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位和大文豪平井太郎笔名“江户川乱步”同名的少年,用松田阵平的钱,点了好几碗红豆麻薯,而且
“为什么不吃麻薯”松田阵平摘下墨镜,揉了揉鼻梁,看了一眼桌上,脱口而出。
在江户川乱步吃剩的碗里,剩着白色的麻薯,只有红豆馅被挑出来吃掉了。
“因为不甜嘛。”江户川乱步理所当然地回。
一瞬间青筋就上了松田阵平的额头,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关他的事,毕竟是别人的饮食习惯,也就又闭上了嘴。
之前的案件虽然推给了别人,但后续还需要去补个笔录,有些头疼。想到案件,之前积攒的几个疑惑也冒了出来。
“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嗯”嘴里塞满红豆馅的乱步抬头。
“你当时是在现场吗”
“嗯什么当时我刚到现场的时候不就在你面前”
“你认识他们”
“第一次见哦。”
“你什么时候发现凶手的怎么知道他们的关系的”
“打从一开始。”乱步一边笨拙地用筷子挑红豆馅,一边回答,“她们用的很多东西都是同款啦,而且两个人的手机吊坠上都是一个人的名字,不过凶手女士上面都是划痕就是了。还有,没有人吃个饭还涂那么浓的口红吧,明明没化妆。不要问这种一看就知道的事啦”
竟然从头到尾都是推理吗虽然案子本身不复杂,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这种观察力和推理能力,非常不可思议。而且他在现场的时候,真的只是看了一眼。
听出乱步的不耐烦,松田阵平换了个角度“你经常遇到这种,案发现场吗”
“经常会遇到。”乱步边吞吃边说,“比方说路旁啦、工作的地方啦一开始会觉得恶心然后插手,不过多半会被当成捣乱的人,反正从中途开始就会很麻烦。啊讨厌讨厌,大人的世界为什么这么让人不舒服呢。”
乱步厌恶地皱着脸摇头。
“你讨厌大人的世界”
“最讨厌了。简直莫名其妙。”
看着乱步一脸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松田阵平又感觉到了那种奇怪违和感,但松田阵平着实不太擅长分析人心,他也不想深究别人的隐私。
按正常的大人,此时应该安抚一下乱步。
松田想起曾经在警校时,和挚友们打打闹闹的时光,世界还是可以很美好的,他想这样随口敷衍一句。
但转瞬,眼前就是一片爆炸的场景。
我要是真死了,你要替我报仇哦。
大家快逃计时器又开始跳了
如同梦魇一般的话语从手机中传出,最后是一声爆炸。
自那之后,他的世界也一片灰暗。
松田阵平回过神,才发现乱步微微睁开了眯着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脸。少年碧绿得犹如深潭的眼睛,仿佛能将一切看透。松田阵平移开视线,转移话题。
“你,没上学吗”
“所以啦,一看就知道了吧”乱步嫌烦地说,“半年前,我被警察学校踢了出来。”
这个年纪上警校还被中途退学了父母呢
松田瞬间冒出许多疑问,他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被踢出来”
“规定太烦人了。超过时间后就不能离开宿舍,买零食也有规定,还有服装要求。还有,上课内容无聊死了,人际关系也很麻烦。我跟舍监据理力争,把他过去的情史全掀开,结果就被踢出来了。”
还能这样吗。还好我们当初对舍监的感情生活没兴趣。
不过规定是很麻烦,但做到不被发现不就行了,果然还是小孩子。
松田颇有些前辈的自得。
乱步接着讲述自己的经历
“后来我又去了许多地方。军营包吃包住,不过在我到处宣扬营长的侵占行为后,就被驱逐了。做过建筑工地的跑腿小弟,因为嫌上下关系麻烦,直接逃走了。还有送邮件的工作,结果因为把垃圾邮件扔掉,就被开除了。那种根本不用看内容的信,谁会想收到啊对吧”乱步的声音逐渐理直气壮。
确实,这些工作一开始就不是给你这种自说自话的小鬼准备的。
不过
“你的父母呢”松田皱着眉问。
“死了。” 乱步语气低沉,“死于意外。因为没有兄弟和亲戚,就到东京来了。父亲对我说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去东京警察学校,校长是他的熟人。父亲在警官之中,也算是有点名气。没想到,这个熟人根本靠不住,我还是立刻被踢了出来。”
“你父亲名字是”
乱步回答了名字。
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松田稍稍受到冲击。
那是十几年前的著名刑警,被誉为“千里眼”,有着惊人的观察和推理能力,解决了国内许多难解的事件,不过活动范围并不在东京,在这里不是很出名。还早就退休了。
松田也是听别处调来的老警官说过,还慕名去查看过以前的报导和卷宗。虽然因为时间流逝,许多内容已经流失了,但从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断,他是一位非常厉害的人物。
这样一位具有传说色彩的人物,原来还活着啊,不,现在已经去世了
松田带着些许失礼,惋惜地感叹。
“可是,我不觉得他有多厉害。他在家里总是输,不管是解谜还是推理,都赢不了母亲。”
乱步也说了母亲的名字,很陌生的名字。乱步说,她不是警察或侦探,更不是什么犯罪研究者,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
去除“千里眼”刑警故意输掉的可能性,应该是母亲也有着出众的头脑。
松田阵平也因此确认,乱步远超常人的头脑应该是天生的,而非什么实验体之类的他松了口气。
“就是这样了。” 乱步终于吃完了红豆馅,他将碗都推开,“我完全不懂大人在想什么。我现在无家可归,也无处可去,面试也泡汤了。”
后半句话松田阵平自动忽略了。
完全不懂大人在想什么吗
每次乱步说到这句话的语气,都让松田阵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和大人之间存在着某种非常严重的隔阂。
他开始不自觉分析。
以乱步是天才的前提带入,好像就能明白一点。
可就算这样,也不至于用那么愤恨的口吻。
松田回忆着乱步说的话。
这种小事一看就知道了
一五一十地说出大家都知道的事,然后打分数
会不会是,他认为大家都能看到他所看到的内容他认为大人都具有像他父母那样的推理能力,但其实并没有,所以无法理解大人
那样的话,他一部分的奇怪行为就可以解释了。
不过
他是什么城堡里的公主殿下吗能产生这种离谱的错误认知。
推理和观察能力如此强,怎么可能整整十几年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是从不接触别人吗但是看他表现又不像。
“怎么了”乱步看着松田。
松田阵平摇头。
说到底,只是一个猜测,说不定只是一个厌世的小屁孩。
他和乱步不过是初遇的关系,他没资格干预乱步的任何事情。
乱步的父母可比松田聪明得多,说不定,这只是给乱步设计的考验。
他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好,没有精力去管一个看上去哪里都异常麻烦的小孩。
“好了,今天辛苦了。”松田起身,“我会向警视厅汇报你的功劳,到时候会有表彰。说不定你能靠这个重新回警校,或者找到能收养你的好人家。总之,未来的路很多,别放弃,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过的很好,加油吧。”
松田拿起账单,正要离开,乱步突然拉住他的手。
“嗯”
松田低头看向乱步,乱步直勾勾地回望。
“就这样”
“什么”
“就这样一般碰到这种,失去双亲,无家可归的小孩,都会有那种,那种感觉吧”乱步双手比划着。
“确实是有一种感觉。”松田看着桌上9碗麻薯,“有一种被讹了,想揍人的冲动。”
“”乱步一呆。
“有问题就去找警察叔叔,别来找我,我可帮不了你什么。”
松田拜拜手,准备离开,然后感觉又被拉住。
“你就是警察叔叔啊”乱步控诉,不再试图暗示,直接说,“遇到困难的人,不是应该相互帮助吗”
松田啧嘴,开始头疼。他现在确实是有一种被讹了的感觉。
如果别的警察,说不定会说,我今晚先收留你,之后帮你找个好人家之类的。可松田不会。不仅是他性格使然虽然性格确实占了不小比例。但最重要的是,他给不了乱步任何承诺。
他的至交好友萩原研二,在4年前死于炸弹犯的袭击,而在四年后,今年的11月7日,5天后,炸弹犯又将预告袭击,这是松田自己的判断。在这几年里,他多次申请调职去搜查一课的特殊凶案组,都被拒绝,终于在今年,上级让他去同一课的暴力犯罪组冷静一下。他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将那个该死的出尔反尔的嚣张罪犯逮捕归案,在那之前,他不想去思考其他。也不想去招惹任何的麻烦。
而且
虽然他认为他一定能将那个罪犯逮捕,让他跪在萩原的墓前忏悔,但是炸弹总是无情的。说不定他就突然死在了哪个炸弹之下跟萩原研二那样。
这都是说不准的。
他还是像年轻时候那样自信这是他的能力和经验带来的但同时,也有一部分什么说不清的东西,随着萩原研二的死去,也死去了。
他暂时做不到向别人承诺些什么,至少在跟萩原研二的约定完成之前。
随意的承诺,才是对乱步真正的不负责。
“警察叔叔,请救救我。我没有工作,今天也没有地方可以过夜,我会死掉。”乱步看松田没有反应,晃着松田的手,以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说。
“”
“我会死掉哦”突然变成了疑问句。
“我帮你找一家旅馆。”松田妥协道。
“下一份工作没有着落,我会死掉。”但乱步几乎同时开口。
乱步已经不再看着松田了,他只是轻轻地握着松田的手,头低着,看着地面。
松田几乎想脱口而出谁管你啊小鬼
但他哽住了,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松田一直不擅长交际这一部分一直都是萩原研二负责的,在他死后,松田虽然学会了独自生活,却也拒绝了交际的部分。
如果是萩原的话,不仅会将这个小鬼逗得开开心心,还会妥善地安排好后续吧。他一直是那种,考虑周全的人。
但松田完全不行。
松田感觉到了无比的烦躁与后悔,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管这个小鬼。
“那你跟我一起去警视厅”松田只能提出他仅有的一个方案,“跟着我是不可能的,我很忙,不过我可以去问问同事,有没有能帮你的,可以吗”想到刚认识一天的同事们,松田又忍不住叹口气。
“真的”乱步抬头,瞬间绽放出笑容,眯着弯弯的眼睛看着松田。
松田点了点头。
不是因为乱步的推理能力,或者去接受表彰,顺便做个笔录之类的原因当然,笔录是要做的。
他只是没办法,放着这样孤独的乱步不管。
父母去世,无依无靠地飘荡在世间。连他这种人,都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想抓住。
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其实最开始,他的内心就已经做出决定了。请陌生小孩吃饭,还吃那么多。这种事,原先根本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既然选择了拉一把,就不能再推开了。
不过可以试试推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