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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套路
    建章宫外有一片不大的庭院, 平日里寂寥冷清,此时却站了不少各部官员。

    几天前,襄州的战事就已经传到京城, 如今晋王回京,君侯亲自护送, 他们敏锐的嗅觉预感到要出大事。

    见殿门缓缓打开,柳徽使了个眼色, 杨覆立即挤上前问道“听说晋王入宫了”

    曾贤答道“这会儿陛下正在问话呢。”

    “君侯和卫夫子也在”

    曾贤隐晦地回头看了一眼,问道“诸位臣工怎么都来了陛下没有召见啊。”

    云渊道“我等不进殿, 在此等候便是。”

    曾贤知道, 这一夜谁都睡不着, 遂吩咐几名小宦官搬来一些坐具暖垫置于廊下。

    朱璧居

    王戎焦躁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官员都去建章宫前等消息了。”

    容绪慢条斯理地拾掇着花叶“兄长方才都说了, 朝中两千石以上的官员, 我一介商贾, 凑什么热闹。”

    王戎气得一时无语, 额头青筋梗了梗,转身就要大步出去。

    “兄长,萧暥的人去了没有”

    王戎脚步一顿,“没有, 怎么了”

    “他自己都没出面,我们王氏掺和什么, ”容绪慢悠悠放下花剪, “有时候站得远一点, 反倒看得更清楚。”

    大殿内, 桓帝面色面色晦暗“朕从未下达任何旨意,让你诛杀北宫皓。”

    “阿季,你还想加一条假传圣旨之罪吗”

    魏瑄反问“月前陛下可曾下诏书申斥过北宫达”

    这道诏书天下皆知, 桓帝当然不会否认。

    他不耐烦道“北宫达遣铁鹞卫屠仙弈阁,致士人死伤无数,海内震动,故而朕下诏斥之。”

    魏瑄道“北宫达自恃拥兵百万,挟持君上,屠杀士人,皇兄不以其忤逆,宽宏大量,仅下诏以申斥,然北宫达却不思悔改,枉顾天恩,反倒借此机会,遣北宫皓以南下请罪之名,行谋夺疆土之实。又以庞岱出兵雍北,妄图南北呼应,夹击雍襄,危及京畿,虎狼之心,昭然若揭。此天下士人所共见也”

    他声音清越,字字明晰,殿外正站立等候的众臣皆听得频频点头。连盛京系的官员们都觉得北宫达欺人太甚。毕竟仙弈阁血案中,盛京系折损过半,乃至于一蹶不振,现今处处受中书台打压。

    士人被屠,骇人听闻,最后只一道诏书就过去了,别说是盛京系,雍襄世族们心里谁不憋着一口气。

    “陛下曾教导臣弟为君者外不能据蛮夷于国门,内不能宾服诸侯。如何为天下士人之楷模,为万兆黎民之君父。”

    桓帝一愣“等等,朕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彩”殿外候着的涵清堂主廖原抚掌赞喝道。

    魏瑄反应极快,立即顺势朗声道“陛下英明。”

    殿外众人闻言,跟着齐声道。“陛下英明”

    桓帝“行罢,朕好像是说过这话”

    魏瑄又道“陛下日理万机,当然无暇顾及平时对臣弟的只言片语,一时忘了也是正常。”

    桓帝顺梯往下爬“对,是朕一时忘了。”

    “但陛下所说,字字句句,臣弟皆谨记在心。”

    这话说得中听,桓帝还未来得及假模假式地自谦几句,就听魏瑄紧接着又道“当年秋狩,皇兄也曾说过,北宫皓倨傲无礼,屡犯天颜,若再不惩处,则皇家天威何在”

    桓帝大惊“朕何时说过这话”

    魏瑄静静道“陛下大概也是记不清了,但臣弟都记得。”

    桓帝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被套路了

    但既然刚才他亲口承认了,他说过的话,自己会有日理万机记不清之时。那么到底他曾经有没有流露出杀北宫皓的意思,时隔日久,这就说不清了。

    君无戏言,皇帝出口即是口谕。

    但魏瑄可是字字句句,谨记在心的。

    魏西陵和卫宛相视了一眼,明白了。

    北宫皓的死事关系甚大,魏瑄不过是个未加冠的皇子,以他的身份担不住。幕后必有主使者。

    所以魏瑄今晚当着皇帝,当着殿外的诸位臣工,先陈述北宫达忤逆不臣,轻慢皇室,屠杀士人,谋夺疆土之罪行,然后套了皇帝的话,使桓帝成为这幕后的主使。

    如果有皇帝口谕,那么此事就是臣子犯上,君要臣死。

    北宫达虽然愤怒,但于法理上有亏在先。他就更没有发兵的理由了。幽燕世族是不会支持他犯上作乱的。

    但是这样明摆着坑了皇帝一把,对于这位心胸狭隘的陛下来说,必耿耿于怀。不知道会用怎样阴毒的手段来报复。

    果然,桓帝阴恻恻道“阿季,朕知道你是误杀北宫皓,但他毕竟是北宫达的世子,如今北宫达势大,朕若对你毫无处置,恐怕此事难以平息。”

    “陛下,晋王乃玄门弟子,我作为师长,亦有疏于管教之责。”卫宛道。

    魏瑄一诧,他没想到卫宛会出面维护他。

    卫夫子怕是担心皇帝会来一句为平息事端,借你头颅一用之类的话。看来卫夫子平时追捕他毫不留情,却并不想见他送了命。

    桓帝皮笑肉不笑道“卫夫子多虑了,朕只是碍于局势不得不委屈阿季在掖庭狱待一阵子。”

    “掖庭狱是宫廷内狱,朕也方便照顾阿季。”他说得慢条斯理。只要魏瑄进了掖庭狱,想怎么处置还不他一句话。

    掖庭狱历来关押的都是宗室皇子,自古皇权之争最为残酷,掖庭狱阴暗的铁监里有着数不清令人胆寒的刑罚。该让魏瑄长长规矩了。

    桓帝阴郁地想,面上却和颜悦色“依大雍律,宗室皇子犯罪,关押掖庭狱,北宫达也没什么话好说。”

    他沾沾自喜地看向魏西陵,亲切道“皇叔以为如何”

    魏西陵身为宗室,又是一方诸侯,无论哪个身份,桓帝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但这个处置于情于法都无懈可击。魏西陵也断挑不出毛病。

    魏西陵道“陛下如此惩处,有宽纵之嫌。”

    什么桓帝着实怔了一下。还嫌轻

    卫宛也愕然看向他。

    魏西陵神容冷峻,不像是随口一说。

    唯有魏瑄低眉不语,看来皇叔也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

    若皇帝不重责于他,北宫达便可以皇室包庇纵容,处置不公为由发兵。此刻,许慈和庞泰还在高唐对峙,战事一触即发。

    打入宫廷内狱,以皇帝阴毒的个性,私刑是免不了,但既是私刑,外界便是不知晓。

    魏西陵道“此事并非陛下之家事,乃是国事。”

    桓帝搞不懂了,他几乎要觉得莫非他们叔侄之间有什么隔阂但魏西陵行事磊落,就算有私怨,也不是携私报复的人。

    桓帝不禁问“皇叔认为该如何处置”

    魏西陵言简意赅“寒狱。”

    他答应过萧暥,护魏瑄周全。

    春深夜半,烛火摇曳,光影间,那人修长的手指仿佛沾着花蜜,轻若无物地落到他的唇畔。

    萧暥注意到,经过刚才一阵闹腾,谢映之也没能完全幸免,衣领微微松敞开了,一点红豆汤正溅在他线条清致的锁骨边,如一点红尘烟火落了在皑皑冰雪上,在衣领的遮掩下若隐若现着。

    萧暥忽然意识到,他也不是无懈可击的。

    想到这里,他张开嘴含住了指尖,就像衔住了一点早春盈盈的落花。

    谢映之的指甲光润,指尖微凉而细腻,却比花瓣更为剔透。

    甜羹顺着修长的手指淌到他唇齿间,甘醇而清淡,他微微眯起眼睛,烛火下那慵懒如雾的眼神带着几分迷离的倦意。

    谢映之没亲上过战场,也没有打过猎,不然他就会知道这是野兽捕猎前经常流露出的眼神。

    此刻他的心中却微微一空。

    这一次却没有达到共感,他心间只有一片空寂。

    那么,刚才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共感,萧暥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是如何察觉到他肩下的伤口

    他眸中罕见地浮现一丝恍惚。只觉得指端湿滑温热,像被一只小动物弄得有些意乱。道心不稳,使诸法难成

    难道说,还是因为他负伤的缘故致使心神不稳

    他心中一沉,忽然手腕被利落地扣住了。

    萧暥眼梢微微挑起,就着轻含他指尖的姿势拉近了他。随即一手揽腰,敏捷地在桌案上一个翻滚。夜风荡开书房的门,案上帛纸纷纷飘散,两人已经换了位置。

    萧暥微喘着气,终于成功地用粥糊了谢映之一身。

    “先生衣衫也脏了,我帮先生擦擦。”萧暥狡黠道,火光下那眼眸线条流丽明采逼人,哪里有半分倦意。

    但别看他表面笃定,心里却紧张地发虚,毕竟是玄门大佬,他还是第一次把谢映之压在身下。这感觉实在有点不真实,只觉得那人身似一片轻云。好像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就能把自己掀出去,但他偏偏没那么做。

    谢映之躺在棋盘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宇,有人来了。”

    诓谁呢还给他来这招

    这回西陵还在宫里。云越也被他打发回去了。徐翁看到也没关系,老爷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记得当时魏瑄那一剑捅的是右肩下,不搞清楚伤情,他心里不踏实。

    那轻软如流云薄雾,轻轻一扯就松敞开了,遮不住半边流畅的肩线,萧暥的指间刚触到一片清润的肌肤,就听到背后有人清了下嗓子,“咳。”

    他顿时一道雷劈中了。

    “大哥”

    秦羽拄着手杖站在门前,不忍直视道“彦昭,我知道你们小别胜新婚。”

    又见谢映之衣衫不整,霞色的大氅滑落肩头,上面还有污渍和褶皱,几缕散落的发丝垂荡在耳边,倾世风华如流水落花委落一地。

    他浓眉皱起,“彦昭,你怎么如此性急,也要顾及映之的意愿罢。”

    萧暥愣住了,不是,什么我怎么他了

    秦羽语重心长道“彦昭,我知道你打仗憋久了。”

    萧暥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大哥你都想到什么了啊

    “但映之文弱,你不能仗着武力用强啊”

    萧暥懵了他文弱大哥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他可是单手就将一个白玉灯台碎成齑粉的大佬啊

    他看向谢映之,内心大喊先生,你说句话啊呜

    他可怜巴巴地求饶刚才是我错了不该套路你。

    谢映之顺水推舟,微笑道“小宇,今晚还有正事,下回罢。”

    萧暥下什么回还有下回

    秦羽点头道“映之说的对,你身体也不好,打仗刚回来急什么,等调养好之后来日方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萧暥呜说不清了。

    他蔫头耷脑“大哥,你今晚来这是有何事”

    秦羽腿脚不便,他本来打算等明天事定之后再去拜访他。

    秦羽道“魏将军让我来带个消息给你。”

    萧暥陡然一惊“阿季有消息了”

    秦羽道“最后是判入寒狱。”

    京城有三个重狱,分别为关押宗室的掖庭狱,关押审讯官员的廷尉署,还有一处,关押帝国最重罪的人犯的寒狱了。

    但萧暥却陡然松了一口气。

    寒狱是他的地盘。

    谢映之道“寒狱戒备森严,对晋王来说,反倒是最为安全之处。而且主公在寒狱里还有一个特别的监室。”

    当年萧暥在寒狱里给北宫浔造过一个套房。

    “阿季现在哪里”

    “魏将军怕节外生枝,亲自押送他去寒狱了。”

    萧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西陵果然靠谱。

    寒狱属于他管辖,若要将魏瑄押送寒狱,需要他的钧令,魏西陵为了避嫌,才故意绕道秦羽处,以大司马令代之,同时,秦羽得到消息,也会第一时间来通知他。

    秦羽道“我就来传个口信,彦昭就不要担心晋王了,你们也早点睡。别再折腾了。”

    萧暥脑阔疼没折腾啊等等,什么叫你们早点睡

    “大哥,不是”他正要解释

    “这粥怎么搁地上啊”秦羽拄着手杖弯下腰。

    萧暥愣住了,这不是刚才洒了的那碗吗

    他看向谢映之,难不成真有覆水能收之法

    “我刚好有些饿了。”秦羽道,

    萧暥“等等,大哥,别吃”

    “味道还不错,”秦羽赞道。

    萧暥

    寒狱

    火把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狭长幽暗的砖石甬道中,陈英亲自提着风灯,在前面引路。

    北宫浔的套房经年未用,陈英已让人去打扫了一下灰尘,铺上新换的褥子,案头还摆上书籍和笔墨纸砚,寒狱里冷,还搁了火盆。

    “晋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我不住这里。”魏瑄道,

    魏西陵回头看他,眉头轻蹙,“阿季,这是他为你准备的。”

    魏瑄道“皇叔,替我感谢萧将军。但我不能住这里,如果让北宫达的密探得知了,恐再生事端。”

    他又问“陈司长,此处可有梅树”

    陈英莫名其妙,“倒是有一株老梅树,寒狱刚建的时候就在那里。”

    魏瑄“带我去。”

    月光照在森严的高墙上,墙角一株虬曲的老梅树,春季梅花已凋,只有一树青绿的叶。

    魏瑄怔怔看着,凄冷的月色照着他的脸极致的苍白,“我想住这里。”

    梅树旁的铁槛上,有一个狭小的窗口。可看月色,却也漏风雨。

    陈英搞不懂了,这些王孙公子附庸风雅到了这个地步

    “君侯,这”他看向魏西陵。

    魏西陵点了下头,往里走去。

    陈英赶紧跟上“那间监房在角落里,又潮又冷,容我收拾收拾,添几个火盆。”

    这一收拾就是半夜。

    天将破晓时,一轮残月挂在高墙边,魏西陵站在铁窗前,沉冷无声地望着残月瘦梅,落了一肩清霜。

    “今夜多谢皇叔周旋,但此处监牢之地,皇叔不便久留。”魏瑄把陈英给他的软垫暖炉都收拾到一边。他用不到这些。

    这里光线幽暗,四周的墙壁黑沉沉地向他压了下来。

    “陈司长会照应我的,皇叔放心。”他轻声道,“也让萧将军放心。”

    提到那人,他眼中有微光闪烁,但在魏西陵转身之际,又很快地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魏西陵道,“阿季,为何选这里,你想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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