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亲眼见到了时秀之后, 夏国遗臣们斗志高昂,经过卓绝的努力,在完真严密的监视下,依然聚集了一批规模不小的起义兵。
决战到来时, 立青和领头各自带领一头, 分别偷袭了皇宫西门和京都城墙。
镇守西门的草原兵似乎力不从心, 领头带着起义兵势如破竹, 很快就成功占领西门这个关键位置的制高点。
连起义兵自己都为这样的顺利意外。
不过他们学习过先进的全新的天赋使用方法, 今非昔比也很正常嘛。
临近战斗的最后阶段,胜利的天平已经肉眼可见地偏向起义兵一方。众人气势高涨,沉浸在即将占领西门的喜悦中,热闹喧天, 一扫而光亡国这段时间被异族统御的压抑和绝望。
战局呈现一面倒的态势, 就像当初草原骑兵攻打夏国时两者的形势, 如今完全颠倒了过来。
此时, 一只不起眼的灰蛾借着暮色飞进人群。
小小的一只。
在嘈杂的战场, 没有引起任何士兵的注意。
除了一个人。
领头伸出一只手, 那只不起眼的灰蛾左右飞舞,最后认清方向似的,直直朝领头飞过去, 停在他的指节上。
一个身形普通的起义兵将西门最高处的旗杆子换下, 他脸颊的雀斑轻快地扬起。
想起在战场里牺牲的同袍, 起义兵甩了甩酸疼的手臂,郑重地取出夏国的旗帜换上。
动作突然顿住。
一柄弯刀背心没入,起义兵一低头,就看见心脏处的胸膛前冒出的锋利刀尖,鲜血氤氲而出, 很快染红大片衣裳。
剧痛后知后觉涌上大脑,他痛得面色扭曲,下意识扭头,急剧失血带来的眩晕中,起义兵看到一张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脸。
起义的前期准备是最忙且紧张的。
领头不时被叫来帮忙,或是给他们讲解天赋的新用法,或是带着他们出任务。
虽然领头一向沉默寡言,但多日相处,他们其实已经很熟悉了,他们知道领头一家原本是草原上的牧民,知道他的阿妈和其他亲人被完真害死了,知道他想复仇就像他们很多人一样。
起义兵瞪大眼睛,血沫堵住喉咙“为、为什”
胸口里的刀刃无情旋转。
那个年轻的起义兵没有问完心中的疑惑,死不瞑目地断了呼吸,雀斑凝固在脸上,他滑倒在地。
他的手掌松开,沾着他的血的夏国旗帜从半空折断,跌落城墙。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一批隐藏在起义兵中的人纷纷拔出腰间的弯刀,他们模糊不清的面容化开,赫然是草原骑兵那五官深邃的脸。
在起义兵之间格格不入。
而他们之前竟然诡异地没有一点察觉
战火重新点燃了西门的天空,又像个信号,蔓延其他战斗发生的地方。
领头参与其中,知道不少右相他们的计划,也对此做了很多安排,包括各地被他偷偷塞进去的草原兵。
他一动手,其他各地埋伏的草原兵也纷纷揭开伪装,寒光闪烁的弯刀毫不留情捅入身边人不设防的背心。
溅起一片残酷的血色。
原本明朗的局势再次发生转变。
已经战斗了一天,本就疲惫的起义兵被迫重新陷入苦战。
一个又一个消息传进右相府和皇宫,带来最新局势。
丞相府陷入混乱。
“快,先带着两位小殿下离开”
整个相府忙乱又慌张,仆人们脚步匆匆,各自忙成一团。
太像了,和草原骑兵到来时,王府那慌乱的一夜。
时秀呆立原地,脑子一片空白,不由自主被那段惶恐又无力的记忆摄住心神。
时间在这个时候显得珍贵无比,每个人都争分夺秒,分不出一点空余来安抚小孩子无助的情绪。
时秀惊恐地死死地抓住时锦的手,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双目失神地看着这些侍女小厮匆匆从他身边经过,来来又去去。
时锦似乎在安抚他,另一只手安抚地轻拍时秀的后背,她沉静的嗓音轻柔地响在时秀耳边,时秀耳蜗嗡嗡作响,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不明白,明明一切进行得好好的,右相和他保证过万无一失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他看着精美的庭院一点点破败荒凉,就像他记忆中的王府,而他在那场变故中失去了父母和尊贵的无忧的童年。
一丝怨恨悄无声息爬上心头,隐藏在庞大的恐惧之下,连时秀本人都没有察觉他孜孜不倦如饥似渴地学习,他已经这么努力了照着他们说的做了,怎么还是一下子回到原点
直到被推了一下,时秀趔趄。
“快,带着两位殿下先上马车”
时秀倏然回神,没等他理清楚状况,时锦已经先一步拉着他快步跑向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前奔驰,身边的侍卫面容沉肃。车厢内逼仄的空气透露出一股压迫的,逃命的惶急。
“右边也被堵住了换方向”
侍卫低声咒骂,扬起马鞭,马车急转弯,由于惯性,时秀重重碰到马车壁。
马车车厢内壁是坚固的杨木,刻着精美雕花,猛地撞上去,硌得时秀手臂狠狠一疼,眼睛下意识泛起泪花。
却也让他的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不不不他不能死他不要死。
逃
时秀的手伸进衣襟深处,握住了那颗尖锐的石头。
家门被破前,母亲的话响在他耳边。
“如果锦儿在你身边,这颗石头或许可以让你脱离险境。”
“秀儿,不要回头看。”
时秀抿紧嘴唇。
耳边是时锦关切的声音,像过去十几年一样。
时秀握紧那颗石头。
他记住了,他一眼都没有回头。
时洛之前说错了。
皇室都是走一步算百步的人精。
安王妃既然安排两个孩子藏在废井里,特意没有留下一根绳索,又怎么可能真的不考虑他们能不能出来
时秀手里一直藏着底牌,在他衣襟最里面,是他最重要的秘密,连洗澡的时候都不离身。
连亲姐姐时锦都不知道。
皇宫里。
完真听到时锦时秀被护在马车上逃亡的消息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预见胜利的喜悦是如此甘甜。
完真又拿起手边的战报,愉悦地眯起眼睛。
虽然不知道那群夏国人为什么短短时间内实力突飞猛进,但是他们的人胜在杀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当然他们时机选的也好,一鼓作气再而衰,断了起义兵那股气,他们彻底掌握局势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现在连那群夏国遗臣护得密不透风的眼珠子都被迫逃亡,看来,夏国那帮人当真是已经黔驴技穷了。
两个小屁孩罢了,离了那帮老臣什么都不是,完真随意吩咐手下去捉拿,就抛在一边。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国师,发出邀请
“国师要和我一起去迎接最后的胜利吗”
既然局势已经能让他彻底放心。
完真侵略的目光落到地形图上,看着被朱笔圈出来的山脉,恶狠狠一笑,他要亲自去捉他的月亮了。
“还不到时候。”国师摇摇头,笑容依旧,“我想先去看个人。”
哦
完真闻言意外,国师孤家寡人一个,在他身边向来表现得无欲无求,无论财宝权势美人都不能让国师动心,他第一次听国师说起这种私人化情绪。
完真正想问,余光一瞥,看见殿门口跑过来的女人,完真的全部心神就不可避免地被她吸引了过去。
琼蔓咬着嘴唇,期期艾艾地问“你是要去找时月吗可以带上我吗”
她很自觉,问完就躲进了阴影里,不让完真受到药物影响。
她的身影从视线消失的一瞬,完真理智恢复,可是念及刚才的失控仍然恼怒非常。
目光阴鸷地看着跟上来的侍卫“你怎么守的人”
侍卫瑟瑟发抖,小心翼翼看了国师一眼。
完真最后还是把琼蔓带上了,一同带上的,还有在西门忙着捅刀的领头。
带着一帮人闯进寺庙,直奔后山,完真还饶有兴致地期待了下。
小公主看到领头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
夏国遗臣所有的精心筹谋计划,结果全部毁于她一时心软留下来的人。
完真舌尖抵住上颚,豺狼一样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完真想,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时月特别震惊。
她前段时间才彻底醒了过来,一直漂浮在时洛的意识空间。那时候右相一群人所有的关键商讨已经定下了,关于复国计划,时月只知道一点细枝末节。
但她是亲眼看着这批起义军逐渐发展又壮大,亲眼看着立青和领头辛苦奔波。
当领头跟在完真身后来到湖心亭,姿态鲜明地站队,处于他们对立面时,小公主飘在意识空间的身形一僵。
她像是不能理解眼前这一幕,整个魂体都不会动了。
和她一起僵在原地的,还有意识空间里的系统。
湖心亭像是在聚餐。除了时洛,还有一大帮子人。
原先在小院子里的刘太医和两位厨师都在,看到领头出现的那一刹那,三人面色陡变,从凳子上猛地弹了起来,失声惊呼。
“你”
其余人和领头接触不深,但也认识他,此时见他站在完真身后,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最镇定的是时洛。
她目光从完真,他身后的领头与蒙着面纱的琼蔓一一划过,像是看见陌生人般不为所动,又低头抿了口茶。
右相深沉的目光看不透情绪,嘴角似笑非笑,朝着完真施施然伸手“喝一杯吗”
完真眼睛一眯,扫过在场诸人,目光最后落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右相身上,定住。
他意识到事情好像和设想中出现了些偏差。
不过双方已经落子结束,棋局胜负已定,只待缓缓掀开各自的底牌。
谁差一招,已成定局。
优秀的猎人从不缺乏耐心。
完真顺从地坐了下来,他会让他们知道,装模做样拖延时间无济于事。
于是,在最后结局悬而未落的现在,执棋人和观棋人三方反而和平地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领头木着脸,主动给时洛几人打招呼“好久不见。”
时洛转头看了一眼他,点点头,很有风度地赞许道“演技不错。”
系统简直惊呆了,自责铺天盖地,最开始是它建议时洛留用这个人的
钢筋铁骨的系统第一次惨遭背叛,芯片拔凉拔凉,崩溃的电子音在意识空间里响成一团这不符合运算逻辑
完真带来的人都坐下去了,环视一圈,站着的刘太医三人就突兀地显了出来。
三人摸摸鼻尖,重新坐回去。
但起伏剧烈的心情没那么容易消化,厨师的表情比时洛愕然得多,耿耿于怀地看着领头“你父母的故事是编的”
厨师愤愤地想,亏他还真心实意建议领头在寺庙点盏长明灯
系统停住鬼哭狼嚎,默默竖起天线,和意识空间的时月一起屏息以待
原来是最开始的信息出了错
现在已经有能骗过系统的故事了吗
出乎意料地,领头摇了摇头“事情是真的。”
大厨一拍桌子,吼出了系统的心声,他怒声道“那你他妈有病啊”
刘太医抹了把脸,也看着领头,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