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元以从未有过的姿态蜷缩在地,健硕臂膀使出全力想支撑起身,却还是软着再次栽倒。
撕心裂骨的疼自胃部灼起,沿着食道漫延至喉间,唇齿间残留的美味,刹那变成世上最苦的噩梦。
他痛得脊背隆起,前额不断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砸落而下,渍进眼中,让他视线模糊。
漂亮的古铜肤色宛如浸了水,片刻功夫便将衣衫湿透。
瑶姬漠然看着郎元在地上艰难挣扎,站得离他稍远,以免被他在极痛时抑制不住的狂躁举动牵连。
其实饭菜里的毒不过是顺手放的,本为转移他注意力的障眼法。
她隐在披风下身上熏的幽香,才是用毒的重头戏。
没想到郎元竟两种毒都沾了,如今合二为一,那可真是快活似神仙。
等身上的药效消褪些,虚弱得连喘气都费力的郎元,显然只剩下不到半条命。
他因疼痛手指抓地,此刻十指已尽磨破皮,在地上留下道道瘆人的红黑血迹。
双眸涣散,理智也早已被折磨得麻木。
瑶姬前阵子在太医署学人皮面具的制作时,也跟着顾桢研习过不少毒药。
如今亲手操作,效果甚佳,算是没白费功夫。
“说,突狄王在何处”瑶姬扶正方才被他胡乱推倒的椅子,坐着问道。
郎元如同奄奄一息的猛兽,他手指伏在地上神经质地颤抖,似乎身体某处的神经已不再受大脑的指挥。
“在、在突狄国内。”郎元吐出的声极轻,瑶姬需得认真辨别才能听清。
说实话,身受两种剧毒还能在一日内缓过神智来,着实算得上奇迹。
也只有郎元这种怪物般的愈合力才能做到。
瑶姬眯起眼“你知道撒谎的后果。”
郎元从肺腑挤出破碎的笑,因这动作牵连到刚刚微褪些的痛,眉头立即又紧皱起来。
“我、知道。”他剧烈咳着,抑制不住地吐出两口黑血,作为方才发笑的代价。
早在虎萧,瑶姬便被奉为能感应天命的神女,之后也多次显现过神迹。
他不会在她面前撒这么蠢的谎。
“我是突狄王的替身,受他之命,前来靖炀和谈。”经过多次呼吸调节,郎元的话逐渐通畅起来。
他目光上移,望着瑶姬虚弱道“也是为了见你。”
瑶姬并未打断,让郎元继续。
据他所述,上次与瑶姬分别后,身受重伤的郎元在河中陷入昏迷,顺流而漂。
等被好心渔夫救起时,虎萧军已被绥廉和暮崇夹击歼灭,他也就成了无国的王。
彼时瑶姬去向成谜,绥廉和虎萧又在祖上有旧怨,如今新仇旧恨叠加,无一兵一卒的郎元纵然再心有不甘,也知那里非久留之地。
再三衡量后,他决定去临近的突狄碰碰运气。
他偷翻过突狄边界,不料竟偶然遇到微服打猎的突狄王在林中遭难。
顺手将其救下后,郎元化名浪远,借口是因战乱流亡的难民,被突狄王以恩人的待遇接到王宫修养。
在突狄也曾有人从郎元的身形,推断出他虎萧人的身份。
可虎萧国已被暮崇吞并,郎元孤掌难鸣又从不惹是生非,再加上有突狄王的信任,那些朝臣也拿他没办法。
至多是用言语讥讽两句。
后鹤乘被灭的消息传来,突狄王居安思危,有意与靖炀修好,可苦于谈判细节。
正值此时,郎元主动请缨,假扮成王前去和谈,一来足可表示突狄方面的诚意,二来,也可借此考验靖炀。
若郎元无法归来,那突狄王便从此断了与靖炀联盟的念,再做他想。
总而言之一句话瑶姬杀不得他。
瑶姬盯着游戏界面,思虑改如何办才好。
提示卡可验证郎元有没有说谎,可若在方才的话中,他故意隐瞒了重要细节,卡牌给出的结果将会严重影响瑶姬的判断。
犹豫半晌后,瑶姬还是谨慎地选择了一张预言卡。
随着一阵钱币哗哗流逝的声响,账户余额仅剩下330个行动点。
“若我同意与突狄联盟,三月后将会是何等下场”
三个月,是卡牌能预测到的最长时间。
郎元仍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不再尝试站起,方才说的许多话,似乎用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眼下正闭目养神,也有可能是真的晕过去了。
瑶姬静待卡牌给出的答案,没想到预言卡在虚空中转了几圈儿后,竟又回到了远处。
虚无。
瑶姬猛然站起身,错愕后退两步。
这场景先前曾在绥廉出现过
死亡。
她活不到三个月后。
瑶姬喉咙发紧,她下意识抓起桌上残余的酒饮尽,不管有毒没毒,对她的身体都没两样。
不慌,不能慌,既然预测到了,必然能躲开凶险的未来。
她已经成功活下来过一次,必能再次做到
冽了眼半死不活的郎元,瑶姬深呼吸后,再次呼唤卡牌,显示出她最后时刻的景象。
卡牌再次转动,这次倒有了结果。
从牌面中的场景看,应是靖炀的天牢。
可笑得是,她曾经被苍济成关过,对那鬼地方万分熟悉。
画面中,她身着华贵朝服,王冕不在,青丝凌乱,双眼失神靠坐在地。
一只有力的手虚放在她微微上扬的脖颈处,突然猛然发力,她先双眸圆睁了下,随即脑袋便无力地撘在那人手上。
抱膝的双臂也缓慢放下。
整个人就这么无助地栽倒在那人怀中,而行凶者,也张臂拥住了她。
纵然画面显示出的角度有限,可瑶姬还是清楚看见了那人胳膊上搭着的赤红袈裟。
扼杀她的人,是玄行。
“想让他听话,做成人蛹不就好了,何必这般费事”
瑶姬正沉浸在思绪中,冷不防听见屋内还有旁人说话,着实吓了一跳。
待她看清来人原是自山上分别后,便不见踪影的顾桢,登时将所有惊都转为怒。
“我不是同你说过,不许再将人做成那东西。”瑶姬烦躁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眼盯着地上的郎元,思考该如何处置。
谁知顾桢却信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看向郎元的视线“人蛹有何不好永远不会消失,也永远不会背叛。”
瑶姬现在哪儿有工夫跟他争论这个,怒道“不准就是不准,再让我发现你干那行当,就小心你的狗命。”
顾桢整日的言论行径都爱惹她生气,因此也早就习惯了她的怒火。
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罢了,不准就不准吧,若你想听他说真话,我也可以帮忙。”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似乎永无穷尽的银针,在瑶姬眼前晃了晃。
这倒是个好主意,瑶姬刚想准许,却在即将张口的刹那迟疑起来。
她见识过顾桢银针的威力,不单能控制受针人的行为,甚至可以左右其说的话。
若他诚心让郎元说谎
顾桢本就清冷的眸察觉到瑶姬的反应,愈加黯淡了几分。
但很快,他就掩去细微的情绪,唇角重新挂起笑了“天色已晚,不如改日吧。”
“等等。”见顾桢转身要走,瑶姬忽然出声叫出了他“我想要一件东西。”
地上的郎元仍静静躺着,对屋内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
顾桢的动手能力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将瑶姬要的“环箍”做好。
在晴雾山庄时,瑶姬曾在制作人蛹的书上,瞧见过许多别的恶毒技巧,其中印象颇深的,便是环箍。
那是条一指宽的铁环,内藏密齿机关,戴在人的脖颈上后,每日密齿都会伸出一点。
第三日入皮,第四日入肉,第五日入骨。
等挨到第七日,密齿将会全部弹出,彻底扎穿佩戴者的脖颈,终结其性命。
铁环本身并非坚不可摧,却只能以独特手法解开。
若旁人想依靠外力强行砸断,亦会触动密齿的防御极致,当场结果佩戴者。
这便是顾家祖上研发出的钳制人的法子。
只要佩戴者乖乖听话,主人就会每日为他略松松环箍。
胆敢有半点办事不力若违背,致命的折磨就会随之而来。
环箍的制作方法十分复杂,纵然瑶姬一直站在顾桢身后看着,也只学了个一知半解。
“你手法这般娴熟,可是用它坑害过不少人”瑶姬接过顾桢的成果,在烛光下细细打量着它内在繁复的机关。
“不差这一个。”顾桢轻笑,将解环的方法亲自教给她,甚至还让她反复练习了几遍,确认万无一失后,才俯下身给郎元戴好。
望着顾桢专注的背影,瑶姬心中忽然升出丝疑惑。
这般“好用”的东西,他之前竟从未在她身上施展过,即便是他最想控制住她的时候
不对。
瑶姬很快将此念头赶出脑中。
这厮的变态行径屡屡翻新,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指望能理解,才是天大的笑话。
顾桢摆弄了好久,待环箍总算戴好,瑶姬端起桌上的空酒杯,毫不留情砸到郎元脸上,将他唤醒。
分别这些时日,郎元的性子也比从前沉稳得多,理解自身处境的速度,也快得很。
从这刻起,他不再是突狄王的替身,而是专属于瑶姬的靖炀细作。
郎元听着瑶姬的吩咐,始终一言不发,甚至没露出半点无措和怨恨。
不对,恨倒是有。
当他死死盯着顾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