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萦雪上一次来寺里烧香,已经不记得是几时了,是跟着母亲一块儿去的。
但今天她表哥表嫂要来千灵寺看望沈老夫人时,她也特意跟了过来,还在寺庙的外头买了一大把香,从主殿往后,每个佛殿都烧了一遍。
原因无外乎其他,她想看看秦夏在哪里。
原本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遇上人,话本子里不是都说“有缘千里来相见”,她也想看看她跟秦夏有没有缘。
所以贝萦雪这一路尽管看到了好几个僧人,但都没有去问。
然而一连好几个佛殿拜过去,她都没在路上遇见秦夏,这不禁让贝萦雪有些沮丧。
正当她准备放弃,想着还是别指望虚无缥缈的“缘分”了,找个小师父来问问也没什么嘛,却在下一个拐角,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小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贝萦雪惊喜地抬头,看向一只手扶住她,脸上神色还有点愕然的秦夏,高兴的笑起来“终于找到你了”
秦夏没想到会撞上贝萦雪,他的手还握着她细细的手臂,此时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倏地一下松开。
贝萦雪不满他的动作,突然眨了眨眼睛,又“哎呀”一声倒向一旁,秦夏不得不第二次扶住她,然后无奈道“贝施主,有些明显了。”
“”
贝萦雪见被发现,倒也没有怎么不好意思,但这下自己好好站稳了,看着他轻笑“那你还上当。”
秦夏抿了抿唇,收回手没有说话。
他刚刚看穿了,但也怕她真不注意摔倒或是崴了脚。
但秦夏没有说,他知道这并不合适。
贝萦雪也知道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她想跟他说话,便问道“你要去哪里啊秦夏小师父”
秦夏微微低头“小僧要去后厨帮忙准备晚膳。”
说着他便想提出先行一步,谁知贝萦雪却继续笑盈盈地看他“我可以去么”
秦夏摇头“后厨在后院,贝施主恐怕不方便。”
“这样啊”贝萦雪有点失望,但也没有说什么,只道,“那我能跟你一起走一路么”
秦夏本想说也不太方便,但看着贝萦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又希冀地看着他的模样,拒绝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口了。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
于是两人结伴而行。
贝萦雪如了心愿,整个人都十分雀跃,一直在秦夏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话,秦夏耐心的听着,偶尔回应两句,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她聒噪。
其实他本是喜静的,又在寺里这么多年,每日暮鼓晨钟,生活平淡安静,贝萦雪还是他身边第一个这么活泼的女孩子。
所以秦夏有时候在面对贝萦雪时,会不知要如何应对。
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讨厌这样的她。
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沿路也会碰到几位僧人和一些香客,秦夏都会微微点头行礼。
贝萦雪在他身边,看着他低眉敛目的侧颜,总会忍不住怔然出神片刻。
她从没见过身边的谁身上有秦夏这样的气质,温柔包容,带着一点悲天悯人的佛性,却因为过于俊逸的脸,又染上了一点凡世色彩,让人觉得好像是可以触碰的。
贝萦雪看着看着,便不禁喃喃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声“秦夏,你既蓄了发,那就做一个信徒不好么”
为什么非得坚持将自己作为一个遁入空门的僧人呢
秦夏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竟然半晌没有说话。
因为他没怎么想过贝萦雪问的这个问题。
秦夏四岁父母双亡,他沿街乞讨,在快饿死的时候被千灵寺的慧悟大师捡了回去,所以他算是从小在寺中长大的。
但慧悟大师的师父却道“这孩子还有尘缘,不宜出家,便就收留在寺中吧。”
只是秦夏因为双亲早逝,年纪小小便看尽人情冷暖,在寺中天天跟着僧人们一起吃斋念佛,久而久之他便也当自己半只脚已踏入空门了。
毕竟这世上,他也没有亲人了。
虽然得道高僧延明大师一直说他身上有尘缘未了,但这么多年秦夏几次下山外出游历也没有什么收获,不知尘缘究竟是何,是以渐渐他也不在意了。
他觉得虽不能剃度,但只要他自己尊守戒律,每日跟着身边的僧人一起奉香诵佛,那与遁入空门也无甚区别吧。
但现在贝萦雪突然这么问他,倒是叫他难得有些茫然了。
为什么不做一个信徒就好
为什么呢
秦夏竟然自己也不知道。
他觉得心中有惑,不知仅凭自己能否参透,正琢磨着是不是可以去与慧悟大师聊聊,突然迎面刮了一阵风。
深秋的风卷起泛黄的落叶从脚边飘过,秦夏看向身边见他没说话便又自己开始絮絮叨叨的贝萦雪,下意识问了一句“贝施主,你冷么”
他刚刚便觉得贝萦雪穿得好像有点少,千灵寺在山中,这时候来寺里上香女施主差不多都披上薄披风了,但她却没有。
刚刚他觉得自己问这个似乎有些不合适,但现在显然是刮风了,所以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贝萦雪早上出来为了在他面前好看所以才没有围披风,现在被风一吹确实感觉身上有些凉了。
她老实地点了点头“是有一点点。”
秦夏怕她着凉不好,当即便道“那贝施主不用跟我一路了,前头殿里会暖些,贝施主可以过去。”
贝萦雪一听哪里肯,当即又摇头道“我觉得我又不冷了,可以再陪你走一路。”
秦夏
他觉得自己果然拿贝萦雪好像没办法,但还是劝道“贝施主,深秋山中风凉,你这样易感风寒,到时便不好了。”
贝萦雪因为他一句关心的话而心里开心,却还是摇头,执意要跟着他。
她是一个很多情绪都会显在脸上的女孩子,秦夏也并不是多迟钝的人,看着她坚持要跟在自己身边,他好像隐约能察觉出什么。
又一次抿了抿唇,秦夏终于低低地开了口“贝施主,你一直跟着小僧,其实也有些不合适。”
他微微敛眸,没有看贝萦雪的脸,也不知道她此刻的神色怔了一下,脸上刚刚还明艳的笑也消失不见了。
贝萦雪沉默下来,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走在他身边,沉默之间,秦夏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憋闷,让他几度想扭头看看贝萦雪,却又扣着手里的菩提珠忍了下来。
良久之后,贝萦雪终于停住了脚步。
秦夏也随之停下,终于抬头看向她的脸。
当看到姑娘脸上那点失落和隐隐的受伤时,他扣着菩提珠的手更紧了,却未发一言。
贝萦雪低下头,看了一会自己的脚尖,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又仰起了脸“不跟着就不跟着,那我就做寺里的香客,住在寺里,总能再遇到你。”
说完她不等秦夏答话,也不看他的表情,提着裙子便跑走了。
秦夏看着她消失在前面佛殿的背影,轻轻诵了一声佛号,没有再往后厨房去,而是走了另一个方向,他的心绪有些乱,还是回屋诵经吧。
其实秦夏心里清楚寺里的规矩,贝萦雪是妙龄少女,她若是身边没有家人陪着,一般是不可借宿在寺中的,他原本以为她会被拒绝,却没想到姑娘还是短暂在寺中宿了三日。
后院香客住所与僧人的屋子离得更近,贝萦雪遇见秦夏更容易了一些,甚至早晨去素全斋用早饭就能看见。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便又笑盈盈地出现在了他面前,好像昨日他那番话她并不在意一般。
然而贝萦雪也很有分寸,在僧人多的时候,她并不与秦夏搭话,只是总能在各种路上遇到他,然后借机与他同行一路,像前一日一样叽叽喳喳地与他说话。
她说自己小时候的事,说自己在京都的事,这时候秦夏才知道,她竟然是一个郡主。
尽管知道陆陵天的身份应该不简单,但秦夏没想到贝萦雪会是皇室中人。
想到自己的身份,秦夏轻轻看了身边眉舒眼笑的姑娘,终于捏紧手中的珠串,在心里做了决定。
第二日,贝萦雪在整个寺里漫无目的地走,却一直遇不到秦夏了。
她甚至问了别的僧人,按照他们说的地方找过去,秦夏却又总会先她一步离开。
到了第三日,再笨的人也该察觉了,秦夏在躲着她。
贝萦雪又一次按着僧人的指路找到一处祈福的佛殿却得知秦夏刚走不久时,她紧紧的抿住唇,只觉得心里突然就涌起一股鼻酸的情绪。
她吸了吸鼻子,憋着一口气回了后院,然后找到一个小沙弥直接问了秦夏的房间。
既然他躲着她,她就去守株待兔好了
贝萦雪丫鬟也没带,独自一个人到了秦夏房间门口,她敲门,里面没人回应,她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回应。
用手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贝萦雪索性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不管秦夏的屋子里有没有人,她决定就在这儿坐着,他要么就会从外头回来,要么就要从屋里出来去吃晚饭,反正她在这等着,他总不能看到了都装作没看到吧
当然,如果秦夏真的在屋子里,并且知道她坐在这儿就连房门都不出的话,那那他就太过分了
贝萦雪一想到这个就又气又难过,她又没有做什么,为什么要躲着她啊
好在秦夏倒还没有那般狠心,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后,要堵的人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