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一百三十一章 怪物
    入海第四日,无风,遂收帆放桨。

    十几排长桨随着响亮号子努力划行,巨硕船身以极缓的速度驶向狻集岛。

    南海气候要比靖炀所在地区炎热些,明明快立冬,烈日却灼得人恨不得换上夏衫。

    可当夜幕降临,极寒海风却又疯狂撕扯守夜侍卫,将厚重盔甲吹得冰冷无比,寒气透过层层防护,直透心肺。

    短短几天,便有上百人病倒。

    好在随行御医尽心医治,按顾桢的方子熬配汤药,最大程度减少了损失。

    当船终于抛锚靠岸,前探士兵接连踏上狻集岛的乳白沙滩,侦查地形,驻扎军营。

    待一切安排妥当,瑶姬才在簇拥下登岛。

    此岛先前曾被某小国占据,多年前因海底裂动,骤然起浪将岛吞没数月。

    近时岛屿才重浮现世,残骸不在,断壁仍存,岛内中心处,仍矗立几座挂满海草与各式贝类的宫殿。

    幸而白昼烈日高悬,围林木干,燃火煮饭并非难事。

    离港时各战船均储备充足物资,军士每日海钓亦可得获鱼虾贝鱿,丰富膳食。

    说来有趣,从前的靖炀锦衣玉器遍地,安享太平,可士兵与朝臣的口腹之欲,竟没这几日劳碌行军来得满足畅快。

    全军修整完毕立即布控戒线,隐匿伏兵,瑶姬则在层层护卫下进入宫殿,静待暮崇王到来。

    八个时辰后,在清冷月色的皎光下,哨兵终于望见众多暮崇战船的踪影。

    瑶姬将手炉递还给曹公公,整肃服饰,腰间藏匕。

    不可在敌国君王面前显露弱态,亦不可不设防。

    纵然她曾兑换的预言卡明确表示,此次会面无兵戈之忧。

    可事无绝对。

    此番出行,瑶姬带走约半数军士,留给靖炀足够兵力。

    突狄擅长固守,非但因粮草充足,御敌策略亦十分精明。

    之所以在短时间内被靖炀攻占,除城防图泄露外,根结还在于大量领军倒戈,事半功倍地猛攻其防御弱处。

    如今两国并融,统称靖炀,在控防方面吸取经验,查缺补漏进行战术优化,将边境武装得愈发易守难攻。

    且有瑶姬用两种卡牌时常提防着,短时间内确无大碍。

    选择海上相见,兵行险招,最要紧的是要确保拿到暮崇国的盅水。

    世上能彻底杀死那怪物的武器,只此一种。

    两个时辰后,瑶姬终于等到了暮崇王。

    朝阳高升,海面豚跃鱼逐,偶有鸥鸟高鸣回荡苍穹。

    无论靖炀还是暮崇,昨夜皆无人入眠。

    繁复寒暄不提,殿内两王对席遥坐,中间以瓷器玉盏相隔,确认无事,众侍卫方退出门外,严阵以待。

    若有异动,哪怕只是某一方突兀的咳声,两国侍卫皆会拔刀而入,血战难免。

    暮崇王贺牧图双眸狭长,细眉入鬓,静默时身态庄严,少动。

    宛如一尊雕琢精美的玉像,整日以雅乐清香供养,尊不可亵。

    瑶姬犹记得,昔日鹤乘万国宴上,诸王纷闹,唯此人寡语少言,隔岸观火。

    面对周琰刻意刁难,亦面色不改。

    且他头顶浮动的心动值,仅停留在10。

    许久没看过主nc的进度条,瑶姬微怔,方才记起在还有这档子事。

    从六国君王对她的初始心动值来看,即便按主线剧情走,贺牧图应该也是最难攻略的君王。

    贺牧图谈话单刀直入,经过多方情报确认,他已对瑶姬的占卜能力深信不疑。

    甚至未等她开口,便主动从袖中取出一红塞玉瓶,放置案上“此乃盅水。”

    他语气平稳“单凭暮崇之力,实难杀贼,还请靖炀王笑纳。”

    先前两国通信时,瑶姬早已提过盅水,且贺牧图知晓顾桢在她身旁,各种内情便不再赘述。

    瑶姬望着那药,忽然笑道“暮崇王为何也称他为玄行”

    “此孽障本不该降生于世,纵血脉牵绊”贺牧图谈及玄行时稍起波澜,平静面容亦有所紧绷。

    “知己知彼方能取胜,欲杀玄行,孤需知晓此人所有根底,还望暮崇王勿隐。”瑶姬将目光自玉瓶移开,凛然道。

    贺牧图长眉微动,思忖半晌,紧抿的唇才艰难开启。

    似乎单是谈论,便能招惹无尽晦气。

    先王在世时,曾醉酒临幸过侍酒宫女,荒唐过后,太医依命立即为宫女去种。

    先皇后亦憎其狐媚惑主,将那宫女贬入辛者库做最低贱的苦力。

    谁料四月后,宫女竟怀象显露,管事嬷嬷未敢声张,偷将此事报与先皇后定夺。

    原本应被秘密处死的宫女,某日忽然从辛者库消失,被囚地室待产。

    待顺利诞下男婴,一碗毒酒却送她走上绝路。

    而这位暮崇国的第十六位王子,连存在亦未被生父知晓,刚足月便被太医以秘药浸泡身躯,连食用的稀粥中也掺进磨碎丹药。

    剂量随着孩童的年岁逐渐增强,屡次因药性过急至其险些丧命,经多番调制,情况终趋于稳定。

    饲养者自此子未开蒙时,便终日为他念兵计策论等书籍,更是时时向其灌输忠君报国的思想。

    故而,当幼子既日后的玄行刚咿呀学语,吐出的第一个字,就是“忠”。

    忠君听命,不可有私人情感,不可贪图享乐,不可违令擅行

    玄行的饭菜、沐浴及贴身香囊,皆有浓浓的药苦气味。

    每日除研读各项诗书外,还要刻习各家功法。

    晚膳后,固定要被双臂吊在梁上,经受各种拷打折磨,时辰亦虽年纪和体魄的变化不断延长。

    受过刑,立即泡药桶疗养,而后方可入睡。

    皮肉绽开再愈合,新伤盖旧痕,似炼铁般千锤百炼十余年,玄行对痛的忍耐力早已非常人。

    他天资聪颖,功课向来完成得出色,甚至连戒尺不离手的数位教习先生,都背地对其赞不决后。

    更重要的是,玄行对暮崇王室的忠心,也通过了多番考验。

    此乃百世难遇的天才,专属于王室的致命杀器。

    这项计划早已进行多时,可惜培养出的人才皆不堪重用。

    从幼子时期进行特训,也算是破釜沉舟的最终尝试。

    与玄行共被选中的婴孩,足有两千名之多。

    筛去被过量草药毒死者、资质愚钝完不成功课者、在每日拷打中身亡者、对王室心存异心伺机逃亡反杀者

    历经十余载的培训和严格挑选,唯有玄行存活下来。

    先皇后对这个结果喜出望外,她原本只想借机折磨那贱人的儿子,未料无心插柳柳成荫,事竟真能成

    此后,玄行作为暮崇王室最隐秘的一把刀,做尽天下孽,手中血污哪分老孺。

    他是见不得天日的暗影,尽忠职守,无往不利。

    然而,在新王登基后三天,这把刀竟毫无预兆地将培育司尽屠,顺带掘了先王的坟。

    暮崇的噩梦由此开始。

    届时先皇后已贵为太后,纵百般防御,亦在被玄行折磨的第七日悬梁自缢。

    而新暮崇王贺牧图,则成了玄行新的戏耍目标。

    即便倾全国之力,玄行仍逍遥混世,入王城如履平地。

    暮崇王室几番派人拼死搏杀,除徒增血流外毫无效用。

    万幸的是,玄行似乎对篡位没兴趣,甚至还口口称贺牧图为兄长。

    即便他曾在金殿上,堂而皇之地将兄长的王服烧毁。

    贺牧图是玄行的乐子,整个暮崇亦是如此。

    讲述过往时,贺牧图语态平稳,将如何用非人手段培育玄行说得很客观。

    末了,他抬眸看向瑶姬,认真道“玄行毫无正常人的思维和心智,以屠杀为乐,折磨为趣,不论前因,他如今变成彻底的怪物乃不争事实。”

    见瑶姬沉默不语,他凝重强调“寡人将暮崇机密和盘托出,只是想让您了解到事实玄行绝无被感化的可能,绝无。”

    瑶姬出神地望着横隔两王席位的精美瓷器,忽然问道“向来听话的玄行,为何突然谋逆原因何在”

    贺牧图没料到她竟关注这等细微小事,顿生不悦“包藏祸心的畜生,怕是早生反意,不过是在时机行事罢了。”

    这个说法,瑶姬不敢苟同。

    玄行确是暮崇养成的怪物,他对个人生死极其麻木,此生只想寻乐觅敌。

    依瑶姬对他的了解,恐怕谋逆念头生出的瞬间,他便会切实付出行动。

    “如今揣测那疯子心迹已无意义,唯有两国联手将此人彻底铲除,天下方能太平。”贺牧图不愿再谈内由。

    瑶姬猜测,极大可能也是因暮崇王真的不知情。

    玄行的心思,倘若他不亲口说,谁能猜到

    贺牧图谈及灭绥廉后的城池划分,他愿与瑶姬共分天下,止息兵戈。

    会面总共持续了两个时辰,待门再次打开时,瑶姬起身,命人接过那小小的玉瓶。

    兵贵神速,耽搁不得,接下来两国战船皆会驶往绥廉边境的“利客达”海湾,强攻庐菱城。

    当初郎元正是率军,由此突袭绥廉。

    合兵进攻的消息必然会走漏,但经由瑶姬多次推演后,发现还是此路线最为妥当。

    两国军士皆有序撤回各自战船,彼此约定保持飞鸟通信。

    当瑶姬在曹公公的搀扶下重登甲板时,她忽然生出丝惋惜。

    商讨的要事太多,占据了她多半精力。

    可关于顾桢的过往,瑶姬似乎仍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