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小宫女们互相捂眼睛,吓得不敢看。
却又面色绯红地移开一两根手指再看一眼,就一眼
迎棠很少用铃铛,她催动铃铛全靠本能,却完全不知道怎么“收回成命”。
她怎么知道表面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朝侍郎,内心如此
她还以为他最多就告个白表表心意呢,是她天真了
迎棠强行镇静,念了两三遍静心咒,红着脸别过头不看他“你,你冷静一点,我给你摘下来。”
这谁顶得住。
朝冽的脑子是清醒的,但身体完全不受控。
他羞地那抹红从耳廓蔓延到脖颈,眼眶里快要渗出水来。
迎棠后悔给他打死结,这该死的红绳怎的如此结实
他轻轻“唔”了一声,眉目似水柔情,惯来清冷温润的面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贪恋,鲜红的血染上湿润的花瓣唇,叫人情不自禁想去亲。
迎棠好想逃,又不想逃。
他的血像是致命的诱惑,可劲勾引着她。
他喉间沉沉地往外吐气,眼底渐渐幽暗。
迎棠用力扯开红绳,这才长舒一口气。
等等,她什么时候躺下的。
“让,让开。”迎棠装作生气了,“朝侍郎,你放肆。”
铃铛分明已解,他却仗着如今占尽优势,不想离开“是殿下让臣放肆。”
“你”
她恼得脸透红,“起开”
燥热下压,迎棠瞪他。
他束紧的衣襟因为方才的失态松垮下来,露出发红的锁骨,一下子撞进迎棠的视线,他的喉结上,一滴血珠摇摇欲坠。
迎棠心噗通噗通跳。
原来他只是去够她手里的铃铛。
他拿了铃铛,与迎棠平视。
他靠得那样近,她能瞧见他每一根修长的睫毛,瞧见他剪水瞳孔里的自己。
朝冽忽而眼眸一闪,他再次压下来,离她越来越近,唇上的血珠摇摇欲坠,血腥香一缕一缕冲进迎棠的鼻腔。
迎棠这丫的,是破罐破摔,不装了
在与她的唇只差毫厘的距离时,他忽而收住,起身。
迎棠吓得很怂地往后挪了好几步“本宫乏了”
她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倾下身子。
迎棠只觉脚踝一温,打了个寒战。
他轻轻吻住她的本命主铃,印上了一个鲜红的血唇印“殿下,微臣告退。”
迎棠的脸一定烫地能煎鸡蛋。
不仅是她,偷偷观望的宫女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奔逃四散。
芝荷左右逃不开,只能抓起旁边盆里的湿巾往脸上扑,让自己冷静些。
迎棠呆呆坐在屋顶上,望着那个人恢复一水的温柔,朝她抱歉地一笑,然后离开。
徒留她独自凌乱。
心跳地依然很快。
她翕动鼻翼,轻轻擦下脸上的血。
他一定是在诱惑她
迎棠哪里受过这等刺激,在赤霞宫的屋顶上坐了整整炷香。
她忽然想通了,她一定要把他纳进宫。
“芝荷,去正殿。”
芝荷瞬间清醒“啊殿下您这时候去正殿”
“我要皇兄赐婚,我要朝侍郎当我的驸马”
芝荷
且说朝冽走出赤霞宫,便浑身发颤。
他紧握那颗铃铛,心头七上八下,面红耳赤。
他沐浴着最后的光,忽然想到,按照迎棠如今的修炼速度,再不出两年,她便会化神回归。
那时候,她会如何看现在的他。
她又如何自处。
每走一步,朝冽的面色都白一分。
他忽然感觉到灵府有一丝暴动。
方才情急之下,他曾强行动用法力压制铃铛,奈何无用。
哪怕他有滔天灵力,金仙修为,也敌不过对她的眷恋。
但他动得狠了,灵府又撕裂开来。
这几年,没有一日是好过的。
隐隐的疼痛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折磨他,他都习惯了。
他就近回到丞相府,给自己的院子罩下一片结界。
撕裂的痛意穿上来,他扯住脆弱的墙体,用灵力把周遭一切毁得七零八落。
他还不能退却,等她醒过来。
一切都会好的。
痛意烧灼他的心脉,他颤抖地拿出那颗琉璃铃铛,紧紧攥在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丞相府的灯笼亮了。
朝冽听到脚步声。
他动用灵力还原了整个院子,轻轻拭去额上的冷汗。
咚咚咚。
“朝公子。”
朝冽打开门,脸色惨白“何事。”
管家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宫,宫里来圣旨了。”
圣旨
朝冽的灵府疼得厉害,他的思绪有些乱,脑子里一片浆糊。
丞相府的所有人都跪在厅内。
朝冽被赐特权不用跪拜,可以站着听旨。
小太监清清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端月长公主行孝有嘉,秀外慧中,品貌无双。今有丞相之子,刑部吏部侍郎朝冽,轩然霞举,文武双全,才貌堪配,故朕下旨钦定为长公主驸马,择吉日大婚。钦此”
丞相府一片沉默。
朝冽愕然,心跳逐渐变快,乱了好几下。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扶住身旁的柱子,显得茫然又无措。
她竟想让他,当她的驸马。
她真的心悦他。
喜悦与悲伤同时涌上来,几乎要压垮他。
那些思念,那些爱恨交织,仿佛一瞬间淹没了他。
如果可以,当下他只想接过圣旨,告诉她。
他也想娶她,做梦都想。
众目睽睽下,朝冽忽而吐出一口鲜血。
迎棠在正殿里端坐。
她不回赤霞宫,就是在等丞相府的消息。
他这回肯定不会拒绝的。
团扇掩住她的唇,却掩不住她眉眼的笑意。
越渡远啧啧啧,瞧这笑靥如花,没眼看
但渐渐的,迎棠忽而感觉浑身一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割裂她的神魂,叫她神识也连带着难受起来。
很奇怪的感觉,像是生命在渐渐流逝,但她本人却感觉不到伤痛。
迎棠耳朵特别灵,不等她多想,便听到小跑的脚步声,忙坐直了盯着正殿门口瞧。
传话的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陛下,朝,朝侍郎未接圣旨。”
迎棠
她的一颗心,登时跌入谷底。
整个正殿都冷下来,仿佛回到冬日。
越渡远眉头一皱“是未接,还是拒接”
小太监“小的读完圣旨,朝侍郎竟吐血了,然后像一道闪电,消失了”
迎棠倏地起身“吐血了”
越渡远寻思这难道是一种死遁天尊都要玩这套
还不等他发问,迎棠便风风火火冲出正殿。
她拔出春辰剑一跃而上,御剑抵达丞相府。
她嗅到浓烈的血腥气,还看到因为这些血气,竟吸引了许多无名小妖贸然闯入丞相府。
府内凡人们并未觉得有何异常。
飞在空中,迎棠投下清洁咒,把大厅内的血清理了一遍,用元婴期的灵力把发了疯似的小妖们统统屠尽。
人呢
她寻着朝冽的气息跑到他的院子,前前后后找了一遍。
她焦急地找他,跑得气喘吁吁,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
迎棠冲进那间卧室。
室内阴暗,灯烛均是新的,从未点过般。
大面的墙体皲裂,像有人用灵力狠狠撕扯过,又勉强修复起来。
她的画像,已然不在墙头了。
丞相头都大了。
他不知道朝冽是什么来头,为何备受陛下信任,但连圣旨都不接,还失踪了,就算是再当红的臣子,也会与皇帝生出嫌隙。
奈何朝冽人间蒸发,连朝都没上。
怪哉。
迎棠气哄哄的,没等到朝侍郎的回复。
连人都没了,找了一圈,连灵力的影子都瞧不见。
她身上确有许多法宝,但有些并非是她现在的修为可以驱动的。
她问竹简里万能的小人精,小人精也纳闷呢“什么你说朝侍郎消失了”
青茷惊奇奇怪,天尊也没回天阙宫啊莫非是灵府提前暴动了。
迎棠又问逐月,逐月磕磕绊绊,反而叫她问竹简。
逐月我哪追踪得到天尊啊,这事儿得问青茷上仙。
整整半个月,朝侍郎都没再出现。
迎棠不由怀疑,他是不是演了一场戏为了躲她
不至于吧
她心里头又担心又恼火。
说好的不会再突然消失呢
又过了半个月,仍没有朝侍郎的消息。
越渡远早就习惯了朝冽动不动就突然失踪,心平气和地劝迎棠参加春猎,好好散散心。
迎棠心情很低落,随便答应下来。
自从没在猎场见过大老虎以后,迎棠就不去春猎秋猎了。今年听说端月长公主要参加春猎,争破头皮抢着要随驾的世子公子们是往年的五倍。
狩猎当日,迎棠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鹤顶红裙子,下着一条玄色裤子,高束马尾,如一团云霞,走到哪,公子们的目光就追随到哪。
迎棠有些心不在焉。
朝冽的失踪,会不会和明音阁的符咒有关系。
她恍惚觉得自己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小笼子里。这里头有甜甜的蜜,有华丽的家具,有爱她的亲朋好友,太平和气。
但这个笼子,却挂在早已荒芜的树林里。
逐月追风等人这些年来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不来,每一次通信,她们都乏累无比,强装朝气蓬勃。
她们好像都在对她避而不谈什么。
一时想不透其中关联,迎棠一跃上马,马鞭狠狠一扬“驾”
穿花拂柳间,她随便几个起手便射下一些鸟儿小畜。
小侍卫们跟在后面捡地一头热汗。
春日的猎场树荫葳蕤,遮蔽了炙热的阳光。春风在大片树荫下飒爽怡人,吹得迎棠心情好了许多。
她忽然想到之前大老虎带她去过的那片草原。
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催促她去看看。
迎棠调转马头,飞驰出猎场。
一众小士兵们苦于奔波,还是被她甩在身后。
出了猎场,大片的金阳笼罩下来,晒得她小脸有些烫。
马儿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驰骋了一圈。
天高地阔,白云滚滚,草原上没什么动物,更别提那抹高傲矜贵的雪了。
迎棠有些失望。
马蹄的的作响,她扯住缰绳调转马头。
清新的草香味中,夹杂着花香,和淡淡的腥气。
腥气
她凝神细嗅。
按理说,如今众人狩猎,空气中有腥气也正常。但这缕腥气,却过于香了,香得人脑袋嗡嗡。
她面色一沉该不会
旷野的风吹得人心都起了褶子,起伏的山峦上匍匐着细碎的金阳。
迎棠策马穿过草原,寻到另一座山的山腰。
这里湿漉漉的,草间滴滴答答流淌过一弯小溪。
许多小虫、小动物拥挤地在这里饮水。
小溪的水,淡淡的红,有泼天的灵力。
迎棠心下一沉。
她顺游而上,下马。
小溪尽头连接着一个山洞,山洞被人外罩上了极厚的结界,叫人进不得。
迎棠试着观察阵心,引出灵力破阵。
谁知她的灵力与结界的灵力甫一相撞,结界竟像化开的奶油,自行瓦解。
山洞内黑黢黢的,滴滴答答流着水。
冲鼻的血腥味叫迎棠面色越来越黑。
她努力让自己神色不变。
越往内,空气越冷,照不进一丝阳光,已伸手不见五指。
迎棠取出一颗夜明珠,往顶上一投。
青玉样的微光照充盈了逼仄的洞穴。
一道血痕自她脚下蜿蜒直洞穴深处,岩壁上的抓痕触目惊心。血溪的源头是一头银亮的白虎,它静静窝在角落里,呼吸的起伏重重的,仿佛在强忍痛意。
它肩上好像漏了个洞,汩汩流着血,但他强大的神识和灵力又周而复始地为他疗伤。
迎棠心猛地砸回了胸腔。
她试着为他注入灵力。
白虎倏然睁开软翠的眸子,泼天的威压如泰山压顶,横亘在小小的洞穴内。
但它当看清眼前的是谁,那股威压和灵力又蓦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伏,还有一声轻轻的呼噜。
迎棠偷偷哽咽了一下。
她轻轻揉了揉他的头,一层又一层地给它下治愈咒,把自己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统统送给他。白虎一震,先是躲开,又依依不舍地凑上来。
它静静望着她,那双眼睛委屈又无措。
迎棠蹲下来,把它毛茸茸的大脑袋紧紧搂到怀里“没事了,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