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季屿相信只要他点头。
不,无须他点头,只要他再发一会呆,季榆迟就会再次丢给他那两个字“我是。”
季屿,你还想问什么问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我是。
心里渴望得到答案,但理智却叫他慌得不行。
不不不,他不想现在听到肯定答复。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一刻,季屿的动作比反应更快,他直接“呼啦”一下起身,在季榆迟开口之前,倾身向前,伸手一把堵住了季榆迟的唇。
季屿的眼神和动作都极度慌乱,出口的话也语无伦次。
“不不不,我不想知道。”季屿摇头,眼里全是惊恐“我没问你,你也不许说,我不想知道。”
他的心怦怦跳,生怕下一秒季榆迟拧开了他的手,强硬告知他答案。
暗恋季榆迟,是他的事。
可万一季榆迟也对他有意思,他们以后要怎么相处
他不挑明心意,两个人就很尴尬。
那他还能住在这,光明正大跟季榆迟相处吗
挑明呢,岂不是要谈恋爱。
可他们现在的关系,能谈恋爱吗季家人会怎么看他又怎么看季榆迟
真假少爷在一起了,会被人笑话吧
他是个无名小卒,没所谓。
可季家呢知名人士季榆迟呢他肯定不能让季家跟季榆迟被外界嘲笑。
而且,他还没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呢,凭什么配得上各方面都异常优秀的季榆迟。
不,不是时候。
绝对不是现在
季屿脑子一团糟,像被猫咪玩坏的线团,找不到头绪。
但理智告诉他,他唯一能化解的办法,就是维持现状,他偷偷喜欢季榆迟就好。
季榆迟对他什么感觉,他不能知道。
他没做好面对的准备。
察觉季榆迟的唇瓣在他手心动了动,润湿温暖的触感让季屿的手心一电,心也跟着一跳。
“你不许说”季屿捂住他的唇不松手,盯着季榆迟的眼睛认真警告。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眼底的惊惧和惶恐快要溢出来,像清晨林间被惊动的小鹿。
草木皆兵,警觉又可怜。
凭着一股气,不管不顾打直球的季榆迟,忽然就心软了。
他盯着少年泛红的眼睛点了头。
得到季榆迟的应允,季屿的心落回肚子里,再也顾不上道歉或尴尬,他松开季榆迟,一秒没耽误,转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
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
一溜烟,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楼梯转角了。
季榆迟望着空荡荡的楼梯转角,轻叹了口气。
没忍住,太急了,也大意了。
到底还是吓到小朋友了。
季榆迟收回目光,盯着一桌子西餐,没了胃口。
本来也不是做给自己吃的,他还记得那天在季家老宅,季屿对他说“郁哥,这个牛排好吃。”
可惜
扫了眼对面餐盘里,大小均匀的牛排块好好地摆放在那,却再也等不到品尝它们的主人。
季榆迟闭了闭眼。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急,要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怎么只是季屿忘了跟他的约定,将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别的男人身上,他怎么就急了呢
他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吗
不是。
但对季屿,他是。
他确实听不得季屿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说别的男人多厉害,多优秀。
能有多厉害,又有多优秀
前世今生,他努力那么多年,都不够他觉得厉害和优秀吗
季榆迟,你自卑了。
尽管不想承认,但季榆迟还是自嘲一笑,默认了。
在季屿面前,他始终都是卑微的一方,不是吗
不敢表白,哪怕是袒露一点点心思都不敢。
你敢说你觊觎他多少年了吗你那些窥视和暗恋敢宣之于口吗
不,他不敢。
怕玷污了小少爷,怕吓到小少爷,怕被拒绝,也怕被嘲笑。
不是他被嘲笑。
是季屿因为他的喜欢被嘲笑。
那些人一定会说“看,就是那个一无是处的贫困生喜欢季屿哎,季屿居然被这种人喜欢上,好丢人哦。”
喜欢,对他来说太奢侈。
那个女人没说错,是他不配。
如若不是内心自卑,你又何必在认出季屿的那一刻就出尔反尔,跑去要回了季家的身份
真的是因为有了这个身份,就更能光明正大掌权季家吗
季榆迟再次自嘲一笑。
自然不是。
想要掌权季家的方式千千万,只要他肯花点心思,多的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但他却用了最极端的方式让季屿脱离季家,他取而代之。
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他心狠手辣。
知情的人,以为他是为了保护季屿不被利用。
唯有他知道,他只不过,想要那一个身份。
那个,上辈子他求而不得,也没法正大光明对季屿表白的身份罢了。
这是他的执念。
也是他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和卑微。
季榆迟深吸一口气,将久远的记忆和深沉的心思压下,起了身。
同一时间,将房门反锁的季屿正靠在门上大口喘气。
刚才情况太急,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顾着逃避和逃跑了。
现在回到自己房里,他的心跳才稍微平复了点。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季榆迟对他也有意思。
季屿愁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往后要怎么办
季屿握紧拳头,在房里走来走去,希望能思忖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
首先得搞定季爷爷和季家父母吧。
季榆迟那个冷性子,根本不像能跟季家搞好关系的样子。
所以,还得靠他。
呜呜呜呜,早知道上次跟季家父母见面时,他就积极主动点留个好印象了。
现在倒好,当初他为了帮季榆迟说话,不仅推掉了季家父母的好意,还在他们面前发了一通酒疯。
那会,季爸爸要送他回房,他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他大言不惭道“你又不是我爸爸。”
他确实不是他爸爸,可他不是季榆迟爸爸么,这等他跟季榆迟在一起时,不还是他爸爸么。
哎,人为什么没有前后眼。
他怎么就把自己大好的前途亲自摧毁了呢。
季屿愁啊。
愁得一边在屋里踱步,一遍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好像老天爷也察觉了他的烦闷与不安,大冬天的,窗外忽然闪了几道雷电。
季屿吓了一跳。
他不敢再在房里走来走去了,干脆脱掉鞋,缩到床上靠墙坐着。
他怕雷电,不敢一个人呆着。
想到外面一会要下雨,季屿拿出手机给沈隐青发了条信息。
一是关心沈隐青,一是给自己壮胆。
季屿隐青,外面要下雨了,你晚上回来吗
今天复赛,他们的艺考冲刺课停了,此前走得太急,他忘了问沈隐青今晚是回郁家,还是回学校。
不多时,沈隐青的回复来了顾维哥已经送我到校了。
季屿噼里啪啦打字哦哦,那就好。
好什么好,外面电闪雷鸣,他要怕死了。
他本来还想去沈隐青房间蹭蹭的。
沈隐青似乎在忙,在他回复后就没了动静,季屿无法,只能拿着手机继续找人说话缓解心中的恐惧。
找谁呢
他挠了挠头,找一下季妈妈吧。
跟季家人缓解一下关系也好,季家也只有搞艺术的季妈妈大胆开放些,应该对他跟季榆迟这段感情接受度更高一点吧
季屿谋划了半天,根本没发现从关上门起,他担心的点就是他跟季榆迟在一起后如何如何。
压根没考虑过,他不跟季榆迟在一起的任何后续。
内心的选择早将他卖了个干净。
一无所察的季屿此刻正紧张着。
这是他穿书来第一次跟季妈妈联系,根本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点开季妈妈的头像,他有点为难。
他要怎么开口才显得自然
又要怎么顺带拐到他跟季榆迟关系的话题上
万一,季妈妈这会又在满天飞,不能及时回他消息怎么办
哎,好难。
算了。
季屿想,他干脆发在家庭群里吧,不管是季爷爷、季爸爸还是季妈妈,只要有人理他,他就能继续下去。
人多才不显得尴尬。
于是季屿做了决定。
他打开“季家一家人”的群,试探性地发了条信息。
季屿我们这边打雷下雨了,大家要注意安全啊。
果不其然,季爸爸跟季妈妈都在忙,没回应。
倒是季家老爷子给了个回复小屿在家吧,外面冷,别淋雨。
季屿回复在家呢。
不多时,群里又响了声,是季爸爸晚饭吃了吗
季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本来是要吃的,不是季榆迟突如其来的“表白”把他吓退了么。
不敢说自己没吃饭,后面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拷问。
季屿干脆撒谎吃了。
反正是隔着屏幕聊天,他不信有人看到他发红的耳朵。
就在他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跟季榆迟的关系上,稍稍为以后的恋情铺垫下时,另一位当事人的名字忽然出现。
季榆迟为什么撒谎
季屿
他蓦然睁大了双眼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待看清楚,手一抖,手机直接掉在了床上。
怎怎么回事
季榆迟是什么时候进群的他怎么一点没察觉
明明前不久他看这个群,还没有季榆迟的
季屿手忙脚乱捡起手机,果不其然季榆迟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因为他那句话已经刷屏了。
季爷爷小屿啊,晚上怎么没吃饭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季爸爸小孩子怎么能撒谎
季妈妈小屿,你还在长身体,不兴减肥那一套,现在身材就很好。
季屿
季屿看着群里的关心,根本不知道怎么回。
就在这时
“叩叩叩”,他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家里没外人,这时候敲他门的,只能是季榆迟。
季屿立马捏紧手机,惊恐地望着房门,紧绷着身体防备着。
“开门。”
季榆迟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进来,不知是否被木质过滤过,听起来闷闷的,沉沉的。
季屿更慌了。
他动动唇,又动动唇,最终还是没胆量拒绝,但他也没打算起身开门就是了。
“给你送饭。”门外,季榆迟补了一句。
季屿握紧拳头,梗着脖子冲门外喊了声“我不饿,我不吃”
肚子不合时宜地唱起了空城计,几乎是立刻揭穿了他的谎话。
季屿尴尬不已,好在隔着门,季榆迟听不见。
不然他真要钻到地缝去了。
季屿竖起耳朵等了会,门外季榆迟没再说话,良好的隔音效果也没让他听到走路的声音,他也不知道季榆迟走没走。
不多时,捏在手中的手机又响起了声音。
窗外,雷雨交加,季屿赶紧拿起手机找寻稀薄的安全感。
季爷爷榆迟,小屿晚上怎么没吃饭
季榆迟喊他了,不给我开门。
季爷爷怎么还闹气脾气了
季榆迟可能我说了些话吓到他了。
季妈妈什么话
季屿
再也顾不得丢不丢脸,害不害羞,季屿几乎是瞬间从床上跳了下来,三步两步冲到门边,一把扭开门锁,打开房门。
“季榆迟,你再回一个你就死定了”季屿是吼出来的。
过于紧张和激动,软糯的声音都劈了叉。
门外,颀长矜贵的男人,虚虚靠在门框上,一手拎着保温盒,一手在手机上操作。
听见响动,他缓缓抬头扫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按下了发送键。
季屿像只受惊的鸟,倏地低头查看群消息。
季榆迟哦,没事了,他开门了。
季屿的心,上上下下被吊着、被煎熬着,在这一刻才真正落地,得以舒缓。
松了口气的同时,季屿又恼极了。
季榆迟这个大坏蛋,他是故意的
他在群里说那些话,是知道他会忍不住冲出来。
不然怎么解释他刚发送出去的内容,像未卜先知一样
季屿好气啊
可他的脑子,根本斗不过门口已经收了手机,盯着他的人。
气死了
季屿丢开门把手,转身气鼓鼓地回了卧室。
不是他不想把季榆迟再次关在门外。
而是他相信,只要他敢,季榆迟就能有更多让他开门的方式。
他这个高中生的脑子,哪比得过十八岁就是博士生的季榆迟
他自闭了自暴自弃了摆烂了
季榆迟果然尾随他进了房,将保温盒放在他房间的茶几上,吩咐“吃饭。”
摆烂的人是没资格说“不”的,何况他真的好饿啊。
季屿磨磨蹭蹭走到茶几前,坐下。
保温盒已经被季榆迟打开了,里面是他此前做的西餐,丰富营养、色泽鲜美。
季屿动了动唇。
他偷偷瞟了眼季榆迟,后者好像没笑话他,帮他摆好餐具后就转身走了。
就走了
虽然季榆迟在这,他确实尴尬就是了。
可见季榆迟转身就走的身影,季屿不知怎么了,又突然有点失落。
窗外雷电交加,他不时被吓到。
好在房门还开着,他能偷偷瞟一眼季榆迟的房间找胆量。
季屿在恐惧和失落中,将食物送进了口中。
他刚吃两口,又一个惊雷到来,手一抖,牛排跌回了保温盒。
胃口尽失,恐惧翻倍。
就在他准备合上保温盒,躺到床上找安全感时,给他送饭的男人去而复返了。
这一次,他拿了个笔记本和两份文件直接进了房。
全程,他都没跟他说话,自来熟地关了房门,霸占了他的书桌。
季屿扭头看他,可季榆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自顾自地摆放好了电脑和文件,开始了专注的工作,如往日在书房一样。
季屿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季榆迟什么意思。
但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季榆迟在身后,他被雷电激发的那点恐惧消散了,饥饿感又瞬间回来了。
于是,他继续吃了晚饭。
收拾完保温盒,他还趁着季榆迟在房间那点底气,去浴室冲了把澡。
洗完澡出来,季榆迟还在。
他始终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认真办公,好似从未动过。
季屿不敢打扰他,也没想好要跟他说点什么,小心翼翼拿起此前艺考冲刺课的台本看起来。
时间滴答流逝,直至时钟指向十一点时,季榆迟都没要走的意思。
季屿终于忍不住了。
他坐在床上,抿了抿唇,鼓起勇气喊了背对着他一晚上,也陪了他一晚上的男人“榆迟哥哥。”
“嗯。”男人丢给了一个冷漠的单音节。
季屿也不计较,只小心翼翼问“十一点了,你还不睡吗”
“没忙完,你先睡。”语气依旧冷漠,好歹给了他答复。
“哦哦。”季屿点点头,而后听话地躺在了床上。
窗外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季屿闭着眼睛想,这雷要打到什么时候啊,一会季榆迟走了,他还要怎么睡啊。
许是季榆迟始终在,困意来袭时,季屿很放松地进入了梦乡。
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想季榆迟今晚为什么非要到他房间办公啊怎么看着像故意陪他一样。
可他害怕打雷的事,季榆迟不可能知道啊。
直至身后传来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季榆迟才停了敲击键盘的手。
他转身扫了眼床上已经睡熟的少年,起了身。
关掉房间大灯,扫了眼窗外不停歇的雷雨夜,他又坐回季屿房间的书桌前。
没再工作,只盯着已经黑屏的电脑,安静坐着。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季屿怕打雷。
他偷窥他的时间,从不以天和月记,是以年,以青春。
整整十年,一个完整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