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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焰火熄灭
    我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画画了

    滴答。滴答。

    叶万缕左手手腕上的机械表盘里,最短的那根指针已经顺时针转了90度。他抬了抬头,盯着亮起的手术室愣了神。他有钱有势,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这么狼狈不堪的一副疲态。那位叫潇潇的女助理则是安静地站在手术室的另外一边,偶尔看一眼窗外,满脸担忧。

    “叶总,别太担心,手术室里的那位已经是这家医院里最好的医生了。我们得相信他。”潇潇递给叶思染一瓶矿泉水,还贴心地帮他拧开了瓶盖。“小叶,你身上的伤”

    叶思染的侧脸沾了血渍,手背早都青了一大片。可这人就跟没有痛觉似的,安静地站在旁边不肯开口。

    “小染”叶万缕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啊”叶思染终于回过神,一脸无措的模样令人心疼。

    “你还好吗要不先让潇潇带你去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

    “没事,我那些都是皮外伤而已,不碍事。”叶思染张嘴的时候才发觉,右边嘴角已经彻底撕裂,稍微一动,带血的伤口上就像是有亿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般。又痒又疼。

    小涵从画室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11点,手术依旧没有结束。为了不影响到同楼层别的病人休息,她只好强压着快要爆发的情绪,站在窗边,红着眼眶吹冬夜里的冷风。

    这种感觉实在煎熬,叶思染在心里无数次地默念着,希望死神有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别带走他最重要的人。

    再40分钟后,23时56分,手术室的灯「啪」的一下灭了。

    那扇生死之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叶思染看着那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的脸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桑引添的两只眼睛紧紧地闭着,脸上的伤口似乎被护士用酒精已经处理过了,没有之前看到的恶心血块。尽管如此,叶思染还是看清了桑引添的脖子侧面,有一条长近3厘米的缝合刀口。带着血色的线交错在他的血肉里。

    银色吊坠似乎也在之前的打斗中丢掉了,桑引添的脖子空荡荡的。

    当然,这只是他用眼睛能看见的地方。

    “手术很成功,要是再晚半个小时送过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穿着防护服的医生终于摘下了口罩,鼻梁上的勒痕清晰可见。

    明明是件好消息,可叶思染却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挪着已经有些发麻的左脚,失控般地扑了过去。但中途,还是被叶万缕给拦了下来。“小染,你先冷静下来,桑桑伤得很重。”

    叶思染就那么愣在了原地,眼神有些空洞,就像全部的灵魂被强行抽离,最后迷失在了这个雨夜。他的眼睛直勾勾定在桑引添的眼皮上,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会真的消失一样。小涵也终于松了口气,走到叶思染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还好没事了。”到最后,小涵的额头下意识抵在了叶思染的胳膊上,哭的叫人心疼。

    叶思染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抬着左手,抚摸着女孩的背,然后面无表情地靠在墙边,听着叶万缕跟主刀医生的对话。

    “医生,桑桑他病人的情况到底怎么样”叶万缕蹙眉,有些心疼地看着床上的人,“你放心,治疗费用方面我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给他用最好最贵的药也没关系。医疗仪器方面如果有需要,我现在就找人再添几台过来。”

    “叶总,别紧张。病人的手术非常成功,等麻药彻底散了就会醒。不过”

    “不过什么”叶思染怔了一下,右胳膊都在打颤。

    “我在手术途中发现他的身体多处骨折骨裂,尤其是在两条胳膊以及手肘手腕的位置。一个心智健全的普通人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用自己的双手去保护身体,这是潜意识里的动作。当时的情况紧急,病人之所以会这么做也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头部受到强烈的撞击,这也确实给我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双手手指肌腱断裂暂且不说,他右手手腕和手肘骨骼损伤程度实在太严重,恐怕”主刀医生突然叹了口气,露出了一副惋惜的神态,“恐怕以后会留下后遗症。”

    “后遗症会出现怎么样的后遗症”小涵往前走了一步,双手紧握抵着下巴。

    “别太担心,病人还很年轻,坏死的骨头可以重新长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撞击对肌肉与感官神经造成永久性的损伤和压迫这些,可能会伴随他的一生。但是你们放心,后期恢复效果好的话,是不会影响到他平时正常生活的。”

    叶思染的胸口「咯噔」一声,似乎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掉进了那个忘不见底,黑漆漆的深渊里。明明这是从医生口中听到的第二个好消息,可在场的所有人依旧没能放松下来。

    小涵忍不住红了眼睛,捂着嘴巴扭头蹲了下来,用胳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点的声音来。

    “他”主刀医生一脸惋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低头看着陷入昏迷的桑引添,摇了摇头。“我记得他是一个很有名的画家对吧,真是可惜了。”

    “医生,我叶思染从小到大没求过人,但这次”叶思染的双腿一软,膝盖着地跪在了地上,他的眼神一片死寂,像是犯不起一点涟漪的沼泽一样,眼睛里爬满着恐怖的红血丝,好像分分钟就能把这双好看的眼睛吞噬殆尽。叶思染的声音很哑,难听极了。“我求你,求你治好他的右手。他是画家他可是很厉害的画家”

    叶思染闭上了眼睛,他甚至不敢去想象。像桑引添那么骄傲优秀的一个人,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再也拿不起最爱的画笔时,他的眼神该有多绝望。

    “求求你”

    “求你了。医生,帮帮他”

    就当是帮帮我。我不能不能失去他。

    “毕竟国内的医疗条件有限,实在不行,你们也可以去国外试试,我刚刚说的那些只是潜在的风险,并不是绝对的。”

    叶思染早就没了理智,此时此刻满脑子想的人只有桑引添,明明站在面前的医生张嘴对他说了些什么,可是他就是听不清。医院走廊里的白色冷光灯像是一种催化剂,让叶思染忍不住弯腰干呕了好几声。

    叶万缕连拖带拽地把叶思染拉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死死地按着他的肩膀,在叶思染逼近崩溃的边缘,还好有人制止了他。叶万缕冲医生点了点头,随后眼睁睁看着桑引添被推进了icu重症监护室。

    这个晚上,叶思染在监护室外的走廊站了一夜,可他感觉不到冷。

    翌日清晨,桑引添从icu重症病房顺利转进了普通病房。今天依旧下着大雨,哪怕拉开窗帘,窗外依旧是雾蒙蒙的。桑引添醒过来的时候,正好过了中午12点。

    麻药已经散了,他全身都疼的厉害,右胳膊上又打着厚厚的石膏,稍一用力,桑引添的额头就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里是医院想起来了,昨天在叶思染的音乐会上,有人把他推下了楼梯,再后来好像记不清了。

    “嘶”桑引添的太阳穴又开始一阵一阵地疼。他深呼吸着转了转眼睛,视线定在了埋头趴在床边的叶思染。小拇指也下意识地轻轻地贴在桑引添的手背上,一切都是那么地小心翼翼。

    再往旁边看一眼,就能看到墙角的浅色单人沙发,和放在桌上的果篮。

    “呃”还真是狼狈啊。桑引添有些无力地笑了笑,并不打算吵醒正在熟睡的人。

    咕

    糟糕,醒来的好像不是个正确的时间,空瘪瘪的肚子居然没出息的叫了几声。桑引添羞的想用被子挡住自己的脸。

    “桑桑”叶思染听见了这极尽微弱的声音,缓缓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着床上的人,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愣了几秒之后,叶思染才猛地睁大了双眼,抬着胳膊使劲揉自己的眼睛。“桑桑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身上的伤口还疼吗饿不饿”

    “嗯”桑引添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他的声音实在太轻,生怕叶思染没听到似的又很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最后露了个难看的笑。“疼”

    “你躺着别动,我去叫医生”

    “别”桑引添想伸手去抓叶思染的手,可惜他不能,明明那个人就站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桑引添举不起手,只好迟疑了半分钟,暗着眸子移开了视线。“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思染,能不能别去找医生你陪着我就够了。”

    叶思染头一次从桑引添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卑。

    “好,我哪里都不去,就陪在你的身边。”叶思染重新坐回到了凳子上,探着指尖轻轻点在了桑引添的鼻尖上。

    手术的第二天,桑引添也只是短暂地清醒了几个小时,傍晚时分,叶思染陪他看了溪城的晚霞,给他讲了几个无聊的童话故事,最后再想尽一切办法哄他吃很多又苦又难以下咽的药丸。

    叶思染的手机里存了自己写下来的曲子,故意摆出一副骄傲的模样,放给桑引添听。可没过几分钟,床上的人就开始眯着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正午。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桑引添越来越嗜睡,有时叶万缕来探望,看到的也是那副平和温柔的睡容。

    叶思染也开始陪他一起,有时是弯着腰趴在他的床边发呆,怕自己不小心碰到桑引添身上的伤口,他常常把两只胳膊压在脑袋下,等到发麻的时候再抽出来,在半空中甩两下。有时又会双手环在胸前缩在角落的沙发里,偶尔会发出一声轻哼,像是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每天夜里,落地灯的光影投在沙发上,这个身高一米八五的男生窝在角落,时不时就皱几下眉头,还会偶尔喊桑引添的名字,最后在凌晨时分惊醒,喘着粗气大步赶到病床前,一脸疼惜盯着桑引添的脸。

    一直坐到第二天天亮。等桑引添睁开眼睛,所有的疲惫似乎可以一扫而空,叶思染会冲他笑,最后伸手刮了刮桑引添的鼻梁,说「早安」。

    那之后又几天,叶思染不再出现在溪城音乐学院,他像一个失魂者,陪着桑引添住进了医院。入学的口语考试很顺利,完全达到了柯蒂斯的硬性要求。为此,桑引添还特意夸了他,声音哑哑的,听着像只鸭子。

    “不想听那我以后不说了。”躺在床上的人一赌气,偏头不去看叶思染了。

    “别别别,就算你现在的声音像只鸭子,我也爱听。今天晚上,换你来给我讲睡前故事,行吗”叶思染着急忙慌地凑到病床前,委屈巴巴地盯着桑引添的眼睛,最后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的眼睛。

    “你小子居然现在还嫌弃起我了”桑引添的眸子暗了下去,不知在看什么,话题一转,语调也跟着匿了下去。“思染,你是不是好久没练琴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好了好了,你好好养身体就行,其他的不用考虑。我向你保证,我绝对绝对不会落下每一节小提琴课的。对了,桑桑,你知不知道你都好久没喊过我uy了”怪想念的。

    “现在怎么看都是我比较惨吧”

    “呃”叶思染突然转过身,眼睛红的厉害,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角。

    叶思染收到柯蒂斯音乐学院offer的那天,其实并不高兴。他站在病房外愣了好久,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然后带着一脸笑意举起了手里那封信。“桑桑你看我拿到柯蒂斯的offer了我是不是超级厉害”叶思染吸了吸鼻子,挑着眉,“说吧,准备怎么奖励我”

    桑引添依旧半躺在病床上,弯着眼角笑个不停。“我男朋友真厉害。”

    “就没了”要是换成以前,桑引添一定会用最特别的方式来为叶思染庆祝一番,也许是替他画一幅画,又或许跟以前一样,带他去市中心最好的餐厅吃一顿烛光晚餐。但现在,他会笑,但也只剩下了笑。而且这个笑里,藏满了难以言诉的伤疤。

    “我现在这副”桑引添张了张嘴,话刚到一半就是叶思染给打断了。

    “算了算了,看在你现在生病的份上,就先欠着吧。等你以后好起来,再给我补回来。我去楼下超市再给你买些爱吃的水果上来。”叶思染一口气说完全部,最后推门而出。关上门的瞬间,他的后背靠在墙上,慢慢地,慢慢地,滑了下去。

    好在桑引添并不排斥后续的治疗,半个月后,在医生的建议下拿掉了缠在腿上固定骨头生长的铁板。这是桑引添第一次自己重新站了起来,在叶思染的搀扶之下,他缓步走到了窗前,伸手推开了窗。

    这是他在医院呆的第30天,这个冬天,真的落了场大雪。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过雪,桑引添像个小孩似的笑着,吵着,似乎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他转头轻轻拍了下叶思染的肩,低头看了看打着石膏的右手。上面有叶思染前些天用水彩笔画上去的卡通人物。

    真丑。一点都不好看。桑引添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丑。

    “思染”桑引添的声音依旧很轻,肉眼可见的虚弱。

    “嗯”

    “我是不是”桑引添停顿了下,转头又看着窗外的大雪笑了笑,瞳孔里燃烧的火焰不再跳动。“我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画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