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咳着将手中的活放下,顾桢负着手走到她近前,指尖有些无措地摩挲着“其实就算不用药物,也可改变自身的声音。”
显然在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
瑶姬心中将此人暗骂了八百遍,同时记仇地在脑海中的小本本上又添一笔。
等解药研制成功,还是趁早寻个机会让他归西的好。
“怎么改”瑶姬的语气有点声音,不知从何时起,她在他面前索性连装出的温柔都懒得演了。
反正彼此是什么模样,也早就看得透透的。
“要针对想模仿的声音做专门训练才行,你想变成男声还是女声”顾桢好奇问道。
“太监。”瑶姬淡淡回答。
顾桢其实早就猜到一点,毕竟这些天她练习的,全都是男人的脸。
“吴公公”顾桢心中大概有了底,最近她与吴公公走动得频繁,早就在宫中传遍了。
还以为她是有意要结交靖炀王最宠信的红人,流言蜚语又起了不少。
瑶姬点点头,背过身去,模仿着吴公公的姿态,走了两步。
无论是手臂摆动的幅度,还是腰背挺直的角度,一打眼儿看上去,都与真正的吴公公无甚差别。
做演员这行,最要紧的就是观察与模仿。
为了演好每一个角色,瑶姬曾经做过不少类似的训练,力求原生态地在荧幕中,变成各行各业的人士。
如今不过小试牛刀罢了,并不觉得难。
甚至连神态和虚甩拂尘的角度,都相像得很。
可以说,若戴上面具,只要说的话不露怯,足可以蒙混过关。
顾桢略思索片刻,让她将手放在喉结处,感受声发生时,声带的震动。
随后,他让瑶姬一直发着“啊”的音,帮忙调整或高或低。
直至达到满意的程度后,才让她停下。
“记住方才震动的感觉,那便是在吴公公的声线范围内了。”顾桢随便拿了张药方,着她用吴公公的语气念上面的字。
每发出一音,他都会侧耳倾听,随即认真矫正。
有时一个字要反复读上数十遍,他才会勉强点头通过。
瑶姬倒是很喜欢这种严谨的态度,毕竟事关重大,万一出了差池,之前准备的所有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不过才念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的喉咙就干哑得厉害,非得喝水暂时停下顺顺不可。
据顾桢说,若寻常人照着这个法子练下去,不出半日就会哑得说不出话来。
只得修养几日后子再来。
可瑶姬的身体自我修复能力特别强,用不着担心这个,能忍下这份苦便能进步飞快。
照他的估计,不出三天,应该就能模仿得天衣无缝。
见瑶姬练得刻苦,顾桢边磨药,边不自觉问道“若你想找人假扮吴公公,为何不让我来,也好省了这些功夫”
“凡事总求人,终归不是自己的本事,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怎么办总得学会了才踏实些。”瑶姬下意识答道。
除此外,她也无法真正信任顾桢。
这家伙的性格阴晴不定的,鬼点子又多,没准会临时起意坑她。
不得不防。
似乎受到了这话的触动,顾桢制药的动作略微一顿,良久后,才重新运作起来。
“是啊,我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他喃喃自语道,以至于声音太小,未曾传入瑶姬耳中。
看来除了易容之外,还是得让她多学些别的东西才好放心。
瑶姬不知道顾桢在抽什么风。
突然来了兴致,说什么都要教她几种毒药研制的方法,让她以后害人时好趁手些。
努力将他话中的“害人”改成“防身”,瑶姬倒是对此挺感兴趣的。
可问及到底需要何种报酬时,顾桢却仍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本事学得,让人心不安呐。
瑶姬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见他支支吾吾的,愈发觉得不对劲儿。
总觉得有种临终托付的感觉。
是她想多了么
难不成这顾桢也看破了红尘,想教完她之后,随便寻个歪脖子树自挂东南枝
奇奇怪怪的。
在顾桢教她的那些毒药中,不仅有“断肠散”和“迷魂散”之类常规药,还有柳轻卿当日泼过她的那种南方秘术“皮滚烂”。
每一种都恶毒得很,周身散发着股子不祥到极致的气息。
跟他坐在炉子旁熬制这些要人命的东西,瑶姬总有种自己是反派女巫的错觉。
是路过的小孩子瞧了,都会吓哭的程度。
“你说你,没事儿研究这些有害身心健康的东西做什么”瑶姬捏着鼻子,很不喜欢这种难闻的气味。
“反正也闲来无事,就随便弄了几样玩,倒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顾桢用蒲扇猛扇了两下,弄得炉火更加旺盛。
随之而来的,是股愈加让人难以忍耐的怪味。
瑶姬的心猛然沉下。
每一种药的背后,不知都背了多少人命。
“顾桢,你们家族,都是暮崇王世代豢养的杀手么”她从未触及到顾桢的过去,先前也不太感兴趣。
可如今,她却隐约想了解点。
他跟玄行那种纯粹的疯了不太一样,偶尔还是能流露出存有人性的一面。
仔细想想,自从晴雾山庄将这家伙推入瀑布后,他似乎多多少少和从前发生了些区别。
可具体是哪儿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
“杀手”顾桢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顾家世代,都是忠臣。”
瑶姬
真是滑了大稽了,她左瞧右瞧,也在顾桢脸上看不见“忠义”两个字。
前阵子还叛国被暮崇王下令追杀呢,怎么忠臣的血脉传到他这一代,就改了性
“父母在我年幼时便为国捐躯,我是由叔父养大的。”顾桢拨弄着眼前的炉火,神色如常,像是在讲述旁人的事。
“叔父他觉得报国无需拘泥形式,世上有光就有暗,总有人得活在阴影中,铲除暗自滋生的弊端,于是就将我培养成为日后能得心应手使唤的人。”
燃烧的煤炭发出噼啪响声,为微凉的夜晚添了许多暖意。
如今这天气真是愈发的凉,手指总是冻得又红又僵。
瑶姬将手伸到炉子边烤着,悄悄观察顾桢的面色,发现并无回忆悲惨童年的痛苦反应。
依然是那般平静。
“那人蛹,也是你叔父教你做的”她试探着问道,心想这家伙之所以形成这种极其扭曲的性格,兴许只是教养他的人不正常。
谁知听了这话后,顾桢却摇摇头“叔父教我的是易容术和轻功之类的本事,人蛹乃顾家不外传的秘术,记载于古藏书中,被我偶然发现。”
瑶姬眨眨眼“那你是无师自通”
顾桢失笑“算是吧。”
不着痕迹地将椅子跟他稍微拉开些距离,瑶姬抿紧了嘴,有点后悔同他搭话。
这家伙坏透了的品性和残忍似乎跟童年生活没多大关系。
完全就是天生的。
啧,真是错怪那个叔父了。
张国良丞相一党的人,似乎有点坐不住。
频频跟李玉打探关于瑶姬查案的消息,甚至不惜花高价贿赂,让他从中劝阻。
以现如今的朝廷需要稳定,再经不起动荡为由,权根基的瑶姬暂时不要劳民伤财,重启贪污案。
毕竟此案已被靖炀王御笔亲断,若贸然再查,难免会对陛下的王威有所损害。
吴公公这边也被不少人找上了门,问东问西的,搞得他不胜其烦。
毕竟他整日跟在靖炀王身边,从未听瑶姬提过什么劳什子的贪污案。
每次去雨香阁,瑶姬除了谈论与绥廉、鹤乘的战况和往来外,便只是闲聊每天的日常。
也不知那些朝臣在哪儿听到风雨,传得还有鼻子有眼儿的。
最初吴公公还能耐着性子解释,可到后来,这脾气也跟着慢慢往上顶。
索性将再来搅扰此事的人,统统撵了回去。
这一下可不得了,前来探听消息者几乎更坐实了传闻的真实性。
只当吴公公是在刻意替重查贪污案之事保密,甚至连一向交好的张丞相都瞒着
莫非靖炀王对某些朝臣早已心存不满,想趁着这个机会重新整肃
谣言像风一样遍地滋生,闹得沸沸扬扬。
偏有吴公公阻拦,这些闲言碎语还递不到靖炀王的眼前儿。
两方就这么岔着,弄得朝中心怀鬼胎者人心不安,曾知晓部分内情仍心存良知者,却振奋异常。
就在形势变得越来越乱时,南方牢狱里出事了。
原本还有三个月刑期的冯洁明,忽然在牢中暴毙。
死因是自缢,将裤腰带悬在屋顶,就在那间半高不高的屋子里,很“艰难”地撒手人寰。
仵作检查了半晌,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命人将冯洁明的尸体速速拉回冯家葬了。
靖炀王对这位户部尚书不甚关心,因人已死,也懒得追究他“畏罪自缢”的罪过。
入夜后,被李玉秘密带入雨香阁中的男人崩溃跪倒在地,不住地磕着响头。
泪水早已留满脸,却半个字都讲不出来,只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含糊音阶。
“这么些日子过去,心中可想明白了”
瑶姬端着盏刚沏好的香茶,用茶盖拨弄着表层的浮沫,半抬着美眸问道。
跪着的男人磕头如捣蒜,双手拱在一起,卑微地做着求饶状。
看得李玉心中一片恶心。
当初的同僚如今竟落得这幅下场,还半点羞耻心都没有,真是让人不齿。
接到瑶姬的眼神示意后,李玉想将他脸上的面具揭下,谁知他却紧张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惶恐地躲避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安心。
瑶姬从袖中掏出粒丹药,命他服下。
才过了一刻钟,那人原本僵硬无比的舌头,就能重新活动了。
因长时间没说话,吐出的字也含糊不清,需得认真倾听,才能辨认得出。
“罪臣冯、冯洁明,拜见灵妙夫人。”
能重新听见自己的声音,着实是件让人欣喜的事儿。
冯洁明擦干眼角的泪,仿佛溺水多时即将淹死的人,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痛苦地皱着五官,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这家伙方才吃的是断肠散呢。
“说说,昨夜在牢房中都看到什么了”瑶姬不紧不慢问道。
李玉在旁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想到冯洁明当初胡乱攀咬自己的无耻嘴脸,真恨不得那死在牢中的人,就是他
“那死囚是、是被两名黑衣人活活勒死,后又挂到梁上的”冯洁明爬到瑶姬近前来,疑神疑鬼地左右警惕着,生怕这话会被人给听了去。
“这就怪了,你究竟做过何等缺德事,竟然会被仇家找上门,连在牢中都不肯放过”瑶姬用纤细的手指挑卷着肩侧的发丝,漠然问道。
冯洁明支吾半晌,正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冷不丁瞧见旁边李玉那凶神恶煞的脸,登时吓得再也不敢隐瞒。
如今的情形再明朗不过,李玉这厮,明显是找到靠山了
纵然冯洁明被关在牢中,灵妙夫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出此奇人,靖炀国的每个角落里,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当初听闻李玉被她提出天牢,冯洁明就预感不妙。
果然,待李玉出使鹤乘国归来,就亲自找到了他面前。
摆明了,是冲当初那桩贪污案来的。
“冯洁明,如今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老老实实说出当日案情的真相,我可向陛下求情,免去你的死罪,不祸及族人。”
瑶姬俯身,冷冷看着他。
“二,便是重新吞下哑药,回去做你的冯洁明,看看下次还能不能有这般好运气。”
摆在眼前的路再清楚不过,事到如今,冯洁明已经没了可退之处。
将头重重叩在地上,肩膀痛苦抽搐良久,冯洁明咬紧牙关,总算下定了决心。
得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这辈子总得有命花才行啊
思及此处,他深吸一口气,狠狠道“我说,我全都说”
既然要反水,那就反得彻底点,最好让那帮王八蛋,永世不能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