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就坐在旁边,看到裴临不发一言的转了转笔帽，他快速从中读出了默许两个字，反应很快的翘了下桌子,故意道“套什么近乎呢杀人犯法的事,认识人有用吗”

    郑哲彬的视线在他俩之间游离了片刻,无辜道“这位警官,不管你怎么问也是，我没杀人。”

    “没杀人,没杀人怎么知道警察要上门找你,连账务信息都给准备好了，你掐指算出来的”

    “账务，这不是常用信息吗警官，我们家大业大,每年有多少应收，多少债款,都是相对透明的，再怎么赚钱，也得给我们投资人和员工一个交代吧，就算你们今天不来,过几天税务局的人也得来，我们可是依法纳税的，不至于连这点事都办不明白，你说是不是。”

    小江看了裴临一眼,冷着脸问“今天找你来，是跟你说纳税的事呢吗”

    郑哲彬一摊手，给脸不要脸的打起太极来“那是为什么呢”

    “你心里不清楚吗”

    郑哲彬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无奈一笑“我真的不知道。”

    审讯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一不留神就得跟狡猾的嫌疑人无休止的绕圈子，在警方试图寻找犯罪事实的同时，对方也在试探警方的底线，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揣度警方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稍微长点脑子的，还知道警方之所以过来询问，就是因为需要他们的口供，而这种需要，恰恰是结案的关键一环，所以只要他们不说，警方也难办。

    郑哲彬不仅长了脑子，还是外国籍，简直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小江精神高度集中，试图从他的一举一动里找到某根软肋，但郑哲彬始终神态从容，把玩着手里的香烟对答如流，从中国房地产的崛起扯到2008年次贷危机，小区配套设施就聊了半个小时，反而对于自己亲爸娶后妈，妈又找后爸的事一点也不避讳。

    整整四个小时，小江觉得自己太阳穴里崩着跟弦，死直死直，外加口干舌燥，几乎要问不下去了。

    裴临搜了张烟的图片发给场外，让技术人员去查。

    他们这里不顺利，陈澜也是出人意料的难搞，明显是串过供的。

    高航叹了口气“我说姑娘，我就这么叫你吧资料上看着你比我还小一岁，知法犯法，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肯定是明白，医生，高知分子，跟着一外国人犯什么糊涂呢”

    陈澜没接这话茬，就跟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裴临的时候一样，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你说你俩谈了好几年，这不也没结婚吗，什么刚来国内发展，很多事业都在起步，那是扯淡告诉你，男人只有一见面就想跟你结婚和一直不娶两种，要说感情的事咱们外人不懂吧，也行，但国籍总是真的吧你说你帮着他，到时候是一起潜逃回那边，还是一起留下坐牢啊。”

    叶然一边做笔录，一边冷眼旁观，估计这话是踩在陈澜的点上了，她脸色发白，眼神微微打颤，看着无比纠结似的。

    “不，我们”她说到这，又堪堪顿住了。

    高航给了叶然一个眼色，会议记录就啪地合上了。

    陈澜一跳，只见叶然气势很足的走到单面玻璃前，敲了敲，东施效颦的学起机场起飞大厅带着对讲机的保安，揪起什么都没有的衣领，秘密的说“可以进来了”

    这孩子戏真足。

    高航叹为观止的咳嗽了一声，接着道“郑哲彬就关在隔壁，这什么意思我就不用多说了，配合调查有利于量刑你也知道，回头你不说他说了，得比你少好几年。这事掰开了揉碎了，人家是个外国籍，最后闹不好要遣返回国，法律么，各国还是不一样的，但你肯定是要进咱们局没跑了。”

    陈澜盯着他，眼珠子动都不动，透露出一点惊惶。

    高航添了最后一把柴“家里还有父母吧。”

    陈澜的眼圈红了，这时候技术科的人走了进来，带着个取证箱，面无表情的给陈澜按了个手印，取走了头发样本，事实上，警方在搜查陈澜的办公室时已经拿到了毛发样品，这会不过是走个流程，可冲击力太大了。

    高航状似无意的一问“那边情况怎么样”

    技术人员指着证物箱，实事求是道“刚从那边过来。”

    这就好比摊主遇到了两个都想捡漏的客人，只要其中一个妄图抄底，那就变成了卖方市场，陈澜此刻就有种别人比她叫价更低的错觉，她也明白，郑哲彬可能什么都没有说，但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不是凶手，有不在场证明，更没有杀人，为什么要和郑哲彬承担一样的风险

    “如果你们这案子真和老程的那把枪有关，那风险太大了。”

    阳台上，戚白默默地抽完了第三根烟。

    刑焰斌叹了口气“想想当年，咱们江源总共去了你们几个领导，老程他们就不用说了，裴老师后来病退，你停薪留职，最想不通的是徐老，说他包庇犯罪事实，我”

    戚白掐掉烟灰，扫了他一眼。

    刑焰斌忙压低声音道“徐老在技术部是元老级的人物，我们技术不管破案，也不直接参与行动，就算真想包庇犯罪也没那个职级，我一直想不通，这案子跟他到底有多大仇多大怨”

    当初如果不是徐道闻自己认了口供，林处，戚白，甚至何局都不会由着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

    戚白问“徐老还是谁都不见吗”

    刑焰斌摇了摇头“之前我和林处都找过领导，哪怕给争取个缓刑呢，可老头自己不同意。”

    徐道闻是证物还原的专家，当初的案子能把他牵扯进去，谁都没有想到。

    两个人说到一半，外面的技术人员敲了敲玻璃，示意现场取样已经结束了。

    刑焰斌没再说什么，指着技术员手里的东西道“把这些送去物鉴，毛发做微观测量，其余的都拍个照，差不多收工了。”

    技术员满口答应，一把掀开口罩，喘了口气道“不过这现场真奇怪，翻成这样，也不知道找什么呢。”

    “你说什么”

    这本来是一句抱怨，但刑焰斌听完不知道怎么，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于是让人都去外面等。

    “戚队”刑焰斌想了想“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打乱你们的节奏，但好几年前，我见过一个差不多的现场。”

    戚白给了他一个继续的眼神。

    这是一个典型的入室行窃现场，东西翻得乱七八糟，不带破坏性，而且专门挑了户主不在家的时间进来，说明本身的意图并不是杀人行凶，但与一般现场的不同之处就是太乱了，而且是没有目的的乱。

    既然是行窃，作案者一般都带有明确的目标，比如图钱，图古董，或者专门来找一份文件。这个目的性会反映在行动中，图财的会破坏保险柜，床头柜或者带锁的抽屉，找材料的会把目标放在书桌书架上，这样会形成混乱程度相差很大的现场，但裴临家的情况是几乎所有地方都一样乱。

    戚白端详着整间公寓，直指重点“你的意思是，行窃的人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是这个意思。”刑焰斌说“如果只是这点巧合我也不用提醒你们了，关键是我说的那个相似的现场就是裴老师家。”

    他有点紧张的看着戚白“那时候裴老师的夫人刚出事，裴临又被炸进了医院，整个市局不是在做行动收尾就是找遗体，哪哪都是一锅粥，这事是我带人去看的现场，没丢东西，上报过，但没人重视，后来好几个警察围着小区排查了一周，也就不了了之了。”

    戚白驻在原地，隐约觉得裴临被人盯上的事有了理由，他思索片刻“如果我想调阅当年胡仁昌案的细节，你这有吗”

    刑焰斌把笔记往腋下一夹，像被困住了似的原地转了半圈“如果只是普通报告，我能找到，可这点东西档案室和检院都有，像你这个级别的领导派人跑一趟就行，问题是要多详细的。”

    “如果我想看当时所有涉案嫌疑人的口供和死亡记录，以及那批枪支的所有物证编号和销毁记录呢”

    刑焰斌只给了他三个字办不到。

    小江心累的按了下圆珠笔芯“别看了，陈澜就在隔壁，要是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吧，不然等别人先开口，你想争取也没机会了。”

    “所以，到底是想让我交代什么呢”

    裴临从资料里翻出了几张照片，用食指点着，一转“瑞华酒店3208号房，看着挺眼熟吧11月20号的那个周末，死者张可欣就在这个房间里被人分尸，客厅地板，卧室，洗手间和下水道都有明显的血迹反应，从现场提取的样本来看，血迹属于死者本人。另外，我们在你卧室的墙上发现了符合枪杀的喷溅血迹，射击的角度与你的身高符合。”

    郑哲彬逐渐露出了听故事的表情，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警官，瑞华酒店确实是我公司名下的产业，你所说的3208号房我也确实住过，可酒店不就是迎来送往么，我可没有说过要包下这间房不许他人入住，而且我想问一句，你们口口声声说照片和样本都是从我房间里找到的，请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随便进我房间这合法吗”

    小江有点犯怵的看了眼裴临，取证，当然不合理也不合法，否则早把郑哲彬给拘回来了，还要等到现在

    “退一步讲，人死在我房间就是我杀的吗万一是她自己想不开呢又或被别人杀了故意扔在那，你们去查监控录像，去查尸体，能证明我当时和她在一个房间吗还是说她身上找到我的dna了，要是都没有的话，这罪我认不了。”

    小江真是恨得牙痒痒，正常人犯了事被警方捏住犯罪事实，睡不得吓得抖三抖，可郑哲彬倒好，不仅狡辩，还狡辩的口齿清晰，有理有据

    “酒店是你家产业，监控录像早就被人给删了，拿这个说事，你还说自己不知道”小江心里着急，就忍不住跟着郑哲彬的思路跑。

    “郑总不用跟我玩脱口秀。”裴临面不改色的怼了回去“这些如果都是犯罪事实，什么取证都合法，懂了吗”

    “瑞华酒店3208号房，你大概多久去一次”

    这些问题预审员已经问过了很多遍，郑哲彬想都不用想道“一周，有时候一个月。”

    “事发当晚，张可欣先去了你公司名下的一间ktv，然后才去的酒店，这件事你知情吗”

    “不清楚。”

    “死者失去行动能力，是被人弄到你房间门口的，你也不清楚”

    郑哲彬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啊。”

    预审员说的没错，这人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小江心里一哽，有种根本问不下去的感觉，可是不问，案子就要卡在这了

    郑哲彬风度翩翩的把玩着手里的烟，偶尔看一眼腕表，好像在暗示警察的审问没剩多少时间了。

    裴临想了想，把资料合上了，他和郑哲彬对峙了片刻，忽然道“这烟不错，平时就抽这个”

    郑哲彬顺着自己的指尖看了眼，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这个，顿了片刻才道“闻着还凑合。”

    八百块一包的烟，那肯定能凑合，小江忍不住腹诽，这恐怕是郑哲彬今天说的唯一一句真心话。

    “平时都是自己买烟吗”

    郑哲彬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

    裴临像是没看懂他的疑惑，又问一遍“是自己买吗”

    郑哲彬说了个截然相反的答案“不是。”

    “也是，像郑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秘书一抓一大把，肯定有人代劳。”他抬抬下巴“这烟有好几种包装，很容易买错。”

    郑哲彬不想理会他的故弄玄虚，但裴临又表现得对这个问题异常关心，以至于郑哲彬反复思量起自己的回答，不得不谨慎起来。

    “那又怎么样，法律规定我不能每天换烟抽吗还是我的秘书脑子不好，连烟的包装都记不住。”

    裴临静静地看着他“我看不是吧，刚才你让人出去买的时候不是把包装和价格记得挺清楚的么，还有，你其实不抽烟吧”

    郑哲彬脸色微微一变“这和案子没有关系吧”

    小江看着郑哲彬的表情变化，打心眼里佩服裴临，对付这种善于诡辩的犯罪种子选手，光问案情本身根本没用，答案就跟提前写好背好的一样，反而是一些意想不到的细节让人更容易心虚。

    “当然有关系。”裴临拎起一张纸“根据你的手机付款记录，所有这个品牌的烟都是你自己购买的，而看你拿烟的姿势就能看出来，你根本不会抽，所以烟都哪去了死者被人带去酒店之前已经失去了行为能力，说明你还有同伙，我再问你一遍，这个抽烟的人有没有协助你杀人分尸”

    郑哲彬听到一半脸色就变了，等裴临的话音才落，他就紧跟了一句“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同伙，还是没有帮你分尸”

    郑哲彬不自觉的被他绕了进去，表情一阵青一阵白，然后挤出了三个字“都没有。”

    “根综合你最近一次的买烟记录和以及前台信息，死者遇害前不久，有个男人去公司找过你，这个人是谁”

    郑哲彬听到这个，瞬间沉了脸色，两颊的肌肉迅速崩了起来，像要把人撕了似的，他酝酿了好半天，刚要说话，就被裴临一推椅子给打断了。

    裴临捏着手机，对小江不好意思道“那什么，你在这看一会，都喝口水休息休息，陈澜那边差不多了，我去看一眼。”

    小江看了眼郑哲彬的脸色，对这番操作简直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