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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那天之后,言真再没提过要送他去寄宿的事情,对在空氧里发生的一切更是绝口不提。

    她不提,言执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两人三餐照旧,各自泾渭分明。

    偶尔在客厅相遇,四目相对的时候,总是言真先移开视线。

    这种落了下风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言真不想这样,可那天言执近在迟尺的眼神却仿佛刻烟吸肺,有事没事就会蹦到眼前,让言真无论在做什么,都会立刻陷入一阵没由来的恍惚。

    那双淡漠的黑眸被装点得缱绻旖旎,风光无限,诱惑着她走向无尽黑暗的深海。

    教室前排的孩子发现言真又在走神,小声叫她“言老师、言老师。”

    言真回过神来“嗯”

    身边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的,望着她一眨一眨的,“勾完线,然后呢”

    “然后上色。”

    “我可以用粉色吗”

    “可以,你喜欢哪个颜色就用哪个。”

    “好的。”

    问完问题,小姑娘继续低头作画。

    言真轻舒一口气。

    转眼时,何蓉正在外面看着她。

    见言真望过来,她用手卷成喇叭贴在窗户玻璃上,无声地问没事吧

    言真摇摇头。

    何蓉狐疑着一步三回头,进了办公室。

    下了课,言真整理好教具,到办公室换衣服。

    何蓉送完小朋友回头看见她,快步跟上来,与她一道进屋。

    “真,你怎么了看你上课心不在焉的,病还没好呢”

    何蓉和言真是大学同学兼室友,毕业之后何蓉跟家里借钱开了间美术教室,言真也有点股份,偶尔过来代代课,在这算半个老板。

    这两天外聘的老师请假了,言真临时过来顶班。

    以往上课的时候言真都挺认真的,刚才竟然在走神,何蓉以为她生病还没好,关切道“要不还是上医院看看吧”

    言真摇摇头,唇角淡淡勾起来,“我没事。”

    何蓉不信。

    这段时间言真状态一直不好,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但问了她又不肯说。

    前两天赵崇南打电话给何蓉,让她约言真出来吃饭,何蓉还问他是不是惹到言真了。

    赵崇南在电话里叫苦连天,直言自从上次被放鸽子之后,言真再没理过他,他害怕被拉黑,一直不敢给她打电话,根本没有惹她的机会。

    何蓉不由撇嘴。

    赵崇南这人家世长相都挺好,就这点性格不好,温吞懦弱。

    怕被拉黑,那他不能直接到教室找她吗

    活该追了三年都没有结果

    明儿周一,美术教室公休。

    何蓉约言真晚上出去散散心,言真拒绝了。

    换好衣服,言真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回家。

    周天的傍晚,路上不太顺畅。

    路过超市的时候,言真想去买点东西,但看见停车场排队进出的车辆,她放弃了。

    等红灯的时候她给言执发了个消息,问他在不在家。

    那天他那副受伤的神情,叫言真不安了几天,今天时间不早不晚,言真想着请他吃个饭补偿一下。

    但很奇怪,平时一向秒回的人这次竟一直没有动静。

    一直到了家楼下,言真探头望向窗外。

    家里灯是黑的。

    没人在。

    熄了火,言真坐在车里点开微信,言执还没有回复。

    她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兴许是有事呢。

    她这么想着,手指还是点进了语音通话。

    通了。

    没人接。

    看着窗口上弹起的暂时无人接听几个字,心下腾起些异样的感觉。

    言真又打了电话过去。

    通了。

    还是没人接。

    等待音到了尾声,言真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像个多事的长辈,家里小孩到点没回家,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

    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正欲挂断时,通话却开始计时了。

    带着哭腔的幼稚嗓音溢出来,言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着将手机贴近耳边,那头正喊她“喂、你是言真姐姐吗”

    言真神色一怔“你是”

    对面哭着说“姐姐快来、你快来救救我们”

    言真赶到红十字的时候,院长已经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

    白天才下过雨,院子里的草坪变成了泥泞,白色墙壁上两盏应急灯照着,凄凄惨惨一片。

    院长被摁在灯光下的阴影中,口鼻处被鲜血蒙着,隐约能看见他嘴里白花花的断牙。骑在他身上的少年像头失控的野兽,一拳拳砸下去,五六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孩子围在一起都拉不下他来。

    右手边的回廊下,有个年长些的女孩儿站在那里,被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腰,哭得涕泪横流,那女孩儿却只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地看着院长被打到快死过去。

    眼前的场景太过混乱,言真心头狂跳,停车后立刻跳下去。

    “言执你疯了快住手”

    言执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即便他没有,他也听不见言真的声音。

    院长在他手下已经接近休克了,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出大事。

    言真心一横,咬牙冲过去,从身后抱住他扬起的手臂“言执”

    她出现得太突然,未料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与言执抗衡,他骤然间收不住力道,竟顺着挥拳的姿势将她甩了出去

    院子里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言执落拳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猩红的颜色衬得他此时神情狰狞,犹如修罗夜叉。言真的身影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

    先是一顿,沾着血的右拳蓦地松开,跟着像是不敢置信,言执阴云密布的眉目皱了起来。

    言真跌坐在地上,脑袋里蒙了两秒。

    也不是觉得有哪里疼,只是没想到言执有这么大力气,她像是没有重量似的,竟轻而易举就被他甩了过来。

    廊下的梁飘见言执停了手,匆忙跑过来,上前想将他扶起。“言执,你没事吧你”

    伸出去的手在半途被推向一边,言执眼里只有对面的言真。

    他径直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失控的少年在眨眼间收敛了疯狂,竟变得有些失措。

    言真看见他张了张嘴,毫无血色的唇瓣颤了颤,却发不出声音来。

    院内寂静无声。

    有细微的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见言真不动,言执慌了,他用手势比划着什么,大概是问她伤到了哪里。他想扶她站起来,可手伸过去,却僵在了半空。

    他手上沾着其他人的血,言真淡色的衣服太干净,对比之下,他脏得可怕。

    院子里昏黄的夜灯暖不了他苍白的脸色,言真看见那些溅在他皮肤上的血点有些已经干涸,一滴沾在眼下,像一颗殷红的泪痣,低垂的眼睫轻颤着,若隐若现中,那抹红妖异诡魅,脆弱不堪。

    言真以为自己会害怕的,但并没有。

    在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即将消失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葱白的五指搭上他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微凉触感让言执猛地一怔。

    他抬眼望着她。

    他真是有一双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极致的黑吸收了周围所有的色光,撇去那些冷漠与空洞,只留下瞳孔中最干净的轮廓。

    是言真自己。

    言执甚至不敢大幅度的呼吸。

    言真眼中没有任何厌恶与惧怕,她细细皱眉,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将院长送上救护车后,言真与急救中心的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对方要求她随时保持手机畅通,言真一一应了。转身离开时,瞧见担架上那张被血糊住的脸,言真忍不住皱起眉头,抬眼望向院门外的少年。

    不远处,言执抄着手,左脚绕过右脚,脚尖点地,姿态闲适地半倚在院外的铁门上。见言真望过来,他敛去眼中一些麻木的漠然,闪动的眸光意味不明。

    值班的生活老师将院内大小安顿好后,套了件外套从他身后奔出来,准备跟车去医院。

    言真正往这边过来,两人交错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抓住言真,“言小姐”

    言真猝不及防被抓住手臂,愣了一下。

    离她们几步远的言执见状站直了身体,手臂放下来,眸光冷冷落在那个老师的手上。

    生活老师打了个寒颤,蓦地松了手。

    言真看见她的手腕好像在抖,不解地问“怎么了”

    生活老师眼神飘忽,“我有话跟你说。”低声说罢,她将言真带到救护车旁边。

    院长伤势严重,耽误不得。

    她便直言“言小姐,请你暂时先不要报警。”

    “什么”言真有些意外。

    生活老师说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向言执,言真还以为她是要警告她不能包庇他,结果竟然是主动说不报警

    急救人员在催促了,生活老师来不及解释,只反复叮嘱一句“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怎么处理请你等我们院长的电话。”

    说完她就上了车。

    救护车很快鸣着笛开走了。

    言真对她的态度感到莫名,思索无果,准备回院内拿车。

    一转身,刚才还在身后的少年不见了。

    一楼生活教室。

    言真找到言执的时候,他正站在教室门外,低着头,背靠着墙壁,室内的光亮从他身侧的门缝里露出来,擦过他沾了泥渍的裤脚。惨白的月光从廊下穿行而过,将他此时的静默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冷。

    言真眼前浮现出他方才看见自己时的慌乱。

    她不太明白,安静、温柔、疯狂、慌张、冷漠,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主色调。

    她走过去。

    言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未动。

    透过门缝,言真瞧见教室里头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站在廊下的女孩儿,叫梁飘,她正在给另一个小男生上药,是方才那个抱着她哭的,叫小木。

    言真至今还不知道言执今天动手的原因是什么,但她直觉原因就在教室里的两个人身上。

    至于具体是哪一个,她抬起脸望向身边沉默的少年。

    她轻声问“有什么要说的吗。”

    言执眼睫颤了颤,抬起来,黑眸里有极微弱细碎的光。

    他这样仿佛又成了往日在家时的模样,安静,温顺,晓得做什么事会让她开心,不开心的,他从不做。

    今晚是个例外。

    见他似乎并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言真于是收回视线,敛了眼睫,转身欲走。

    手腕陡然被人拉住。

    言真回头,言执眉间有细微的褶皱,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唇角却始终紧紧抿着,是倔强的模样。

    手腕处,他干燥温凉的掌心不敢用力,怕弄痛她,又怕她走。

    他的纠结与不安都被言真看在眼里。

    心头莫名软下来,言真张张嘴,还没出声,教室门被从里面打开。

    梁飘带着小木准备回去睡觉,骤然看见门口的两人,她先是一喜,目光后转向言真,以及她被言执攥着的手腕,喜色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嫉妒。

    “你还没走”

    她这话是冲着言真说的,语气不善自然也是对她。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惹到这个小姑娘了,言真还是好脾气地回了句“哦,正要走。”

    说罢,她看见小木,怔了一下。

    小木今年六岁,小小的个头,本该可爱粉白的小脸上此时覆着一片骇人的通红。

    看上去像掌掴,五指印肿得连成一片。

    言真想到什么,挣开言执,蹲下来,柔声问小木“跟我通电话的人是你吗”

    小木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他看了看言真,随后点点头。

    言真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木便又抬起眼睛看了看言真身后沉默的言执,怯生生说“是言执哥哥告诉我的。”

    言真一顿,余光中的少年仍然静默无声。

    言真弯起眼睛对小木笑了笑,抬手避开他的伤口,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耳垂,“小木真聪明,下次遇到危险,也要像这样第一时间打电话求助,知道吗”

    小木懵懂地点了下头。

    言真便起身来对梁飘道“小木脸上的伤看起来有点严重,明天还是把他带到医院去做个检查吧,尤其是听力方面。”

    梁飘冷哼一声“你出钱”

    “好。”

    梁飘没想到她竟一口就答应了,噎了一下。

    言真也不跟她多说,回身望向言执。“你呢,今晚是跟我回去还是留下来陪你的小伙伴”

    一听言执有机会留下来,梁飘立刻期待地望向他,可言执只望着言真,眼神炽热而闪亮,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是梁飘从未见识过的。

    梁飘猛地一怔。

    她总以为他是不会笑的。

    言执没有回答,只是再度将人牵住,温凉的大掌将言真的手完全包裹在内。言真怔了一下,来不及挣脱,他牵着她走出廊下。

    月色洒下来,言执身上披着溶溶月华,发顶漾开了一圈淡淡的晕,叫他除了淡漠之外还多了两分少年人独有的稚涩。

    言真心尖微微缩了一下,竟任由他牵着去了。

    车就停在院子里。

    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车门关上,梁飘带着小木出现在了后视镜里。

    他们紧紧盯着这个方向,尤其是梁飘,眼神几乎快要洞穿车体了。

    “她喜欢你。”言真回头倒车时突然出声。

    言执盯着她的唇没有反应。

    调了头,言真提醒他系好安全带。

    他顺从照做,抬眼的时候言真正看着他。

    言真淡淡说“上次也是她,对吧。”

    言执仍然沉默。

    其实他不需要回答,言真已经认出了她。她就是在那天接言执离开时,突然出现叫他名字的女孩儿。

    没想到再见得这么快。

    言真勾唇笑笑,没再说话。

    顶灯熄灭,车子启动。

    夜色从窗外流入车内,黑暗很快吞没了言执的面目。

    连同他在阴影里看向言真的眼神。

    蛰伏在暗处的兽正盯着自己的猎物,阴鸷的眸子里充满了兴奋、复杂。

    以及,汹涌的迷恋。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真的香就是不知道姐姐受不受得了不是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