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裴临千方百计的想打探出戚白的病因,但他就是不说,几次三番下来,心里有了猜测。
裴临怕影响到他,只好先忍住,前脚把人骗进浴室,后脚就给韩静逾打了个电话。
合理假设,话题转换,前提假定,能用的审讯机票全都一起上,韩静逾作为心理医生虽然比普通人多几个心眼,可也扛不住刑警的高强度问话,再加上戚白今天本身就对这位裴警官表现得比较信任,没过一会,就隐晦的透露出了症结所在。
出于对病人的隐私保护,韩静逾不能说细节,但裴临已经猜到了,当年他妈妈的那件事,大概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按照韩静逾的说法,戚白已经过了强制注射药物,思维脱离现实,整日昏睡甚至无法控制行动的治疗期。
“你们说的治疗期,一般会上什么手段。”裴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艰涩。
韩静逾沉默了片刻“没什么特别的,药物和一些物理方法,抱歉,我不能说太多。”
裴临接触过一些由于精神疾病被轻判的患者,他们大多会被关进医院,强制注射镇定剂,或者戴着氧气罩接受电休克治疗,但他无法将这些和戚白联系在一起,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痛如绞。
“我评估,病人的精神还是非常稳定的,情境治疗就够了,简单来说,就是让患者在一个假想空间里,不断重复发生症状的情节,以适应这种紧张和焦虑感,尽量控制药物摄入,如果睡眠不好,可以睡前喝一点红酒。”
裴临听到浴室的水停了,问道“像是脱敏”
韩静逾“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戚白走过来的时候,鲶鱼正扒着阳台门想要出去玩,裴临用脚给它开了条缝,让它只能闻到外面的味,就是出不去。
鞋卡在缝隙里,露出来的部分正好能用来磨爪子,裴临老不正经的吊着根烟蹲在地上,拽着拖鞋左右晃动,假装自己以前穿的是对鲨鱼
白猫唯鱼是图,急得喵喵叫。
一人一猫横跨两个物种都能玩的叮铃咣当,也是服气。
戚白擦着头发,把门打开了,鲶鱼得到了它的鲨鱼,而裴临只能打赤脚,他看见某人仿佛被活撕了块肉的脸色,不禁好笑“不就是一只拖鞋么”
下一秒,他就被人扛了起来,要说的话直接竹筒倒豆子似的溜走了。
只有未成年的小孩子才会受这种奇耻大辱
“你放我下来。”他说不稳话,一挣扎就要撞在裴临的腹肌上,隔着层t恤,能看到里面隐约的肌肉轮廓,从客厅到卧室这么短的距离,鼻尖都红了。
裴临就想老老实实的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谈恋爱,谁知道跟戚白在一块比他刑警的职业生涯还要刺激。
戚白被扔进被子,整个人的感觉介于被羞辱和被调戏之间,他雪白的皮肤有点发热,低骂了声艹。
裴临陶醉的看了他一眼,新鲜还是次要的,主要是觉得带劲“要不你再骂我一句听听”
有毛病
这是技术科干活最快的一次,也是刑焰斌捏着报告感觉手最沉重的一次。
这份鉴定结果的匹配度高达90。
“准确吗”
在这个蚊子血都能用来提取嫌疑人dna的现代社会,没什么比科学技术还要真实。
刑焰斌恨不得是自己的专业水准出了问题,他沉默了片刻“那999是时间误差,但我想是的,就是你看到的结果。”
戚白捏着报告,什么都没说,但刑焰斌觉得他应该是极度克制的,忍不住安慰道“也或许是咱们采集的样本有问题,如果有人拿着老程的”
“你还不至于看错样本。”戚白打断他。
刑焰斌瞬间闭嘴,他说的没错,新脱落的毛发和过去几年的样本绝不相同,人体结构,细胞再生,这些是说不了谎的。
案件中的很多疑点似乎都有了解释,比如为什么凶手的行为在模拟警方,比如凶手的反侦查意识。
戚白顿了顿“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得让裴临知道,他家根本不安全,甚至裴老师那边都”刑焰斌不知道触动了哪根神经,忽然抓住了戚白的手,深吸一口气“这事早就被人盯上了,否则不会有人一直跟踪他。”
“你知道”
刑焰斌嘴角一动,不等他解释,何局已经派人来了。
戚白早该知道,何局这个老狐狸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让他归队,还破例保送他进刑侦划水,本以为是自己在跟他讲条件,实际是在往套里钻。
何局进门的第一句话是“案子正常查,其他的事你不用管。”
戚白想了想,自来熟的拉开椅子,在局长办公室里坐下了,他胳膊肘往扶手上一搭,双手交叉轻轻放在腹部,桌子下面的腿交叠在了一起。
何局“”
这些年,新入职的警察和他不熟,因为没见过戚白发脾气,就误以为是脾气好,何局每天看罗奉嘉和祝童这些小东西在楼道里乱蹦哒,还得暗暗地为他们捏一把冷汗。
“您说其他的事,是指什么”戚白平静地问。
何局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把表情拉了下来“我没有跟你商量,这是命令,不要搞事情。”
戚白将目光落在保温杯外那件妖娆的针织网兜上,拆解着何局的字面意思,不要搞事情,就是有事情,可市内的所有行动他都了如指掌,除非有跨省甚至跨境的安排,而什么事能和裴临联系在一起,已经显而易见。
“是不是胡仁昌案有了新情况”
“我说了不要搞事情,还不到你能介入的时候。”
戚白执意问道“那就是有了,他们是不是盯上裴临了。”
何局眼角微微一抽,透支着耐性道“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裴临有危险,早就追踪到跟着他的那辆黑车了,一直放着没抓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何局怒道“你恶意揣测什么”
戚白攥紧了扶手,声音不大,但落地有声“所以他们几次三番袭警根本不是冲我,目标是裴临你们明知道那伙人在玩命,根本不在乎杀一个警察,还让裴临在外面办案,办的就是这个”
“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他是个警察,你也是个警察,不想着走私每天害多少人,只想着自己那点事吗我是逼着他去死了,还是找人来害他了,你不要总拿自己的想法套在别人身上,去问问裴临他自己,这案子和他妈妈有关系,看他愿不愿意查”
戚白毫不退避的盯着暴跳如雷的何局,翻出仅剩的尊老爱幼,淡定道“我不许,他自己同意没用。”
何局帕金森的抖着手指。
“需要接近走私团伙,我可以安排线人,跨省行动,我也可以配合,裴临愿意查案是他自己的事,但除去这个,他都不适合。”
何局挥了下手“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安排过线人这几年,凡是想要接近这个团伙的线人都暴露了,对方有超群的反侦察意识,对警方了如指掌,利用各种方式买卖公职人员资料,培养一个线人就那么容易但裴临不一样”
那伙人在主动接近裴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手里显然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看守所的人会打电话过来,裴临毫不意外。
徐道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像是刚分别不久,朝他打了声招呼“来啦。”
要说徐道闻是犯了事才被关进来的,裴临第一个不信,他别的或许不行,看人最准,说职业天赋也好,洞察力也罢,总之这么多年办案,很少看走眼。
“当初我进来的时候,以为很快就能出去,一晃都五年了。胡仁昌逃离境外的时候,我们联系了越南警方,你也知道,我们在境外没有执法权,只能依托大使馆和当地警方的协助,我当时拍到了一组他们走私军火的交易证据,本以为对方会沉不住气,没想到直到今天才等来一个你。”
“所以何局是为了保护您,才暂时将您关在这里的。”
徐道闻和其他罪犯的待遇不一样,他没戴手铐,还能使用手机,在看守所里吃吃喝喝,抽空就写写论文,研究研究先进的技侦手段,除了不能随便外出和随便见人外,过得简直比他家猫还要滋润。
“不止是出于保护,而是我们都以为对方会因为这份证据联系我。”
裴临敏锐地问“所以我爸也是因为这个才退休的么”
裴亭时和徐道闻离开市局就是前后脚,一个退居二线教书,一个直接送进看守所养老,比起徐道闻手里的交易票据,他家老头儿那的东西估计很玄幻,才让对方连个影都没摸着,不然他怎么没进来呢
裴临想了片刻,道“和我妈有关系。”
徐道闻见到林渊的时候,总是能从他那听到一些案情的进展,又从裴临这听说了郑哲彬器官买卖的黑色产业链,不禁摇了摇头“胡仁昌有五年时间不敢跨越国境,怎么会冒着被中国警方抓获的风险,去从事这么有风险的犯罪活动”
“您的意思是,郑哲彬的黑色产链是有人故意卖给警方的,目的是为了降低走私被发现的风险”
徐道闻当了一辈子警察,听过见过的案子不知道比裴临丰富了多少“胡仁昌是跨国犯罪的庞大组织,不是挣快钱的小团体,他们生产,制造,跨境走私的链路隐蔽而又完整,如果你们正常去查,最多只能端掉一个小窝点,除非摸到了某条和走私连接紧密的通路,几乎无法找到完整的证据链来证明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他们将这一套吃得很透。”
裴临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说“他们很了解警方,甚至他们之中就有警察。”
“你之前说,自己被那伙人跟踪过”徐道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年轻人,警察不是一份安稳的职业,你如果还想继续查这个案子,就要扪心自问,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裴临心里发出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动,说不上惊心动魄,反而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地了一样,他明白徐老意味深长的提醒背后是什么,但同样的,他虽然没有宣之于口,但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这背后是每个警察在职业生涯中都不得不敬畏的词。
有光的地方,就会有黑暗,警察这个职业看似站在最明亮的地方,其实脚下踩着一条分界,一不小心,就再也无法从最黑暗的地方爬出来。
裴临有这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