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禛听胡王氏讲述时, 把门栓检查了一番。
门栓上有凌乱的刀刻痕迹,这是当时强行开门弄的,除了能证明卷宗记载正确,已经没有任何研究价值。
她之所以察看, 只是为了验证一下前面捕快的工作是否可信。
胡家厢房中间门开门, 原本中堂左边是卧室,右边做库房, 胡宝山横死之后, 胡王氏把两个房间门的功能调换了。
客房变成了库房。
床没有了, 原来的位置上堆满了旧家具、旧物品, 足足占了一半空间门。
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但并不干净,这里到处都是浮土, 几个人踩了一圈, 青砖地上留下无数脚印。
秦禛走到东墙边上仔细看了看,墙皮发黄, 没有重新粉刷的痕迹。
再踩一踩地面, 没有空声,不像有地道的样子——但她也知道, 做这样的假设意义不大, 除非凶手就是胡王氏, 但胡王氏有足够多的证人, 能证明胡宝山死亡时她还在娘家。
南边的房间门现在是厨房,灶台和墙体比较新, 打扫得也颇为干净。
三个房间门的窗棂都是旧的,同样没有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现场什么都看不出来,一干人又随着胡王氏回了上房。
胡王氏的一双儿女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小儿子三岁, 大女儿五岁,都是漂亮乖巧的模样。
胡王氏请五人在堂屋落座,抱歉地说道:“家里请不起下人,招呼不周。”
“胡娘子客气了。”秦禛缓和了脸部表情,问道,“胡娘子,你娘家在哪里?”
胡王氏道:“娘家在棋盘镇,从南门出去往西南走,大约半个时辰就到。”
周智也开了口,“这个距离不算近,你是怎么嫁到城里来的呢?”
胡王氏道:“亡夫家里卖杂货,我们镇上有他家的铺子,他经常去。”
秦禛明白了,这是一桩见色起意的姻缘。
她又问道:“胡老爷对娘子怎么样?”
胡王氏垂下眼皮,“前两年不大好,自打有了丑哥儿后,慢慢就好了。”
秦禛道:“不大好是……”
胡王氏拢了拢怀里的孩子,“经常吵架,他偶尔会动手。”
大赵怒道:“这算什么男人,他打得狠吗?”
胡王氏摇摇头,“还好,能忍。”
秦禛道:“你会因此怀恨在心吗?”
胡王氏抬起眼,语速稍稍快了些,“官爷,哪家两口子不打架?要是因为这点事就杀人,那得死多少人啊。再说了,奴家有了儿子后,他对奴家也算不错。”
她有些怕了,且这种怕在正常的逻辑范围内——害怕被怀疑杀了自家男人的那种怕。
秦禛道:“胡娘子说说跟胡老爷有过节的几个人?”
胡王氏秀眉微颦,“官爷,去年查过他们了。”
房慈道:“去年还查过案子了呢。”
胡王氏把开始左右摇晃的小儿子抱了起来,“官爷说的是,奴家只是有些担心,怕人家以为又是奴家说了什么……”
胡宝山在胡家排行老四,最小的一个,从小被爷爷奶奶娇生惯养,脾气很大,不顺心就骂,生气了就打,所以在这附近名声不好。
与他有些仇怨的基本上都是左邻右舍,其余的是生意对手。
左邻右舍的矛盾都是小恩小怨,类似一句话没说对,胡宝山就上手打人这种,总共有三个。
生意对手两个,他们和胡宝山不熟,只是在同一个镇上/街上做买卖,胡宝山不讲武德,靠不正当竞争逼得人家兑了铺子。
两个孩子小,正是爱吵闹的时候,胡王氏按下葫芦浮起瓢,讲了很久才讲完。
秦禛听得直想打呵欠。
好不容易听完了,她问道:“你家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的,胡老爷和这几个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差吗?”
胡王氏道:“一直不好,打架后就更差了。”
秦禛问:“胡老爷一个人在家时通常都会把大门和入户门栓上吗?”
胡王氏点点头,“他那人在外面混不吝,其实怕鬼怕得很,只要自己在家,门窗都会关得严严实实。”
粱显问道:“白天也怕吗,你早上什么时候走的?谁赶的车。”
胡王氏道:“我自己赶的车,天一亮就走了。白天他也怕,只要一个人在家就会害怕。”
秦禛道:“如果他必须找一个人作伴,你觉得会是谁?”
胡王氏被不耐烦的小家伙扇了个耳光,她不以为意,把小家伙的手按下来抱紧,说道:“他有两个读书时的朋友,不过那是大年初二,他应该不会叫他们。或者……公婆他们。唉,公婆对几个大伯不公,亡夫和他们的关系也不大好。”
……
从胡家出来,五个人又去了当初搭梯/子给胡王氏开门的右边邻居家。
右边邻居和胡家共用一条院墙,在距离上比左边邻居更近。
邻居姓李,招呼秦禛等人的恰好是当初帮忙的小哥,叫李智。
考虑到李家四世同堂,秦禛等人没进院子,就在胡同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把问题问了。
李智说,胡宝山夫妇是五年前搬来的,一开始两口子确实总打架,一般来说都是女方挨打。
胡王氏哭得惨,声音大,起初每次都有邻居过来劝架,但胡宝山逮谁跟谁来,后来大家伙儿就不再上门了……
他的话验证了胡王氏之前的陈述,这说明她没有撒谎。
李智今年二十一,眉眼清秀,身材偏瘦,他也是胡宝山闹过口角的邻居之一。
他说,当年查过的所谓仇家基本上不会因为打一架杀人,当初都是胡宝山打人,其他人大多被动挨打,如果他们有杀人的勇气,也不至于任由胡宝山欺负。
周智问起他当时给胡王氏开门的细情。
李智说,他怕胡宝山误会他和胡王氏,根本没敢细看,上梯/子,下梯/子,开门,然后就回家了。
不过,他记得很清楚,胡家安静得很,没有任何动静。
秦禛又问,“在胡王氏回家,到第二天发现尸体间门,胡家有过什么不正常的动静吗?”
李智不假思索地说道:“没有。”
秦禛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李智贼眉鼠眼地前后看看,“死人了,咱们这一片就都成捕快了,那一阵子只要大家聚在一起就聊那两天发生的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唉,要不这案子怎么就破不了呢?”
原来如此,人之常情。
秦禛把话题扯了回来,“胡宝山怕胡王氏有外心吗?”
李智道:“好像怕得不得了,每次打架都是因为胡王氏多看了某人一眼。说来也可笑,人长眼睛是干啥的,不就是看人看东西吗?可是不行,到他那儿就成罪过了,非得口角几句,教训几下不可。”
大赵插了一句,“胡王氏有过什么不好听的风声吗?”
李智摇了摇头,“挺规矩的人,就是胡宝山混账罢了。”
秦禛道:“胡王氏这一年都是一个人过的吗?有没有人经常来,来的都是谁?”
李智挠挠下巴,“这个事儿得问我娘,小人还真不知道。”
秦禛笑了,他要是知道就成包打听了,嫌疑也会大增。
李母说,胡王氏的婆婆经常来帮着带孩子,偶尔公爹也来,但从未见过胡王氏的娘家人,听说胡家嫌弃王家穷,王家人来一次就打一次秋风,小媳妇就要被婆婆嫌弃一次。
秦禛问道:“胡王氏带孩子艰难,为什么不搬回胡家呢?”
李母挤眉弄眼几下,“一个漂亮的小寡妇,好几个大伯哥,那可热闹了。”
还真是。
秦禛觉得自己孟浪了。
……
离开李家,秦禛等人分头行动,秦禛周智去胡家,剩下三个查跟胡宝山有仇的三个年轻小伙子。
胡家离花枝胡同不远,与胡王氏的宅子有些距离。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给秦禛开了门,问道:“你们找谁?”
秦禛道:“我们是顺天府的,找你家大人。”
小男孩转身就跑,“祖父,顺天府来人啦,祖母,顺天府来人啦。”
半盏茶的功夫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亲自把秦禛二人迎了进去。
这是两进院,小客厅在倒座房里。
大家落座后,有妇人把茶水端了上来。
“二位请喝茶。”胡老爷子是生意人,举止儒雅,气度也很从容,“二位此来,是为了我家宝山的案子吗?”
周智道:“的确,我们是顺天府重案祖,专门负责疑难案件。”
胡老爷子叹了一声,“唉,去年风风火火地查了一个月,什么都没查到,今年只怕更难了。”
周智道:“确实难,但只要肯查就总归有些希望。”
胡老爷子道:“唉……但愿吧。一晃儿一年过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度日如年呐。”
周智问道:“令郎和家里关系好吗?”
胡老爷子又是一声叹息,“那孩子被老夫和他娘惯坏了,脾气差得很,动不动就跟他几个哥哥嫂子耍脸子,若非如此,也不会只他一个住得最远。”
太阳光从高处的窗纸透过来,打在老人家脸上,亮堂堂一片。
秦禛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问道:“在令郎遇害前,老爷子就家产问题偏向过令郎吗?”
胡老爷子摇摇头,“树大分枝,老夫早就分了家,他的死和家产无关。”
秦禛继续问:“老爷子英明。请问老爷子,令郎出事那天,你老的其他三个儿子在哪儿?”
胡老爷子不高兴了,“这位官爷怀疑我的几个儿子杀死了我家老四?”他一拍茶几,“这绝无可能,不过是兄弟间门的吵闹罢了,怎么可能因此杀人?再说了,那天是初二,他们几个都送儿媳妇回娘家去了。哪像那个孽障,因为口角几句就哪儿都不去了,让儿媳妇自己赶车回家。唉……孽障啊,就是死了也不让老夫省心。”
秦禛和周智对视一眼。
周智接过话,就胡宝山在初二之前的动向做了一番细致的盘问——诸如过年在哪儿过的,有没有跟哥嫂们发生口角,以及还有没有其他可能潜在的仇家。
这番谈话进行了很久,二人起身告辞时,秦禛提出和胡家的其他几个男丁见见面,但胡老爷子说,新年伊始,几个儿子去外地进货了,都不在家。
秦禛二人都是男子,提出见人家的儿媳妇不合适,只好退出来,与粱显三人汇合,往忠正南大街去了。
秦禛等人直接杀进一家做羊蝎子的小馆子。
他们来得早,馆子里还没什么人,几个人就占了最里面的一间门。
秦禛做主,点了几道招牌菜,大家边等边谈论案情。
周智道:“小猫怀疑胡家人?”
他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大赵和粱显立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