春节后,林遇多抽了两天时间陪叶沐。

    两人虽然一如既往的甜蜜，但叶沐总能从他那里感觉到一点强行压抑的焦虑。

    叶沐不知道为什么，思来想去大概和他春节回老家一事有关。

    只是林遇没说，叶沐也没问。

    后来,事情原委叶沐还是从林遇母亲口中得知的。

    说来也巧,这天早上,林遇去上班了,叶沐起得晚了点，十点才睡醒。

    两人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叶沐想了想，就叫超市送了两袋子菜和肉，打算下厨做顿大餐。

    谁知中午叶沐刚吃完早午饭，正在摘虾的时候,门却开了。

    来人有钥匙，叶沐还以为是林遇回来了。

    她边走向门口边问“是不是有东西忘了”

    没想到迎面进来的却是一个中年女人,相貌和林遇有些相似。

    叶沐一下子愣在原地,那女人也是一愣。

    但两人反应都很快,对视了两秒钟,又同时反应过来。

    叶沐立刻叫人“啊,阿姨,你好。”

    林母也跟着说“你你是小遇的女朋友吧我是林遇的妈妈。”

    林母并没有一上来就问叶沐是谁，怎么在这里，多半是林遇已经铺垫过了。

    叶沐将林母请进屋,林母洗了手,走进厨房就看到叶沐拾掇一半的肉和菜,也说要帮忙。

    叶沐没有拒绝,就和林母一起在厨房忙活。其实她心里有数,就算不在厨房，也会转战到客厅，林母肯定有话要说，她也不可能直接离开这栋屋子。

    事实上，她心里丝毫不惧，而且淡定得很，就因为心里底气足，知道她和林母缘分有限，没机会成为一家人，所以也就不会紧张自己的表现。

    林母开始念叨林遇的口味。

    叶沐大多知道，只是听着。

    林母又念叨说，春节和林遇一起回老家，老家亲戚都在张罗给他介绍女朋友，她也劝了很久，林遇这才告诉她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她这才明白前几个月林遇工作忙碌，时常不回家住是为什么。

    只是林母觉得奇怪，怎么有女朋友了也不带回家看看，藏着做什么。

    叶沐一言不发，只是微笑，自然也不会告诉林母，她是不婚主义，只怕一旦说了，林母会当场变脸。

    林母见叶沐看上去乖乖巧巧，人也随和，便苦口婆心的劝说，有些事还是要早点定下来，要先成家再立业，还有如果要孩子，越早生越好，除非是铁丁。

    林母就和大多数长辈一样，试图用一张嘴就让小辈明白人生该怎么走。

    为了减少叶沐的顾虑，林母还说以后孩子由她来带，保证不给小两口添乱，他们尽管去奔事业等等。

    叶沐就垂着眼睛摘着虾，听着林母勾勒未来。

    直到林母注意到叶沐许久不吭声，这才问“我说得太多了，小沐你别往心里去啊。”

    叶沐笑笑“不会的，阿姨。”

    但与此同时，她也在心中说因为我不会是你的儿媳妇，所以我不会介意。

    林母到底是过来人，就算开始只顾着自己输出，到后来也看出来一点不对，便试探叶沐，是不是现在还没打算谈婚论嫁

    叶沐在心里叹了一声，这才说“阿姨，这件事还是等我和林遇商量下再说吧。”

    林母跟着点头，但安静了没多久便又提到林遇的过去，还问叶沐知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尤其是林父。

    叶沐点头“知道。其实我们是大学同学。”

    林母恍然大悟，对叶沐又多了几分亲切。

    接着，林母又开始讲述林遇这几年的不易。

    叶沐听得很认真，不知道林遇吃了这么多苦，而他对自己几乎没怎么提，最多也就是一句“都过去了”。

    他有什么事都一个人承受，过去的事就不会再拿出来当谈资。

    他是个会朝前看，且务实的人。

    至于林母，她打从进门嘴就没停过。

    这一点其实叶沐也能理解，林遇话很少，即便和她待在一起，也都是她在发起话题，林遇比较被动，尤其是林家经历变故之后，林遇比过去还要沉默寡言，他靠的是内心的力量在消化，而林母是靠对外输出在发泄，他们的情绪出口是不一样的。

    林父去世后，林母一直单身，社交生活比较单一，如今又在新城市定居，叶沐甚至可以想象得出，林遇在家，林母就对着林遇输出，林遇若不在，林母八成就只能和老家的亲戚朋友聊电话。

    林遇是“闷”习惯了，可林母却是那种不说话就要闷“死”的人。

    叶沐一边听着林母念叨，一边甚至脑补出林遇未来另一半的模样，那或许是一个生性乐观的伴侣，善于聆听且善解人意。

    而不是她这样的。

    若不是林母的突然出现，叶沐都不会发现，原来她是一个这么“独”的人，她根本无法忍受这样“吵闹”的生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小听多了叶之鸣和沈韵的争吵和埋怨，长大后她就只喜欢哪种安静和谐的环境，少点废话，少点牢骚，少点争吵，总之什么都要少一点。

    当然话说回来，林母也没有错。

    林母的出现，似乎就像是在她和林遇这段看似和谐的关系上敲了一下，让鸡蛋破了壳。

    叶沐也因此看到他们之间的问题，以及她一早就考虑在前面的，那必然会走向的结局。

    晚上，叶沐做好了一桌子菜。

    七点刚过，林遇就回来了。

    林遇看到丰盛的菜肴，惊讶地问是什么日子。

    然后林遇又说，刚在门口看到通知，说晚上九点电路维修，要断电两个小时。

    叶沐盛出两碗饭，自己吃得却不多。

    林遇胃口很好，几乎消灭了半桌子菜。

    叶沐将余下的逐一放进保鲜盒，装进冰箱，林遇也进厨房洗碗。

    之后趁着还有电，林遇抓紧时间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来，叶沐已经找出一部电影。

    林遇笑着坐过来，摸摸肚子说“还有点撑。”

    叶沐也摸了一下“谁叫你吃那么多。”

    林遇“好吃啊，而且都是你的心意。”

    叶沐笑了，莫名其妙的眼睛有点热。

    电影开始了，两人再无交谈。

    这部电影节奏很慢，也很抒情，幸而剧情是流畅的，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心情都很平静，并不浮躁，所以很容易就看了进去。

    然而就在大结局前二十分钟，电视和灯一起黑了。

    安静了两秒，黑暗中，林遇的声音率先响起“要不要在手机上搜一下，把结局看了”

    叶沐应了一声。

    林遇很快搜到，两人凑到一起又往后看。

    可这一次，再没有刚才入戏的感觉，味道全变了。

    直到看完结局，林遇说要去拿应急灯，还说家里有香薰蜡烛。

    叶沐将他拉住“不用了，咱们说会儿话吧。”

    林遇“嗯”了声。

    只是两人依偎片刻，叶沐却迟迟找不到开场白。

    她其实不想这么快表态的，虽然她心里一直默默数着日子，估量着林遇的“意难平”是否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淡化了。

    她刚才还设想过林遇面对林母的画面，林母问他什么时候和女朋友定下来，房子都是现成的，怎么还不结婚，在那样的情况下，林遇会找什么样的借口。

    他一定很为难。

    思及此，叶沐开口了“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说法，很有意思，说男人买房是为了结婚，而女人买房是为了不结婚。”

    是啊，都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了，也有外卖小哥、专车司机，一个电话就能约上的维修师傅，以及偶像剧、言情小说、各种“社交”软件，对于一个独身惯了的女人来说，家里还需要男人做什么呢如果这个男人还有个好吃懒做的属性，那真是还不如养个小猫小狗，起码还知道哄人开心。

    叶沐说完，笑了声。

    林遇却没笑。

    他一向是聪明的，瞬间就明白了叶沐的用意。

    叶沐见他沉默，却没有打退堂鼓，话题已经开启了，她不会半途而废。

    “你妈妈白天来过，我们见着了。”叶沐忽然道。

    林遇终于有了反应，先是惊讶，随即身体紧绷“哦，都聊了什么”

    叶沐说“她问了我家里的情况，问我爸妈是做什么的。我还告诉她，我是你大学同学。她觉得很亲切，就提到你大学时交过的女朋友她可能觉得我既然是同学，我应该也知道这段。”

    气氛一下子变了。

    林遇措辞道“不管她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

    叶沐摇头“不会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心。何况她说的也是事实。”

    就像叶沐曾经和沈韵分享过她和林遇交往的事一样，那一年的林遇也和家里提了。

    只是那之后没多久，林家就突发意外。

    林遇休学一年，在休学期间和叶沐提了分手，又和对林家有恩的前女友走到一起。

    在叶沐看来，那是他们的感情太过脆弱，而他没想过拖累她，她也没想过自己要谈一场苦情恋爱，所以分手时虽然都很痛苦，但那痛苦是短暂的，总好过钝刀子割肉。

    然而在林母看来，却难免会将两任进行比较。

    林母没提感情，只提到人品。

    这两个字实在太重，一下子压在叶沐头上。

    尽管分手是林遇提的，那在林母看来也是林遇出于为人着想，不想拖累对方而提出的要求。

    林母说，其实学生时代谈恋爱她一直就不看好，变数太多，大家都是学生，还没有立足之本，没有出过社会，责任心就是欠缺了些。

    林母也表示了，说明白那个小姑娘的想法，才开始几个月就遇到这种事，凭什么要一起吃苦呢，只是人和人就怕比较，尤其和后面那位一比，就立刻分出高下了。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在林母念叨这段的那几分钟，叶沐真是如鲠在喉。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到了这一刻，叶沐是这样对林遇说的“放心吧，我没有告诉她，我就是你大一时的女朋友。你记得不要说漏嘴。”

    林遇将叶沐搂紧了“小沐”

    叶沐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她心里也很难受，连忙安抚道“我没事，真的，你别怕，林遇，咱们都得往前看，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呀。”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呼吸也有些重，他将脸埋进她的肩膀，她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手臂的力量。

    她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

    她本想对他说，人生难免会有遗憾，人不应当追求毫无遗憾，而是应该坦然面对和接受所有的好与坏，圆与缺，这才是人生原本的模样。

    人们之所以不能接受，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强行给人生挂上浓厚的滤镜，给它穿上花衣裳，所以但凡发生点不如意就要死要活，自怨自艾。

    可“人生”多无辜啊，被人们当做泥娃娃一样捏来捏去，赋予各种意义。

    只是这些话，叶沐这会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怕一张嘴就会哽咽。

    其实林遇流露出来的害怕，以及他越来越紧的拥抱，都已经说明了问题，也透露了他的选择。

    他很有责任心，也很现实，更加清醒。

    若他我行我素惯了，像她一样坚定走不婚道路，那么今天的事就不叫事，他会和他妈内部解决，即便知道他妈来灌输洗脑，也会安慰她说不要理会，他明天会去说清楚的，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而非对伴侣的妥协。

    若他不够清醒，且天真、幼稚，就像她曾经交往过的年下男友一样，那么他这时候可能就会站在他妈一头，问叶沐到底要不要和他结婚，能不能为他破例，不愿意是不是因为不够爱，借此给她套上道德枷锁，再表达一番自己非她不娶的决心，她不妥协就是对他的伤害。

    若他足够自私，他也可以外面谈着一个预备结婚的对象，家里放着一个白月光一般的初恋，等到结婚的那个稳定了，或是等自己在白月光这里找完满足，没有遗憾了，他再告诉白月光，他要结婚了，两边都不耽误。

    可这三种都不是他，他心里很清楚他们已经走到头了，也很清楚自己最终要选择的路，一定是步入婚姻组建自己的家庭。

    而她也很清楚，他们若是不结束，林遇是不会开启人生下一个阶段的。

    叶沐深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多种多样，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呀，这多好，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咱们没有失去彼此，只是换了个角色罢了。虽然这话有点不吉利，但如果，如果以后你遇到什么事需要帮忙，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保证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

    林遇哭了。

    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肩上，透过衣服沾到她的皮肤上。

    叶沐吸着鼻子，将他的脸捧起来，去亲他的嘴。

    湿漉漉的一片。

    遗憾么是遗憾的。

    可这种遗憾，他们都能坦然接受，虽遗憾，但不后悔。

    他要步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他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生活方式，也都没有强求对方为自己牺牲和改变，这种成全也是一种圆满。

    没有纠缠，没有拖拖拉拉，这就已经很好了。

    叶沐看到了林遇的成长，却也庆幸着，他骨子里没有变，他还是大学时那个他。

    这晚，停电一直到凌晨。

    两人就在沙发上纠缠着，后来又回了卧室。

    林遇离开过一次，去关上客厅的灯和电视，又折回来。

    叶沐紧紧贴在他怀里，看着窗外的夜空。

    林遇跟她说了很多话，叶沐就在他的说话声中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醒来，林遇去上班了。

    叶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说“屋子我收拾好了，我走了。林遇，祝你以后的人生，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林遇许久才回“你也是，保重。以后，常联系。”

    叶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