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过后,明睐发泄的差不多,觉得心中开阔许多,也累了。
他坐下来,喘着气问老头“你既是神医谷修者,又怎沦落到如此地步况且,神医谷离这里很远。”
想起伤心事,老头没有立即回答他,他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际,许久后才缓缓道“最近兽潮频出,比往年都要严重,附近许多村镇都遭了殃,我夫人,便是其中之一,她被邪灵咬断了脖子。”
明睐不知兽潮是什么,但听名字也知是修真界的大灾祸。
“她和你一样,是个良善心软之人,毕生夙愿便是救天下万民如水火之中,可她凭一己之力,怎能与天抗衡最后,她为救一村之人,搭上了自己的命。”老头颓唐地垂头,“她弃我而去,我不怪她,怪只怪我护不住她。”
明睐不知该如何劝慰,一时沉默。
“我曾经也是为她所救,否则早该葬身魔兽之口。她去了,我也不想独活。”老头眼睛酸涩,但是并没有哭,他像是早已哭尽了。
看起来了无生志,心存死意。
明睐觉得着情况有些棘手,劝道“你既随你夫人一同前来救人,那就说明,你也是个良善之人,你何不继承她的遗志,救助天下受苦受难之人”
老头怔了怔,望着远处缓缓道“你真的和她很像,长得也像,若非你不是人族,我都怀疑你是她的孩子了。”
明睐也望着远处“那她一定很漂亮。”
老头“”
不知想到什么,老头缓缓笑了起来“性子也像。”
他怔愣半晌,似乎在回忆夫人,片刻后,他突然转头看明睐“你说你是医修”
明睐点头“算是吧。”他虽不会医术,但能救人,应该也算是医修。
老头道“我也是医修,要不要跟我学医,日后治病救人”
见明睐没有回答,老头以为他不愿,立即吹胡子瞪眼“你别看老夫我现在狼狈,我可是神医谷出师的神医,许方海”
看老头这骄傲的样子,应该是个响当当的名字。
可明睐真的没听过。
他迟疑着道“那、那也行。”反正他也没处可去,答应了也许能救这老头一命。
老头继续吹胡子瞪眼,但是看明睐这张白嫩乖巧的脸,也生不起气来,他起身摆起谱来“你拜我为师,日后,我便是你师父。”
“喔。”明睐呆呆地起身,行了个乱七八糟的拜师礼,老头又把那玉佩塞到了他手里。
“这是我的谷主令,我不想再回那个伤心地了,日后你若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老头说着起身,往村子的方向走“那里有因兽潮受伤的人,我本来不想管了,既然唉,去看看吧。”
明睐觉得事情发展的有些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这么快就救人了不先教一教吗,他连把脉都不会。
老头走出两步见他没跟着,扭头瞪眼道“怎么,后悔了”
“啊,没、没。”明睐甩甩脑袋,小跑着跟了上去。
也罢,这也算是开启新生活了吧。
被兽潮侵蚀过得村子此时已经千疮百孔,四处都破败不堪,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哭嚎,那是对现实生活的绝望,以及对未来方向的迷茫。
那些人看到老头,像见到亲人一样他们逃过一劫,本就是被老头与他夫人所救。
但他们不敢吭声,因为他们知道,老头的夫人因他们而死,只是难掩伤心地看着他。
许老头没管这些目光,带着明睐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从储物空间里拿出张桌子和医药箱,道“谁有病,过来看。”
语气着实有些欠揍,但村民们了解他的性子,见状都松一口气,过来看病了。
“许先生,我腿被咬断了”
“许先生,我孩子说他头一直晕”
“许先生,我媳妇快生了,您看看有事吗”
虽然声音嘈杂,但也不用人说,村民们就自动排上队了,还是老弱妇孺和伤情严重的在前,青壮年和轻症在后。
明睐看着这些经历这样大的伤痛依旧淳朴的村民,不知不觉中微微翘起了唇角。
他也坐在一个桌子旁,摆出看诊的架势他虽不会把脉,但可以假装会。
但无人敢靠近他。
这位公子如仙人一般,纤尘不染,合该坐高堂,享供奉,被人宠着爱着,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
明睐笑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一些“我是许先生的徒弟,不严重的,可以先来我这里。”
众人都不敢上前,还是一个瘦瘦矮矮的小孩先跑了过去,眼睛亮晶晶的“神仙哥哥,我眼睛痛痛,您能帮我看看吗”
明睐假意为他把脉,实则用灵力给他过了一遍,又给他喂了颗糖豆当药丸,然后温声问“怎么样,好点了吗”
“没有哦,神仙哥哥,你可以帮我吹吹吗”小孩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模样,引来一阵笑骂。
有人喊道“小神仙,你别信他,这小子混的很,准是骗你的”
小孩看着不过三四岁,竟然还会骗人了。
明睐又给了小孩一块糕点,轻轻给他吹了吹眼睛“呼呼,痛痛飞走了”
小孩没想到他真吹,一下子脸都红了。
“不、不痛了,我”
“铁蛋,你又出来坑蒙拐骗了是不是给我滚回来”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怒吼,小孩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赶紧跑了,临跑前还不忘喊“神仙哥哥,我叫铁蛋,我以后要娶你”
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小孩给骗了,明睐没有生气,反倒忍俊不禁。
他从前不怎么喜欢小孩子,觉得闹,最近却不知怎么的,觉得小孩子也挺可爱,闹腾也可爱。
村民们看他这般平易近人,便开始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让他看诊了。
明睐比他师父“看”的还好,排队的村民越来越多,他把自己带的糖豆都当药丸快没发了,灵力也消耗了很多,便道“今日最后再看一个,大家早点休息,明日再继续。”
他们忙活半晌,夜已经深了。
村民们闻言也不闹,都回去了,几个坠在末尾的青年你推我,我挤你,脖子粗红,不敢上前。
最后是一个挺着肚子的孕妇。
明睐对这个没经验,正要起身,突然一个眩晕,又扶着桌子坐下了。
许是累了,他胃里一阵不舒服,干呕了几声,面色又苍白起来。
那孕妇的相公陪在她身边,见状爽朗地笑道“你也怀孕了我媳妇怀孕时也这样。”
然后被他媳妇敲了头“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位公子”
又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公子,你别生气,我相公这人就是说话不过脑子,没有坏心的。”
明睐摆手“没事。”
许老头看完诊,收了药箱,过来看那个孕妇,要明睐休息一会。
孕妇没什么大事,许老头给她开了点安胎药。
今夜月明星稀,有个村长模样的人和一个青年过来热情邀请他们去吃点东西。
他们村里的青壮年特意去打了猎,以此感谢他们。
许老头“不必了,我早已辟谷”
村长身旁的青年挠挠头,憨厚一笑“我们给这位神仙公子准备的。”
他们当然知道许先生辟谷了,不食人间俗物,但这小公子看起来太虚弱了,应当得补一补。
许老头“”
明睐又道谢“感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也辟谷了,无需进食。”
许老头侧目看他,轻哼一声。
明明刚才还吃的很香,是想把食物留给村民们吧。
村长和青年只好离开,明睐缓缓起身,还是觉得头晕。
他扶着桌子,肚子也开始不舒服,好像里面长了什么东西一样。
许老头皱眉捏住他的脉搏“怎么回事年轻人体格就是不好,这点累都受不了”
他说着,突然顿住了。
明睐面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色,此时更加苍白,像个纸人似的,风一吹就倒。
他问“怎么了,我得绝症了吗”
老头行医多年,第一次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怀疑,又换了只手给他把脉,然后眉头越皱越深。
明睐尽力扯出一个笑“得绝症也没什么,你说吧,我不怕。”反正他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无人会心疼。
就是可怜许老头了,刚刚把他当成情感寄托,有了点生的意志,骤然发现他是个不中用的,恐怕又不想活了。
许老头严肃地看着他,道“不是绝症,可以治,但是你听了不要害怕。”
明睐淡然一笑“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许老头似是不忍,眉毛都纠结地皱起来了,他问“你那情郎可还活着”
明睐笑容淡了些“活着,但在我这里算死了。”
“哦,明白了。”许老头点点头,道,“那我告诉你,你自己定夺。你别怕啊,你这不是生病,可以治,你是怀”
他话音未落,就突然被一阵卷起的风刮退了半步。
明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团黑雾围住,紧接着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熟悉的气息,让他当场僵住。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明睐用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转头怒目而视“陆徵鸣,你放开我”
他愤怒极了,这个人怎么敢还来找他,谁给他的脸
陆徵鸣没有说话,依旧紧紧禁锢着他,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
他看看都没看呆愣在原地的许老头一眼,转瞬带着明睐消失在原地。
帝宫和魔族还需联手对抗兽潮,因此这场争斗,双方都没有下死手,陆徵鸣离开后,更是直接结束了战斗。
月芽让魔修们回了魔域,自己却仍在帝宫外靠近日月山的那片山林里,没有离开。
他没有受伤,但身上衣裳也有些脏了,不过他不在乎,大咧咧往块石头上一坐,粗声问“情况如何”
楚彦躬身行礼道“属下无能,没有找到明睐公子。”
明睐离开后,月芽就示意楚彦去找他离开的方向,最好能直接带他回魔域,但是明睐隐匿了气息,楚彦对他又十分不熟悉,所以没有找到他。
月芽倒是不意外,也没有怪罪楚彦,他知道以主人的身份,就算如今失去记忆,想躲着旁人,也是很容易的。
就是怕陆徵鸣这混蛋会用什么龌龊手段追踪他,这条黑龙一直阴险的很。
这么想着,他便起身道“我去找,你在这里守着,若是陆徵鸣带人回来,立即传信于我。”
楚彦应下“是。”
回去的路上,陆徵鸣整个人都透着阴鸷,像一头被侵占了领地的雄兽,脸色黑如锅底,根本不能交流。
明睐本就虚弱,被他这么一勒,还往天上飞,就更难受了,胃里隐隐翻涌。
他面上几无血色,即便整个人都被陆徵鸣包裹着,没有被风吹到,依旧难受的厉害。
两人很快到了日月山。
千音和几个护法星官在外等着,见状立即上前要汇报情况,但陆徵鸣略过他们,一句话也没说,抱着不,是裹着还在挣扎的明睐进了屋子,然后布上结界,谁也进不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千音呆呆地转身往外走“明睐看起来脸色好差,我去叫个医官过来”
琅风把她拉回来,用扇子敲了下她的脑袋“今日是几月初几”
“四月初八啊。”千音瞪他一眼,又一拳揍回去,“问这个干吗”
“我记下你的祭日。”
“”
千音又踢他一脚“滚啊”
琅风连挨两下,痛苦捂着胸口和腿,但不敢叫。
仙鹤叹气道“各位大人都先回去吧,帝君这一时半会的估计也出不来。”
千音“那医官”
琅风拉她走“叫来,在外头候着,你快别在这碍眼了,小心被帝君扒了狐狸皮。”
“要你管啊”千音甩开,又给了他一脚,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琅风“”
众人陆续都离开了日月山,这里重新寂静下来。
小木屋内。
明明已经到了帝宫,陆徵鸣还是不放手,明睐简直想掰开他的脑壳看看他是不是傻掉了。
他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道“陆徵鸣,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谈谈。”
陆徵鸣终于开口“为什么要离开。”
明睐感觉自己要吐了“你先放开我。”
陆徵鸣不放“你先回答我。”
“”
明睐忍了忍,没忍住,直接一拳头砸在陆徵鸣肩膀上“混蛋,你给我放开”
陆徵鸣被打的肩膀歪了歪,紧接着突然吐出一口血来,他用拇指擦了下血迹,却仍旧没有放开。
明睐呆住了。
他、他就算用的力气大了些人,也不至于把人打吐血吧陆徵鸣不是龙族吗肉身强悍,怎么会被他打吐血呢
他这是碰瓷
明睐气的要命,还想打,但举起手来又打不下去,更气了。
陆徵鸣声音嘶哑“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走你心里没点数吗
明睐想说什么,没来得及说,突然一阵恶心,一下子吐在了陆徵鸣身上。
陆徵鸣身体僵住。
明睐“”
明睐又要吐,陆徵鸣像是理智终于回笼,立即拿容器给他接着。
明睐吐完,胃里舒服了,肚子也难得不疼了,但是他更虚弱了。
陆徵鸣起身“我去叫医官。”
”陆徵鸣。”明睐突然叫他的名字,声音气若游丝,“我们谈谈。”
陆徵鸣好像一直在回避他,不愿意跟他谈。
陆徵鸣身形顿了顿,片刻后才一撩衣摆,重新坐在了明睐身边。
他面无表情“你想谈什么。”
“你先去换身衣服。”明睐离他远了点,“脏。”
陆徵鸣“”
陆徵鸣深吸口气,转瞬间换了身衣服,还给自己和明睐都用了个除尘诀。
明睐又离他远了些,靠在床头,道“我都知道了,你放我走吧,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你知道什么”陆徵鸣似乎在隐忍着怒气,“你本来不就知道,还要做戏还两不相欠,你凭什么”
明睐错愕,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他很累,不想再知道了。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骗了我,是事实。”明睐道,“你是帝君,却跟我说你是帝君的亲族,桩桩件件,我们认识这些时日,你有哪日不是在骗我”
他平复了下心绪,继续道“但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识人不清,我认栽了,起码这些日子我过得很快乐,就当是一场梦吧,你放我走,我们再也不要见了。”
“你不要做戏了,你明明早就知道。”陆徵鸣突然攥住他的手腕,几乎咬牙切齿“是你说的,你承诺过得,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凭什么你现在又说再也不要相见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明睐甩开他的手,倏然站起来,“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以为我知道,那你可曾问过我我说过不离开,是对阿鸣承诺的,不是你,你是帝君。”
“当日你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孤单,要我留下来陪你,我应了。你说你受伤,离不开日月山,让我不要走,我也应了。你说帝君有事要处理,不在帝宫,我信了。你说你喜欢,我还是信了。”
他后退一步,眼眶微红,声音颤抖“可你有哪句话是真的吗”
陆徵鸣突然心里一痛。
他声音沙哑“我喜欢你,是真的。”
明睐怔了怔。
他闭上眼,吸一口气,复又睁开。
“我不管是不是真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明睐单手撑在桌子上,顿了顿,无力地哀求,“你放我走吧,若你真的还对我有一丝情意,就放我走好吗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
陆徵鸣手掌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
他忍着没有发作,硬邦邦道“是你让我喜欢上你的,你得对我负责。”
明睐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都气笑了“我对你负责,那谁对我负责”
陆徵鸣看着他“我。”
明睐“”
明睐无力地坐下,气的不想再说话。
这人根本无法交流。
陆徵鸣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又没有错,他怎么会错,从一开始,他知道明睐是细作,却没有发落他,而是宠着他护着他,这还不够吗
明明是他得寸进尺,是他恃宠而骄,是他答应了他,却要食言。
也怪自己,太纵容他了。
明睐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压抑的很。
他起身,刚刚打开窗,却突然被不知何时过来的陆徵鸣给抱了起来。
见明睐靠近窗子,陆徵鸣像是被牵扯到了神经,眉目徒然变得阴郁暴躁。
突然腾空,明睐吓了一跳“你做什么,放开我”
陆徵鸣强硬地抱着他靠在床上,用自己手脚禁锢住他的手脚,凶狠地道“你还想走”
明睐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我就是想走,我不应该想走吗你凭什么不让我走在我们那里,你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你们那里是哪里”陆徵鸣牢牢禁锢着他,“明睐,你到底是从哪来的”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明睐有一瞬间的慌乱,紧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好像也不能更差了。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也不是这个明睐,我只是占了他的身子而已,我与你本不该有交集,你快点放我走。”
陆徵鸣丝毫不为所动,也丝毫不讲道理“你是我的,你不能走。”
明睐抓狂“谁是你的,我都说了我不是这个明睐了,来到这里只是个意外”
陆徵鸣“但你现在是他了。”
“”
明睐气急,泄愤似的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几乎要将他的手腕咬断。
陆徵鸣面不改色任他咬,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忘了他是龙族,皮糙肉厚,他咬他,还不知是谁吃亏。
明睐气死了,但又没有办法,便扭头不去看他,好像看一眼就要折寿。
“为何不看我,嫌弃我”陆徵鸣强硬地掰过他的脸,侧头去吻他,他的吻是凶恶的,不像是亲吻,倒像是撕咬,带着一股要弄死人的气势。
像是终于撕碎了伪装的猛兽,徒然露出獠牙。
“唔、唔,你疯、疯了吗”明睐用力挣扎,可他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身体习惯了陆徵鸣,甚至因为他的动作起了反应,这种感觉简直糟透了。
不知是谁的牙齿嗑到了谁的唇舌,两人的口腔弥漫出血腥味来。
陆徵鸣的理智稍稍回笼,明睐受伤,让他恨不得杀人,偏偏这伤还是他带来的。
他终于松开了手,抬眼却看到明睐哭了。
他没有哭喊,只是默默流泪,他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鼻尖微红,双目无神,唇角还流着血,将他的嘴唇染得殷红。
从被他带回来到现在,明睐即便生气,也一直忍着没有哭,但是被他吻了,他却哭了。
陆徵鸣像是徒然被人浇了一盆冰水,在这温暖的春日里,冷到了骨子。
他是在怕他,还是觉得他恶心
陆徵鸣的心底徒然升起一股戾气,他一拳砸在床头的桌案上,桌案应声而碎,明睐抖了抖,却没有抬眼看他。
陆徵鸣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又愤怒,又无力。
片刻后,他终于起身,没有再看明睐,大步离开。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为屋内之人单薄的肩头渡上一层银辉。
明睐蜷缩在床尾,脑袋无力地靠在自己的膝头。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都已经不计较了,没有想要手刃渣男,也没有不依不饶质问他为何要骗他,为什么陆徵鸣还要这样,他简直像个疯子。
心里有个声音说,从前的温柔小意本来就都是假的,如今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是帝君,是世人口中暴戾残忍、杀人如麻的帝君,他早该清楚才是。
可是他的心口好痛,他甚至有点委屈,他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他本来好好的,就算情感淡漠,不知苦痛,但好歹活的平静。结果一觉醒来就无缘无故地穿越了,还做了那样一个梦,本以为遇到真爱还能逃过一劫,谁料都是骗局。他好不容易跑了,遇见了许老头,以为要开启新生活,学医救人,刚刚见到一丝曙光,却又被陆徵鸣抓了回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穿越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想不明白,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他想离开,可他与陆徵鸣实力差异悬殊,依陆徵鸣如今这个模样,是不可能放他走的。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他算是什么,一个栾宠吗还是一个随时可能没命的栾宠。
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啊,梦到这里就结束吧,他不想再挣扎了。
泪珠无声无息的滑落,明睐靠着床头,许久后才合上眼,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徵鸣在门前站了许久,直至看着明睐睡了过去,才动了动手指,用灵力托着明睐躺下,舒展四肢,拉拉被子,然后转身离开。
明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人挺着个大肚子,手脚浮肿,靠在仰椅上晒太阳,旁边有人温柔地给他捏腿。
这什么情况明睐疑惑地上前,惊恐地发现挺着大肚子的人竟然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同父同母的双胞胎妹妹吗
明睐正惊疑不定,就见那人忽然一阵恶心,弯腰干呕了几声,明显是孕期症状。
画面一转,回到了明睐吐到陆徵鸣身上的时候。
只是这次陆徵鸣没有满脸冷峻地换衣服,而是温柔地给他拍背,喂他喝水,嘴里还念叨着“阿睐,宝宝又闹你了啊。”
明睐惊恐地发现,他竟然也挺着个大肚子
和刚才那同父同母的双胞胎妹妹一模一样
明睐明睐被吓醒了。
他豁然起身,立即低头看肚子,还好,虽然长了小肚子,但还算清瘦。
再看四周,他还被陆徵鸣关着。
明睐呼出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原来是虚惊一场,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呢。
一定是许老头说的他得绝症时那个含糊不清的字眼误导了他,怀什么,或许是他听错了,或许是他说错了,总归不可能真的是那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毕竟就原主的记忆来看,这里虽然是修真界,但也是一个正常的修真界,男子并不能生育。
他重新躺下,却在捏到自己腰间软肉时又顿了顿。
他最近身上明明瘦了很多,为何肚子还胖了些
体质,一定是体质原因吧。
十三州最南是冥界,冥界与帝宫所辖的交界处为苍山。
苍山之巅,有三生河,三生河畔,立三生石,石上生魂,是为三生魂。
传闻三生石可以看到所爱之人的前世之魂,亦可看到所爱之人的来处与归处,但苍山之巅太高了,修者行其上会被限制修为,是以极少有人真正到过苍山之巅,那传闻也无实据,至今无人可考。
苍山山脚是漠土,越往上温度越低,也就在一山之中形成了四季,自下往上,景致各不相同。
最上方终年积雪,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唯有一处木屋前,小溪潺潺,溪上有融化的冰,还有开的正盛的荷花,溪畔花果飘香,山茶花含苞待放,枫叶漱漱而下,远远望去,美则美矣,却有些不伦不类,十足怪异。
走近了,才看到有一光着脚丫的小女孩正撅着屁股栽花,被陆徵鸣拎起来的时候,小女孩脸上还沾着点泥。
小孩约莫四五岁,被提起来后吱哇乱叫“你是谁要干什么,放开我”
陆徵鸣懒得逗弄小孩,只问“你娘呢”
小孩状似凶恶地威胁他“你管我娘在哪,大坏蛋,放我下来”
陆徵鸣最烦小孩,把她定在半空中就去屋内寻找“不说就别下来了。”
“你欺负小孩我不会告诉你的”
两个时辰过后。
小孩在揪着手指,抽抽噎噎“我、我告诉你还不行吗,你、你别杀我,嗝。”
竟是哭的打嗝了。
陆徵鸣坐在桌前,手指敲着桌面,四处逡巡一圈,总觉得这地方他似乎来过。
但是丝毫没有印象了。
小孩“我叫花叶,我娘已经去世了,这里只剩我自己了,你、你是我爹吗”
语气忐忑又充满希冀。
陆徵鸣“”
收到的情报只说三生魂是一女子,这样看来,那女子去世,她的孩子便成了新的三生魂。
“不是。”陆徵鸣残忍地打破她的期望,起身拎起小孩,“带我去看三生石。”
小孩极度失望,耷拉着脑袋“阿娘说,三生石不能随便给人看的”
陆徵鸣拎起她,眯着眼“嗯”
小孩“那、那给你看也不是不行。”
“什么条件。”
小孩“你、你当花叶的爹吧”
“”
“不行。”陆徵鸣捏了捏眉心,“我可以帮你找你爹,带路。”
小孩失望了一下,闻言又重新高兴起来“好耶”
三生石看起来只是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立于一片水潭旁,被积雪覆盖着,上面以簪花小楷刻一行小字“三生石,三生魂,三生等来有缘人。”
小孩坐在三生石上,晃着脚,声音稚嫩“阿娘说,手覆盖上去,想着自己所爱之人,旁边的水潭就会映出那人的前世之魂。”
陆徵鸣矗立良久,才缓缓将手覆于石上。
他想明睐的一瞥一笑,想他抽噎时的泪,想他软软的耳垂和唇角的梨涡,想他,到底是从哪来的。
水潭荡起一圈圈涟漪,紧接着有画面若隐若现,但半晌后,那画面并没有变得清晰,反而逐渐消失了。
水潭也重新归于平静。
陆徵鸣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小孩翘着脚歪头“花叶也不知道哇,或许,你没有爱人”
陆徵鸣没有说话,顿了顿,换了只手覆盖上去。
但还是一样的结果。
他拧眉,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突然抬头看。
高山之巅云雾缭绕,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
“您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琅风作为掌管典籍的星官,通晓古今,对三生石的传说也听过许多。
陆徵鸣单手撑头,靠在椅上,淡淡道“说。”
琅风用扇子敲击掌心,道“一种,是您对明睐公子并非真心喜爱,现在产生的情愫,不过是因求偶期迷惑您的大脑而已。”
也就是精虫上脑的意思。
陆徵鸣定定看着琅风,眼眸漆黑,似乎下一瞬他命就要没了。
琅风赶紧道“但属下认为,绝无此种可能。另一种可能,便是”
他指了指天,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天道。
“祂想遮蔽三生石,迷惑您的眼睛,自然是很容易的。”
自千年前跟着陆徵鸣创立帝宫的人都知道,他如今的处境,全拜天道所赐。
陆徵鸣起身,望着门外碧空如洗的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月芽熟悉明睐的气息,但还是晚了一步,在得知陆徵鸣将明睐带回帝宫之后,他立即想要像从前一样混进去,但陆徵鸣加固了结界,让他多废了些功夫。
他去的时候,明睐正呆呆地坐在床头,不吃不喝,也不修炼,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
他抗拒旁人的靠近,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陆徵鸣带医官进来,他也不让医官给他诊治。
整个人都丧丧的,好像死活都无所谓了。
陆徵鸣看着他的模样,心口绞痛,像被人戳了逆鳞。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让医官为你诊治,你这样子,如何逃跑”
明睐终于抬眼看他,语气嘲讽“我跑得掉吗”
陆徵鸣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才道“你就这么想离开离开我有什么好的,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明睐懒得跟他争辩,他身体不舒服,不想说废话,只道“我只想离开。”
“不可能。”陆徵鸣忍着怒气,上前攥住明睐的手腕,硬要给他渡灵气过去。
明睐甩了一下,甩不开,就冷冷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你再动一下试试。
两人对视片刻,陆徵鸣败下阵来,放开了他的手腕。
从前软乎的不行,如今倒是铁石心肠。
“你这是要做什么,用你的身体威胁我”
明睐“若你不在意,就不会被威胁到,若你在意,就放我走。”
下意识说完这句话后,明睐自己先怔了怔,他为什么还认为这个人会在意他
明睐自嘲地扯了下唇角,他堂堂帝君,怎么在意他一个小小的草妖。
感受到他那声自嘲,陆徵鸣攥紧的拳头又无力地松开了。
他冷声道“若你的目的是让我在意你,那么你做到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明睐抬眼“放我走。”
陆徵鸣道“若我说不行呢”
明睐“那我就跑,我总有一天会跑掉的。”
陆徵鸣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握住他的脚踝。
明睐的脚踝细瘦的可怜,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陆徵鸣很喜欢,很久以前他就觉得,这只脚和金色放在一起,会更漂亮。
他这么想着,掌心便出现了一条极细的金色锁链。
明睐想躲开,却被按住,动弹不得,他的声音几乎颤抖“陆徵鸣,你要做什么”
陆徵鸣没有说话,只将那锁链一圈圈缠上了他的脚踝。
明睐气疯了,但怎么也挣脱不开“陆徵鸣,你疯了吗放开我”
“我是疯了,我一直都这样,可惜,你如今才知道。”陆徵鸣的声音很冷静,他托着明睐的脚,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的确很漂亮。
他的脚莹润如玉,脚背微微弓起,弧度漂亮。他的皮肤很薄,隐隐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脚趾的形状也很漂亮,关节处泛着点粉,让人忍不住握在掌心。
但明睐只觉得他是个变态。
在他再一次要骂出来的时候,陆徵鸣终于放开了他的脚。
金链子很长,另一端连着屋内的床。
大滴大滴的泪珠滑落,明睐倔强地去扯那个链子,扯得脚踝生疼,几乎要流血了,却怎么也扯不开。
“不要费劲了,你扯不开的。”陆徵鸣抱住他,包裹住他的手,“阿睐,不要伤害自己。”
明睐不说话,继续扯链子,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废物,为什么,为什么连个破链子都碰不得。
他发了狠,咬陆徵鸣咬不动,就去咬自己,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唇瓣。
陆徵鸣这下不敢发疯了,立即制止他“你这是干什么”
明睐仰头看着他“放开我,否则现在就自尽。”
陆徵鸣知道他是认真的。
他只得解开了那个链子。
陆徵鸣紧紧攥着拳头,那链子在手里很快化为一堆粉末。
明睐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般,靠在床头,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哑“陆徵鸣,你放我走吧,我们回不去的。”
听到这话,陆徵鸣倏然站起来。
他感觉有一团怒火涌在胸腔,怎么也散不开“你就这么想离开吗”
明睐“是。”
陆徵鸣看着他,两人对视着,谁也不开口。
半晌后,陆徵鸣率先移开目光,起身大步离开道“链子可以解开,因为我愿意纵着你,但我希望你可以自己在这想清楚吧,在想清楚之前,不要离开这里了。”
“你什么意思”明睐豁然起身,但因为太过虚弱,险些摔倒。
陆徵鸣下意识想要接住他,但是只侧身,微微蜷了蜷手指,忍住了。
明睐扶着床头木柜,不可置信地道“你要将我关起来吗”
陆徵鸣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等你想清楚了,便可以出来,我可以让你住最华丽的宫殿,只要你想。”
他说完便推门离开。
“混蛋我才不想陆徵鸣,我恨死你了”
明睐的手指死死扣着木柜,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要把木柜扣烂了。
半晌后,他滑坐在地上。
刚开始,他其实并非是想要以身体威胁陆徵鸣,他只是有些茫然。
不知今后该何去何从的茫然,所以饿了也不想吃,渴了也不想喝,灵力枯竭了,也不想修炼。
如今被陆徵鸣一激,他更加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力量相差悬殊。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死,他很虚弱,不想去做任何事。
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的是,他是被上天眷顾的仙草,只待着不动,都会有灵力被他吸引而来,汇入他的体内,滋养着他快要干枯的嫩叶。
月芽见到主人这样伤心难过,急的要命,但是他进不去这个结界,只能在窗边跳脚。
好在陆徵鸣并不知他的身份,以为他只是只有灵性的小野猫,便放他进去了。
“咪咪你怎么来了”明睐看到他终于高兴了些,立即抱起身上毛毛有些脏了的小猫崽。
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又把他放在了地上赶他“你来做什么,你快走,再不走,你就要跟我一起坐牢了。”
“咪咪”小猫崽跳起来扒在明睐身上,爪子按到明睐没什么肉的腕骨,心疼地喵喵叫。
陆徵鸣这个混蛋,竟然虐待主人,他出去之后,一定要宰了他大卸八块
明睐虽不能离开小木屋,但是在陆徵鸣的默许下,小猫崽可以自由进出。
月芽每日出去,边召集人手,谋划时机一到便来帝宫抢人,边给明睐带些果子糕点让他吃。只要是他带来的,明睐多少都会给面子的吃点。
可是这样终究不是办法,明睐不许医官靠近,陆徵鸣来了,他也从不给他半点眼神。
直到几日之后,一个自称是明睐师尊的医修找到帝宫。
“帝君,你应该认识我。”许老头风尘仆仆地赶来,开门见山地道,“我可以劝劝他。”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恭喜阿睐荣获跑路史上最快被抓记录
另,很快就会揣崽跑的嘿嘿嘿感谢在2022042722:53:492022042809:0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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