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诉心事
四目相对,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何晚山低下头抓着毛绒绒的帽檐遮住自己热意升腾的脸,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搞笑。
而余燃则是已经完全被眼前这只白花花的软兔子迷得神魂颠倒,飘飘欲仙不止今夕是何年。
“嘿嘿,晚山你穿着还挺可爱的。”余燃嬉皮笑脸地揪了揪何晚山睡衣帽子上的兔耳朵。
“小兔子小兔子可爱的小兔子要被大灰狼给吃掉”
何晚山不想理他,飞快地缩起的双脚钻进被子里,安静地缩成一团。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余燃动起了坏心思,穿着大灰狼睡衣扑上去就要掀何晚山的被子,“掀开被子让我康康你好不好吃”
何晚山当然不可能乖乖听话,他现在正害羞尴尬着呢,这么丢人的样子绝对不能被余燃看到。
“你走开。”何晚山两手抓着被子紧紧地把自己裹成毫无死角的羊角面包,任余燃在外头又是唱儿歌又是搞突然袭击犹自岿然不动。
最后余燃也闹腾不动了,他带病在身属实是气虚体弱。要是放在平时,何晚山这小身板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能轻松把人拿捏,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看得着吃不着。
“停战了停战了。”余燃一脸遗憾地躺回自己的被窝里,心里那叫一个难受。
何晚山也被折腾累了,既然余燃不再闹腾,他松开紧抓着被角的手慢悠悠地从被窝里探出头,耷拉着兔子耳朵在枕头上躺好。
两个人精疲力竭地一块仰躺在绵软的枕头上,头顶是房间浅蓝色的天花板。
“晚山。”耳畔余燃的声音蓦然变得温柔低沉起来,何晚山转过身看见余燃的身影朝他悄悄靠近,柔软的床面在重力作用下似乎有轻微的凹陷。
何晚山一惊,以为余燃这是虚晃一枪打算搞突袭,忙不迭地抓住被角准备防守。然而,还没等他重新躲回被子里,身旁的人却窸窸窣窣地下了床,几分钟后他听见余燃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晚山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余燃神秘兮兮地爬上床。
“礼物”何晚山缩回被窝的动作猛得一滞。
“是礼物,绝对不骗你。”
“咔哒”余燃撑起身子爬到床头关掉墙上的吊灯开关,不大的房间里灯光骤熄,满眼都是雾气般粘稠的黑暗。
“余燃”何晚山有些困惑地起身望向身旁声音的方向。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耳畔除了窗外寂静的风声只剩下某种窸窣的轻响,像是指尖摩擦过纸板的声音。
何晚山心尖一颤,对于黑暗本能的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在空气中挥了挥,温和的声线就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地轻颤着,害怕这又是余燃故意计划的恶作剧。
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轻微颤抖的手腕,余燃低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地响起,才终于让他心安地松了一口气。
“晚山,你看这个。”
“咔嚓”大概是手指按动开关的声音。
漆黑一片的视线中蓦然亮起温柔模糊的暖黄,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里面装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樱花树的模型,澄澈的水流盈满朦胧灯光。
“道歉礼物,送给你的。”余燃拿起水晶球轻轻倒转放在他面前,明亮柔软的暖黄色灯光下,水晶球里蹁跹游曳着无数细碎微白的雪花。
朦胧暖光映亮两人的面孔,那些细碎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随着重力逆转又飘落,流动的斑斓浮光胧着静谧的实质光感,就这么一点点温柔地落下。
余燃看着身旁人温柔过分的面孔。在他的视线里,何晚山是那么专注地凝视着身前晶莹流动的暖光,又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那些氤氲的光晕。
“就原谅我嘛”余燃一个标准的修狗翻身黏糊糊地在床上躺好,“你看我有没有诚意,生病都不忘买道歉礼物给你。”
“所以您是不是该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小的这回”
“就你会油嘴滑舌”何晚山看了身旁故意装乖的某人一眼,心里又生气又好笑,“就原谅你这一次,下次再瞒着我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好好好”余燃答应得那叫一个爽快,“下次不会瞒着你了。”
下次他偷偷亲嘴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何晚山,自己告自己的状飞速滑跪,嘻嘻嘻。
“不过,还是谢谢你。”何晚山笑了,细长的手指胧着微凉的水晶球,就像是拢住一颗无意间坠落人间的星辰。
“其实你不送我道歉礼物也没什么,只要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好。”
余燃看着何晚山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心想自己这个礼物送得真不错,比起许落星那些乱七八糟的建议,还是漂亮的水晶球更得何晚山的心。
至于认识到错误什么的,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我错了,但我下次还敢。
成功解决了小矛盾的余燃在床上舒服躺平,准备找点话题和何晚山深入交流交流。
都说谈恋爱的前提是互相了解,深更半夜气氛正好,不聊点人生理想什么的都对不起这大好时机。
“晚山,你成绩那么好,未来想做什么呀”余燃侧身认真地问道,“医生律师北京重点大学那么多,以你的成绩全国所有大学的专业都能随便挑了吧,或者公费出国深造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而何晚山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应该会去报考法医专业。”
“法医”余燃一下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法医这个工作似乎永远和体面高薪无缘,与之相联系的往往都是「死亡」与「恐怖」这类常人避之不及的东西。
“在北京当法医应该还行。”余燃干巴巴地咳一声,“咱们班上就有人家里是开鉴定中心的,你要是对这方面感兴趣,到时候可以找他。”
“不用。”何晚山笑了笑,语气很是平和,“我打算考公务员,去我爸工作过的地方就职。”
“我记得你说过,你爸之前是在云南瑞丽当缉毒警察”
“嗯。”何晚山蜷在被窝里放松地呼了口气,“我爸牺牲了之后,我和爷爷去云南接了他的骨灰和遗物回家。我上学识字了之后就爱看他留下的工作日记,我爸他总在日记里抱怨,说他们靠近边境的小地方,出了事故连个法医都没有,一旦有事故发生就得着急忙慌地开着警车去几十公里以外的市里接法医过来做鉴定。”
“所以我想做个法医也不错。”何晚山这么说着,温润的眼里像是洒进一把光洁的碎钻,细碎的光在他眼眸深处万花筒一样斑斓流转。
“余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已经规划好我的未来了。”
“等我毕业之后,我会先回故乡工作陪我爷爷,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得在他身边替我爸爸尽孝。等到他安度晚年我就申请调职去云南,去我爸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我想那里应该就是我奉献余生的地方,我想去看看我爸坚守的土地和他用生命保护着的人们。如果我爸知道了我的决定,他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的。”
“真好。”余燃收了心里那点惊讶的心思,发自内心地对何晚山的打算表示肯定。
他能感受到何晚山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心的。这是他所没有的坚定,是他这一生都没见过的山川大海。
“那我高考就去考公安大学。”余燃的脑海中灵光一闪,裹着被子乐呵呵地傻笑,“等毕业了就去你爸工作过的单位当缉毒警察,和你做同事一块工作。”
“等你能考上再说吧。”何晚山没把余燃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为了哄自己故意说的玩笑话,“就你这分数,考个普通一本都够呛,公安大学哪有你想得那么好考。”
“我很聪明的。”余燃不满地反驳,“我就是高二赌气没好好学,我要是努力学了年级前十不在话下。”
“那就等你余少爷努力学习进了年级前十再说吧。”何晚山把用凉水浸湿过的毛巾拧干,轻轻地敷在余燃的额头上,“至于现在,你还是先好好养病吧大少爷。”
余燃心里那点胜负欲顿时熊熊燃烧了起来,试问哪个人受得了被自己的暗恋对象说不行。暂且不提他的确入学时成绩很好,他就是真的不行现在也得行给何晚山看。
“晚山你等着,我从今以后就好好学习,下次月考我一定进前十。”余燃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半吊子水平一下子要从中等偏下爬到前十实在是有点抽象。
于是立刻改了口,“不,前百,下次月考我一定进前百,如果没考进前百,我把我名字倒过来写”
“那就等你考到前百再说吧。”何晚山抱着水晶球转身背对着余燃。
余燃看着何晚山不咸不淡完全不信他的态度,一下子急了。正准备再放几句狠话表一表自己的决心,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血亏。
只有他自己在这赌这赌那的有什么意思,总得把何晚山也拖下水,要是输了从此之后他就叫燃余,要是赢了不管何晚山答应了什么他都算血赚。
“不对,我都赌上自己的名字了,你是不是也得赌点什么。”
何晚山才不上当,他现在已经摸清了余燃这人就是一肚子坏水,“那你把水晶球还我。”余燃立刻挪动身子凑上去把人堵在床边。
何晚山没想到余燃能耍赖到这种地步“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余燃仗着自己生病发烧,没脸没皮就是嘴硬,隔着被子把何晚山抱住就要去抢他手里的水晶球“我不管,我这个人就是坏得很爱耍赖,你要是不和我赌我就要把礼物收回来。”
何晚山不傻,他当然看得出来余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要收回礼物是假,找借口拉他下水是真。
“那你想让我赌什么”何晚山率先败下阵来,搂着水晶球气喘吁吁地转过身,前一秒还在死命闹腾的余燃登时不动了,像条毛毛虫一样往后安分地挪回原位。
要赌什么呢余燃暗暗兴奋了起来。
一个吻一个拥抱不不不,这些说出来意图就太明显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人留住,这要是再把人吓跑了他哭都没地方哭。
余燃躺在被窝里难受得抓耳挠腮,脑子里想着的事直接从简单青涩的拉拉小手一路飚上高速直冲成年人看了都小脸通黄的18x,最后意犹未尽地在心里扇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随便你。”余燃尝到了情侣睡衣的甜头,这回不敢再造次。他怕一口气占便宜占得狠了会把小白兔吓跑,于是就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何晚山想了想没有拒绝,余燃想要好好学归是好事,哪怕余燃的目的只是想从他这里赢得一个赌注。
他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无论家境如何,学习都是人生头等大事。
因为他自己本人就是知识改变命运最好的例子,从教育资源落后的边缘小镇到名校林立的首都北京,他全凭着自己的努力站在了这里,和京圈最顶尖最优秀的富家子女站在同一起跑线。这放在以前,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现在还只是高二第二学期,这时候努力学习还不算太晚。如果他和余燃打赌就能让余燃好好念书,那他许下些承诺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他点点头,抛出了一个余燃绝对无法拒绝的诱饵。
“如果你下次月考能考进前百,我就无条件答应你一件事。”
“真的”余燃的表情瞬间明亮了起来,鱼儿咬住鱼钩,微微眯起的眼睛笑得像只慵懒狡黠的狐狸,“无条件,什么事都行”
“嗯,什么事都可以,只要不违法乱纪。”
“不许反悔”余燃声音敞亮,乐呵呵地在被窝里暗暗比了个yes。
何晚山看对方安分了下来总算松了口气,虽然这样想有点打击余燃,但他其实不太相信余燃能仅仅只用一个月时间就把成绩从中等偏下提升到前一百。
历城高中全校足足有两千人,这一届高二满打满算七百人,前百里除去六成通过特招考试入学的特招生,其余的都是各个班里类似于陈影河这样成绩优异的苗子,想要一口气挤进前百,哪怕余燃高一入学时成绩很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不反悔。”何晚山很认真地抬眸对上余燃的视线,“但有些话,你得好好听我说。”
“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要去当缉毒警察是不是真心话,但听我一句劝,不要因为一时热血上头就做出这个决定。缉毒警察是很危险的职业,那些毒贩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你没有必要放弃自己优渥的生活去受这些苦。”
“但总要有人去承受这些不是吗”余燃的声音蓦然温柔低沉了下来。
关了灯的房间被窗外的阳光照得温柔静谧,余燃支起身子靠在床头,语气认真地靠近他。
“晚山,谢谢你担心我。自从我妈死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谁发自真心地对我说这些话了。”
“你说得没错,我家很有钱,一个月的开销可能就是别人的一辈子。”余燃放低了声音,像是自嘲般继续说道,“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矫情,我这十几年过得一点都不幸福。”
“我刚记事没多久我妈就没了,前脚葬礼刚结束,后脚刘声他妈就带着一纸亲子鉴定找上门,刘声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比我还早五个月,我爸在和我妈刚结婚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出了轨,在别人肚子里留了种。”
“所有人都说,我妈之所以寻死,是因为小三找上门骂她才是第三者,她看了亲子鉴定接受不了现实,一时想不开抛下我走了。”
“也许是对我妈的死有些愧疚吧,从那之后我爸在物质方面一向纵容我。”
“你说他对我不好吧,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他从来不会过问。但你说他对我好吧,我就算是无证驾驶死在了高速公路上,他看见我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晚山,我过得没你想象得那么轻松恣意。”余燃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何晚山看不清他藏在夜色里的面孔,只听见他状似轻松随意的嗓音,缓慢如凌迟般细数自己隐藏的伤口,“自从我妈死后,就再也没人关心我了。”
“从五岁到十七岁,我爸不待见我,亲戚就当我不存在,除了许落星他们我没有什么朋友。我自己也很清楚,以我这个性格,交际啊,人情练达什么的肯定不可能了。无论我是浑噩度日还是勤奋努力都没人在乎,要不是我家里还有几个臭钱,谁还肯高看我一眼。”
何晚山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余燃说完。
等着他在黑暗里沉默,等到他收敛眼里的一切阴霾与混沌,重新变回那个嚣张又张扬的少年。
“余燃,你是在为你自己而活啊。”
何晚山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缕薄烟,刚说出口就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夜色里。
“你活着的价值不是为了报复你父亲,你得为了你自己。”
“我现在就是为了我自己。”余燃笑着凑近了他,漆黑的眼里像有光熠熠生辉。
“晚山,你就让我跟着你呗。”
我想跟你一辈子。
何晚山被这话吓了一跳,紧接着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漏跳了一拍。
当一件概率极低的事件发生,人们通常喜欢把它称作巧合,譬如他做的那个梦,譬如余燃说的那句「我先看上的」。
但当同样的巧合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即使他自我欺骗,他也无法否认这一切的确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而更像是人为的故意,一种预言,一种隐而不发的明示,有些人会大胆又浪漫地称其为「命运」。
何晚山一时语塞,慌乱地转过身缩成一团。
他心乱得很,害怕的同时却也期待着余燃的下一句是想要跟他一辈子。
一辈子,说得轻巧,谁又能保证。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没有能力为自己一时兴起许下的承诺负责,他不敢去赌,他怕余燃只是随口一说可他却当了真。
“那看你表现吧。”何晚山的声音有些干涩,“你先考到年级前百再谈这些吧,很晚了,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
余燃;等我考到前百,我就嘿嘿嘿;
何兔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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