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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9章 追兵
    十月霜降,  秋风萧肃,流民营地。

    清早,天蒙蒙亮。

    “阿爷,  阿爷”一阵哭喊声惊动了众人。

    只见那老人面色铁灰,骨瘦如柴,  双目紧闭。

    “求求你们救救我阿爷,他要饿死了”

    有人盛了半碗蕨菜汤正要给老人喂了下去,  老人干涸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就没有气息了。

    “阿爷”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令人揪心。

    呯地一声,一只破陶碗砸碎在地上,有人愤然道“再待下去也是死,  还有力气吆喝的,  跟我一起去方城下讨粮”

    这些流民从初秋来到这里,半个多月了,  也没见方城的郡守放过一次粮,施过一次粥,  眼看周围的野菜都快被挖光了,  再待下去就是等死。要么继续流浪,但是往北天气寒冷,  流民们衣衫褴褛,不是饿死也要被冻死,往南却是战云密布,  北宫达和萧暥之间剑拔弩张,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所以,他们在这里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  可恨那方城郡守孙茂,  守着十万黍米,却不肯分一斛出来救济灾民。

    “我去”“算上我”“横竖都是死,再不放粮,跟他们拼了”

    很快就有十多个人响应。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赶紧拉住他们说“后生,后生们,他们有弓弩刀剑,不能硬来啊”

    但十几个饥肠辘辘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去,拿着布袋就往方城下去了。

    方城郡守孙茂身长六尺,长得其貌不扬,唯有那双贼兮兮的小眼睛和肥腻的大鼻头,流出一股油滑财色之相来。

    作为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北宫梁让他守护方城粮库也算人尽其才了,孙茂守着这粮库就像守着座金山。就算天下大乱,这粮库里的粮食几年都吃不完。

    就在孙茂在大堂上喝着养生茶,听着娇滴滴的小妾唱曲儿时,屯粮官又来禀报了“大人,东门外有流民请大人放粮赈济”

    孙茂听曲儿正上头,手比着兰花指,心不在焉道“不用搭理。”

    屯粮官苦着脸道“大人,不能不管呐,听说饿死人了,流民闹得很凶”

    “慌什么”孙茂厌烦地挥了挥手让小妾退下,懒洋洋地站起身,“本官养的弓箭手是干甚吃的”

    片刻后,孙茂在随从的陪伴下登上城楼,朝郡司马王蒲点了点头。

    王蒲随即道“放箭”

    城楼上顿时箭如雨下。

    纷繁的箭雨下,讨粮的流民们仓皇退走。

    屯粮官奉迎道“还是大人有手腕。”

    孙茂轻蔑地瞥了眼城楼下的几具尸体,“杀鸡儆猴而已。”

    又不满地看了眼王蒲“弓箭手还要加强训练,准头那么差,若是敌军来袭怎么办”

    “大人说笑了,这里是幽州腹地,怎么会有敌军来犯”

    孙茂哼了声,悠然离去。

    但就在当天的傍晚,有一股传言悄悄地在流民中流传开来。

    午后,孙茂正在和郡属们议事,就在这时,一名小校匆匆进门“大人,齐侯派使者前来调粮。”

    孙茂心里咯噔一下,齐侯不是率军前往涿鹿了吗怎么会突然遣使前来调粮仗还没开打,军中就粮食不济了

    但是他不敢怠慢,赶紧道“有请。”

    然后他屏退随从,整好冠袍,刚迎出大堂。就见谢映之袍带当风,施然而来。

    简单的寒暄后,谢映之说明了来意,他乃齐侯军师,此番率八百人的辎重部队,前来方城调取五千石黍米,并将齐侯书信交给孙茂。

    五千石并不是个大数目,但孙茂能管粮库,也是个精细人,他看完信后小眼睛微微一眯,谨慎道“可有齐侯信物”

    谢映之微微一笑,便取出齐侯的令牌,交予孙茂。

    孙茂双手接过,验看后赶紧奉还“请先生稍待,下官这就吩咐粮官调运粮草。”

    傍晚时分,五千石黍米装上车,孙茂亲自清点完毕。沉重的城门徐徐打开,十部粮车依次缓缓开出城门。

    齐侯此番派来的押粮官是个气宇轩然的俊美青年,眉眼间神采飞扬,见到他也不下马,骄然问道“可是孙郡守”

    目光碰触的一刹孙茂仿佛被灼到了,他不敢多觑,赶紧低头道“正是下官。”

    “好,拿下”

    “下官,下官何罪”还没等孙茂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已经被两名锐士反扭住手臂。

    在城楼上执勤的郡司马王蒲显然比孙茂久经战阵,他立马反应过来,“敌袭”“快关城门”

    但是十部沉重的粮车挡在了城门处。城门一时半刻关不上。

    趁着这个间隙,数十名身手矫健的锐士已经奋身杀入城中。

    “调集军队,快”王蒲拔剑大喊,“不要慌,稳住阵脚他们只有几百人”

    城中还有八千守军区区几百人就算突入城门,进了城也是自投罗网

    但是,他身旁的一名小校却脸色突变,指着城楼下道“大人,你看”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王蒲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只见不远处的原野上,黑压压的如潮水般的流民漫了过来。

    云越一剑戳破一个粮袋,黍米哗啦啦地从破口处流出。

    流民们见了粮食,顿时眼中放光,原来传闻是真的萧大统领说,傍晚城门大开之时,就是进城抢粮之际

    数以千计的饥民蜂拥而入。顿时,守军阵脚大乱。

    拿下方城后,北宫梁仓禀之充实让萧暥大开眼界。整整十个大仓,堆积如山的黍米,有些粮食竟因为存储不当,都发霉了。这让萧暥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和北宫达之间的实力差距。和财大气粗的北宫氏相比,他依旧是一只穷秃毛的狐狸。

    除了粮食,方城的库房里还存储着肉干,皮料,棉服,帐篷等军需物资。萧暥把粮食和皮棉、帐篷等物资分给流民。这些饥寒交迫的贫苦百姓们千恩万谢。

    这时,谢映之找到萧暥,道“小宇,此处乃幽州腹地,也就是说,我们夺下方城的消息不出五日就会传到涿鹿,北宫达必然派大将率军来追剿。”

    “涿鹿距此有八百里地,北宫达大军赶来围剿也至少在五日之后,”萧暥道,“先前长途跋涉,将士和百姓都很疲惫,我想修整两日,再离开这里”

    “不,明日就走,”谢映之不容置喙道,“此处离涿鹿固然有八百里地,但是这里附近的昌辽、侯城等地都有北宫氏的驻军。几处相加也有数千人之众。”

    萧暥立即明白了,一旦收到方城被流民攻破的消息,他们会当即率军来援。而自己只有八百锐士,众寡悬殊。而且,他属下锐士善战,但百姓怎么办

    萧暥当机立断道“好,那明日就走。”

    谢映之点头,“我带百姓西去凉州,让曹仲璞曹璋的字接应。你则立即率军南下,与魏将军会师。”

    “还有一个问题,”萧暥道“将士们都是青壮,尚能跋涉,但映之你带的那些百姓多有老弱妇孺,脚程不快,恐怕不出几日就会被追上。”

    谢映之蹙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不如这样,由我率军引开追兵。”

    谢映之心中一震,立即道“小宇,这太危险了。”

    一旦让北宫达知道萧暥只带了八百人深入幽州腹地,恐怕会倾其兵力围剿捉拿。

    萧暥毫不在意地眨眨眼,“我就带他们遛遛。不会被抓到的”

    大梁城,馆驿

    “什么太卜令国有大事时主卜问的官职”墨辞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怎么不派我当太仆令”

    “你要去赶车,也可以。”一道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奴参见陛下。”曾贤赶紧躬身下拜。

    墨辞只是敷衍地揖了揖。

    魏瑄不以为意,他让闲杂人退下,对墨辞道“师兄想做什么官”

    墨辞大言不惭“官嘛,越大越好”

    “钦天监管天,还不够大”魏瑄笑道。

    墨辞罕见地一噎。

    魏瑄的笑容微敛了些“是玄首让墨师兄来的罢”

    “阿季,映之他是好意。”

    “玄首对朕还是不放心啊”魏瑄淡淡叹了声,然后看向墨辞。

    帝王心深似海,墨辞在这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隐隐看到了刀光剑影。

    眼前的君王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阿季了。

    他立即明白过来,便取出了占卜之物置于案上,“既如此,我就当这太卜令罢,陛下想问什么家事国事还是心事”

    “都有,”魏瑄一笑,拂衣坐下,“朕想问皇叔和萧将军此番北伐的运势。既是国事,亦是家事,更是心事,师兄可知”

    墨辞心领神会,他净手焚香,再摇卦开卜。这一看之下,墨辞神色一紧。

    “如何”魏瑄见状立即问。

    墨辞道“萧将军有险。”

    魏瑄的心猛地一沉“险在何处可有破解”

    墨辞点了点卦象道“这是十面埋伏之阵。”

    他说着蹙眉不解道“映之怎么也不阻止他”

    魏瑄眸光一闪“玄首在他身边”

    “陛下吃醋了”墨辞说笑道。

    魏瑄沉声道,“有玄首在,彦昭应该无虞。”

    “陛下倒是说对了,此番决战最艰险之处并非是十面埋伏之阵,而是北地的广袤和严寒。”墨辞罕见地一本正经起来,“北宫达军惯于严寒作战,还有人马都披挂重甲的熊豹营,而萧将军的锐士营,魏将军的飞羽轻骑都是轻兵,负重雪地作战方面有明显的劣势。所以,如果我做军师,就会选择将北宫达军放入雍州之后,实行本土作战,则气候适宜,山川地理也会熟悉很多,这样可以发挥我军的优势,先歼灭其主力,再攻入幽燕占其地就容易了。陛下也赞同这策略罢”

    魏瑄点头,“但是将北宫达军放入雍州,将雍州作为战场,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彦昭、玄首、皇叔他们都不会答应。”

    “兵家最忌仁慈,所以他们这一战必然艰险。”墨辞道。

    魏瑄沉默不语,他如今身为天子,责任重大,已经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一腔热血地跟随那人东征西战,他要做的是重建朝廷、稳定雍州,做好后勤保障,让萧暥可以心无旁骛地作战。

    想到后勤保障,魏瑄想到了一个人。

    遂站起身道“曾贤,摆驾,朕要去一趟朱璧居。”

    漠北

    入夜,单于穹帐里。

    金皋在羊皮地图前伫立良久,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对一旁的鹰卫道,“昆勒,我老了,雄心不再,只想守着漠北这片家园,可是总有人唯恐天下不乱。”

    “大单于说的是那个风先生。”侍立在旁的鹰卫昆勒道。

    他身高九尺,极为雄武,金皋很是器重他。

    金皋点头“他蛊惑了敖登。”

    昆勒道“有大单于在,绝不会允许我们的勇士变成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

    金皋转过身,在昆勒的搀扶下,疲惫地在胡椅上坐下,边道“但是我老了,等我被鹰神召唤去了,敖登继承大位,很可能经不住引诱,把我们的勇士变成怪物,他自己也可能会成为那个风长离的傀儡。”

    昆勒道“大单于想让我做什么”

    金皋声音低沉沙哑“我要你杀了他。”

    他的眼中射出罕见的果决,“现在就去做得干净些”

    “是”昆勒应诺道,转身出了大帐。

    金皋这才了却了一桩心事似的,坐在胡榻上,两名侍女端着木盆进来,在盆里倒上热水,再小心地替金皋脱去皮靴,将他的脚浸泡在热水中缓缓揉按,金皋就随着她们摆弄,他的老寒腿每晚都要泡脚。

    夜已深,穹帐只朔风凄厉的呼嚎声。

    月黑风高,是个杀人的好时机。

    金皋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忽然觉得这样暗杀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是为王者应该做的,况且那位风先生还气质绝伦,焕然若神,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年纪大了,越发心慈手软起来了。

    他正心神不宁犹豫不决之际,一道黯淡的人影映在帐门之上。

    他蓦一怔“昆勒,那么快”

    朔风带起了穹帐一角,露出一断寒光闪闪的刀尖,一滴血珠顺着刀尖淌下。

    “父王,是我。”

    “敖登”

    还没等金皋反应过来,长刀掠起一道锋利的弧度,鲜血激溅。

    大帐里

    阿迦罗正坐在火盆前,粗糙的大手在火光下摩挲着那枚宝石戒指。这是除了单于铁鞭外,他从漠南带出来的唯一物件了。自从单于铁鞭也献给了金皋,最后和那人有点联系的就剩下这枚戒指了。

    他笨拙地将戒指扣在指尖,试了试,他的手指太粗,根本套不进去。

    现在才发觉那狐狸的手指是那么修长那么纤细,这戒指戴在萧暥的手指上就大小正好,赏心悦目。而他自己的大手,既粗糙又粗壮,就算勉强箍在小拇指上,也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阿迦罗苦笑,究竟是他的尺寸太大,和萧暥不得契合,连十指相扣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身心交融

    但尽管如此,他依旧握紧了那枚戒指,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灭国之恨还是刻骨之爱。他的爱和恨都如这烈火一般。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起,一阵朔风扑面而来,吹得火星飞舞。

    阿迦罗立即警觉地站起身,就见朝戈急匆匆进帐,眼角似乎还挂着泪痕,她神色紧张,急促道“赫连因,快走敖登杀了父王,要嫁祸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