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五条悟之前我从没有认为与人沟通是一件如此耗费心神的事情。
他总能把每个句子都变成他喜欢听的样式。
“教教我吧。”他像雏鸟一样引颈, 然后又自己托住下巴。眼睛死死锁在我身上,就好像要从我的身体里挖掘出什么秘密,在做提前的勘探。
他说“什么样才是正确答案”
他做这个动作时, 脖颈、喉结、张弛有度的曲线映入眼帘。
卧于枕上时, 也时常看见这叫人浮想联翩的光景。
我在心中吐槽道虽然那时候,已经不是在“想”了。话又说回来, 这时候我竟然还能想串了
搞不好我真的只是贪图他美色这真是极其不幽默的自嘲啊。
“什么样的力度、具体在哪个位置、要持续多久的时间”五条悟越说越详细, 说到底他也从不是在语言上会窘迫的人。
但是为了避免话题逐渐糟糕,我刚要出言制止,五条悟却抢在我前头夺走了话语权。
“不, 光是这些还远远不够。身体的接触规则之外,我想知道其他的正解。”五条悟说完, 又独自抱怨起来“要怎么做终里才会接受我的追求”
正确答案不是该自己去想吗问我算什么。
此时我全然忘记了说要和他一刀两断的事。但是自我保护机制本能的启动了,我很自然的选择忽视他的这句话。
我转动车钥匙, 发动车子, 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
我说“五条先生,麻烦你起来一下。你挡着我换挡位了。”基本上是把“离我远点”换种说法了。
“终里有时候会不自觉的用狡猾的方式来拒绝我。”五条悟一针见血的说, “通常是在你不喜欢回答的问题上。”他发出一声闷哼, 然后双手环胸重新回到了位置上。
我说“既然知道是我不喜欢回答的问题, 就不要问啊, 五条先生。现代职场中这样的上司是不受欢迎的。”
五条悟却坚持“这是人际交往中必须存在的讨人厌的部分,我的本意是想更了解终里一点嘛。”
他就像永远不会被挫败、绝对不会停留在原地的滚子, 在我以为被我拒绝得这么彻底之后他应该会冷静几分钟, 结果他很快就开始了新一轮的发问
“终里。”他说, “裤子和裙子更喜欢哪个”
“如果是你穿的话, 那就裙子。”
“哦, 你喜欢裙子”
“不喜欢。”我说。
五条悟信誓旦旦的说“胡说, 你衣柜里有一半都是裙子。”
我“”
这是问题发言吧我自己都不清楚,他怎么可能知道。
抱着五条悟铁定是随口说的这种想法,我随口问“那你说有多少裙子”
“啊 ”五条悟拖了个长音。我心想果然是胡诌的,结果旁边的男人竟然像小学生一样高高举起手,露天停车场充足的太阳从前挡玻璃透下来,穿过他的大手。
他掰着手指做出计数的动作,手指蜷起又放开。
“连衣裙有十一条,长裙有九条,短裙只有两条”说完,还特别认真的评价了一句“你真的很不喜欢短裙啊。”
我放在变速杆上的手不自觉的捏紧了几分。
种类和数字竟然都记得这么清楚这只是凑巧吧不,也可能是他随口说的,现在怎么可能证实
在五条悟身上受挫的经验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不要深究,不要多想,最重要的是不要自作多情。
五条悟只是本来就记性很好而已。
见过那么多次,记得也很正常,不是吗
所以,和我没什么关系。
“嗯。”我重新找回了那个镇定的自己,诚挚的夸奖了一句
“五条先生,记忆力真好。”
回去之前,我们去了甜品店。五条悟口味甜得不可思议,虽然他也会吃别的食物,但是甘党的形象早就深入我心了。车就停在店门口,我从车上下来,坐在店门口的栏杆旁吹风。车里太闷了,虽然没开空调,但也和自然风没得比。
我在车窗上看见自己脸上还有一小块红印。
“怎么还没消”我嘟囔了一句。
然后接着用手捧着脸,试图用凉凉的手指做个粗糙的冷敷。
在我盯着车窗时,才发现似乎有行人朝我这边投来目光。我还未来得及探寻他们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被人从背后呼喊了名字。
“一枝小姐”
在我身后,穿着帝丹高中校服的少年少女们正从几米之外的位置走过来。
是兰和园子,还有一位不认识的短发少女。
“真的是一枝小姐在这里做什么呢”园子略微偏头,似乎是想看清楚我今天的装束。旁边的小兰也朝我点头打招呼。
“下午好,你们是放学了打算回家了吧”我笑着点了点头。
“嗯对了,这位是同班的世良同学”兰伸手朝我介绍旁边的短发女孩。
后者大大方方的出列,爽朗的告诉我“我是世良真纯,叫我世良就好。”
我看着她们手里提着东西,还未等我发问,园子就先开口了。
“我们正在准备圣诞节的小道具。”她从纸袋里取出一个可爱的驯鹿样式发卡,“一枝小姐要不要戴上看看”
我刚要拒绝“我就不用”
旁边的小兰就从纸袋里也掏出发卡,自己戴上了,还兴致勃勃的对我说“真的非常可爱。”
我“”
有人做榜样,我也只好松开捂着脸的那只手,将圆弧的发卡戴上,上面两个布制的驯鹿耳朵的确可爱,还有红色和绿色的其他装饰堆叠在一起。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问道“好看吗”
“好看。”小兰先是捧场的夸赞了一句,然而下一秒这种喜悦就变得沉重粘腻了。不止是她,就连旁边的另外两位女孩也神色凝重了起来。
那位叫世良的短发女孩,率先上前一步,对我说“一枝小姐,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
“你们在这里啊。”
又一个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在一阵脚步声后,是曾经赠了我一束玫瑰,朝我告白的少年三岛裕也。
他手里提着大大小小不少东西,我从袋子里露出来的部分,看到都是些纸花、装饰用的墙贴之类的东西。
“你们怎么先跑了西山同学也走了吗”
园子回答他“西山说家里还有事,今天就先走了。”
三岛裕也听完,脸都要拧成抹布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太计较,说“算了,采购的事就不分那么细了。只是布置活动的时候,记得帮我看住他不要跑掉一、一枝小姐”
他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我这么个大活人。也许是我刚才还半坐着,所以被站着的园子她们挡住了,他才没看到。
很快,他的表情也变得和园子他们一样复杂又凝重,甚至比她们还要强烈上几分
“一枝小姐、你那个”他目光先是落在我的衣服上,我还是那身风格强烈的衣服,裙子很短,只在大腿下面一点,又是紧贴着身体曲线的那种。这位高中男孩斟酌了半天用词后,说“你今天很好看。”
“谢谢。”我敢打赌他肯定不是想说这个。
不知道三岛在和自己做什么斗争,他很快就重振旗鼓,“不对,我想问的是,一枝小姐你的脸”三岛像是怕我受伤,尽力找最缓和的词语,甚至用最离谱的角度去帮我做解释,他说“脸上是”
我“”
刚才和她们讲话,我都不记得自己脸上还有被五条悟掐出来的红印还未消去。我在脑中进行时间回溯,想到方才我捂着脸坐在街边的围栏上,低着头其实是在看车窗,然后又不安的张望其实是因为感受到了路人的视线,所以回头看他们
在配上我今天这身略微有一点浮夸的衣服。
结合方才我放下捂着手的脸之后,女孩们骤变的神色,看来短发的那女孩正义感极强,都已经走出来半步想问我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
她们是不是以为我被人打了,一个人在这里黯然神伤呢
“我没事。”我试着用笑容安抚她们。
毕竟真的要解释,那就太麻烦了。
但是我的笑容似乎起了反效果,让青春十足、正义感强烈的孩子们产生了反向的怀疑,尤其是曾经站在过追求者这个位置的三岛,他更加认为我是在强颜欢笑就差对我说“如果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了。
“一枝小姐,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他停顿了,可能是觉得自己言辞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竟然又改口了,说“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我真的没事。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只希望她们不要继续问了,说是自己摔的,这个话题就能终结了吧
三岛还是一脸忧色,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我正在包庇“真凶”的意图,只好不情不愿的说“那一枝小姐以后注意安全。”
我也很尴尬的点了点头,说了句“我会的。”,接着就要伸手去摘下头上的驯鹿发饰还给园子她们。
与此同时,甜品店的门从里面推开,五条悟左手提着一个方形的大包装纸盒走了出来。他右手还握着一个纸杯,他先是走到我身旁,将他手里的纸杯贴在了我被他捏红的脸颊上。
“给你买了热美式,稍微敷一下吧。”
我虽然接过了,但不会真的用热咖啡杯去敷脸。
见我没说话,五条悟主动承认错误“刚才是我下手太重了。”他看到我头顶多出来的发卡,说“你什么时候买了这个”
我“不是我的。”我取下来,然后递给园子。
五条悟就站在我身边,他看了一眼这四位穿着制服的高中生,问我“又是你认识的人”
我“说来话长。”
在这其中,并不被现下这古怪的气氛所影响的铃木园子一手抵着自己的腰,问道“等等,一枝小姐脸上的不会是你弄出来的吧”
五条悟看着自己的杰作,理直气壮的说“是哦。”
其余人“”
这个人怎么还一副挺自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