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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中)
    日光一点点从手入室的窗户边漏走,阴影笼罩了下来。窗外听不见鸟叫,只有蝉声显得越发凄凉。

    凄凉。

    是很早之前和前辈学会的一个词,但我很少用到。

    总觉得前辈离开后,也带走了什么。不过,自己也并不觉得那很重要。那位大人离开后,似乎也带走了什么,自己也不觉得很重要。

    都是如同梦境般的回忆。

    前辈和那位大人,都在我的面前哭泣,道歉

    承认他们犯了过错。

    前辈和那位大人向我诉求着什么。

    大概是救赎吧。

    原来人犯了错,会寻求这种东西吗

    哭泣是人类因为悲伤或其他感情而遏制不住的动作,所以说,上一次我看到了前辈的信,是因为悲伤或者其他感情吗

    现在的我

    “主人已经在手入室待了一个礼拜了。虽然实战已经结束了,但我这个老头子还是一直被其他人请求着来你这里。”

    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一直都很平静。

    不。

    应该说

    一直都和我说话的方式非常相近。

    这就是每次和他说话,我都觉得非常熟悉的原因。

    我行我素。

    三日月宗近走到我的面前,弯下腰,伸出手

    “请您不要动。”

    三日月宗近的手顿住了“嘛,有形之物终将消逝,不过是昨日。”

    “”

    倒也不是不知道。

    死亡而已。

    从姐姐的死亡,到前辈的死亡,还有自己在历史上见证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伟大人物的死亡。

    那些人物的死亡尚且不足在史书上占据多少篇幅,更何况是普通人

    又更何况是

    这段时间陪着我的,但绝对不可能在史书上留下踪迹的他。

    “你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三日月宗近索性跪坐在了我的面前,“不,说变化有些不妥。以人类的生长情况来看,大概叫成长。”

    我想到了更早的时间之前。

    实战训练要求每位审神者都要实地进行策略指挥。

    毕竟,风暴发生的时候,政府那边的高层人物在明争暗斗,对审神者的支援,只会更少。所以,每位审神者也是在面对可能暴露本丸的巨大风险。

    实战训练的内容是白天黑夜同时进行,实战的地点和时间,也要比平时难以观测数倍。

    并且,无法在击退时间溯行军之前,就返回本丸。

    实战训练。

    不,也不仅仅是实战训练。

    这些毫无规律可循,突袭手段优秀,实力巨大的时间溯行军的出现,正是风暴来临的前兆。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前兆会持续多久。

    就现在来看,从六月下旬就开始的实战,直到八月上旬才逐渐消失的特化时间溯行军,其持续时间是非常久的。

    当这些信息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清晰时,我就知道,又有什么从我的身边离开了,只不过,这次是由压切长谷部带走的。

    而我更清楚的是

    是自己造成了这一切。

    在战场上,无法战斗的审神者可以说是累赘甚至连工具都算不上。

    实战的具体经过已经不记得了,它们总是会和曾经那些的那些记忆重合起来,直到自己无法分辨究竟是以前发生的,还是近期发生的事。

    只有实战结束的那天

    那天下着大雨。

    所有人都为了吸引那成群的时间溯行军而分开走了,我则被交给了压切长谷部。

    这是最不能出现的情况,尤其是在伤员众多的情况下,更不能采取的决策。

    现在的情况,就像那时被那位越前国大人逼入绝境的自己。

    数次尝试,数次失败。

    从那位越前国大人那里回来,我就一直在寻找破解这种绝境的办法。尽管如此,在那个时候,我也只能想到分开走,形成多个小势力的局面。

    如果那时

    如果那时

    一旦想到那个时候,自己就忍不住胸腔中发出的颤抖声音。它们过于陌生,也过于干涸。

    接着,眼泪也从眼角不断地流下来。

    作为刚刚结束的战场,平静得有些吓人。我用力拉紧了绷带,试图让压切长谷部背部的伤口不再渗血。

    不过也只是徒劳。

    「抱歉,长谷部先生,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我放下手说。

    「请不要自责,您做得已经够多了。既然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我们就继续赶路吧。现在在下大雨,您说不定又会生病。」他温柔的嗓音,和战场上厮杀的他完全不一样。

    「我没关系。请您再坚持一会,马上就能回到本丸了。」我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试图将他扶起。

    压切长谷部并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地靠着我,自己站了起来。

    「主上不必担心我。」

    压切长谷部伸手取下他戴着的斗笠,将我已然破烂不堪的斗笠扔到了一边。

    「长谷部先生」

    雨水从他的头顶,滑过了新伤旧疤。

    「请不要对我下命令,这一次请让我护您周全。」

    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决定不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

    在分开行动时,我们约定了一个比较安全的地点,对时间溯行军来一次彻底的决战。

    一路上又碰到了零零散散的时间溯行军,但都被压切长谷部击退了。

    汇合地点是一座寺庙,我踏入寺庙佛堂的一瞬间,在感知到那种时间混乱时,压切长谷部已经闪到我面前。

    他反手挡掉了敌军短刀的突袭,他的刀尖刺入其中,进而消失不见。

    在仔细检查了寺庙之后,我们回到了佛堂中,稍作休息。

    「您没事吧」压切长谷部这才像是松了口气问。

    「您手里拿着什么」

    压切长谷部看了看我,但没立刻回答。

    「请回答我,长谷部先生。」

    那个声音不会错的。

    压切长谷部微微叹了口气,将未持刀的手伸出来。

    那里躺着一个已经破碎的御守。

    「对不起,您准备的御守」

    「接下来,不许您再参加战斗。」

    「可是」

    「这是主命。」

    压切长谷部微微垂下了手。

    「长谷部领命。」

    我这才伸手拿过那已经碎了的御守。

    「看来,我和长谷部先生是最先到的。」

    「长谷部我定然要比其他人更为优秀。」

    「可是别人不会瞒着我御守碎了这种事。」

    「啊您难道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吗那是因为您即将受到生命危险」

    「那也没关系,只要狐之助还在,你们就能回本丸。我知道我对您很重要,但是没有我,即便这个本丸换了一个主人,这个本丸也会照常运行。可是,没有了您,这个本丸就永远失去了压切长谷部。」

    「为什么您会这样想」

    「因为审神者是能够被替换的工具,那样的话,我也可以被替换,不会受影响。」

    「您不是工具」

    压切长谷部突然提高了声音,

    「无法表达自己感情,也无法理解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的我,也能被称为人吗」

    「我早就听说了您一直是这么想。」压切长谷部的声音恢复了温柔。

    「那您也知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还是老样子。」

    「您已经在改变了,您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是吗」

    「不然您也不会给我缝制小狗玩偶。」

    「说起那个,我的手艺实在没办法拿出手」

    「请不要在意主人送的东西,长谷部都会好好珍藏。」

    「我只是觉得,至少在您觉得寂寞的时候,将它拿出来陪着您,您应该不会那么寂寞。」

    「寂寞」

    长谷部看向了我。

    「您会如此在意我,果然是因为您之前觉得被信长公抛弃1,而无比寂寞导致的。我没有在怀疑您对我的忠诚,我只是希望您能比之前好一点。」

    「在您的身边,我从来都没感到寂寞。可是,您能为我这么温柔地考虑我也」

    他没能再说下去了,反而换了个话题。

    「为了答谢主上,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此次回到了本丸,便献给您。」

    他是最守信用的,只有这一次

    防备偷袭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所以这一手段,拖慢了整个战线。

    近两个月的实战,所有的刀剑男士都必须参加,将实力最厉害的人员留在最后,就是为了在自己负责的区域进行决战。

    然而,敌方似乎没有想要速战速决的想法,反而一再拖时间。不得不主动出击,就会扭转主被动局势。

    然而,那个时候,我再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灵力的不断传送,还有设备的运转,都无法消除我内心那种异样的情绪。

    第一次觉得

    冷静是如此困难的事。

    狰狞又细长的伤口从长谷部的肩膀,横贯了他大半个身体。

    尽管用纱布包扎了,但我知道,他的生命,就如同那时的前辈一样

    稍纵即逝。

    实体形态只在那之后维持了一会,便消失了。

    在手入室待了五天之久,长谷部依旧没有现形的趋势。

    本体刀的破碎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我还是不想放弃。

    “主上。”加州清光轻轻地叫了我一句。

    我抬起头,看到他端着饭菜站在我旁边。

    “我不吃。”我低下了头。

    “可是不吃饭,长谷部先生也不会高兴吧”加州清光轻轻地将托盘放在我的面前。

    “他现在又不知道。”

    “总会知道的。”

    “那为什么他还不醒过来”

    “”

    “无论是和泉守兼定大人,还是小狐丸大人,我都救回来了为什么只有长谷部先生”

    “”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吗这也是我努力了,也无法改变的事吗即便是作为工具,我也是不合格的吗既然这样,我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主上”

    “您也知道长谷部先生是最守信用的人他答应过我的事从来就没有办不到的为什么”

    为什么呢

    在没有什么太多意义的自我询问中,我回忆起那天在扶着他躺到手入室的修复台上,他只是拒绝着躺下。尽管没有什么力气,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手,想要紧紧地抱住我。

    “对不起”

    “不许说话。”

    “对不起只有这次我想要违背您的命令”

    似乎是在拼命地说出这样的话,枕在我胸前的他,呼吸急促。

    “对不起我已经不想再被抛弃了所以,我先走了就让我与您在地狱再会吧尽管如此但您也晚一点吧”

    “求求您了,不要说话了,让我治疗您”

    “您在哭泣吗对不起但我是第一个让您如此哭泣的那位吧能让您如此悲伤我心里却非常高兴”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替我擦眼泪。我低下头,让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脸。

    “您也要离开我了吗”

    “我的主人啊我从来没有将您当作工具您并非工具而是能够感知历史,理解生命的意义知晓人和人情感的真正人类守望着您的成长作为您的刀我已经很幸福了”

    这就是人类的渺小。无法承受死亡,无法承受生命,也无法承受时间留下来的历史。

    大多数人都会像前辈那样,选择逃离。也会像那位大人一样,自行离开。

    回过神,三日月宗近依旧坐在我的对面,但已经闭上了眼。

    我和他的面前,只有装着长谷部本体刀的盒子。里面的刀已经碎成几段,根本不存在重刃的情况。

    我已经接受了他离开的现实,但只有盖子,我不想合上。

    “合上吧。”三日月宗近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也看着地上放着的盒子。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此时又不断地掉了下来。

    “我”

    “总有一天,伤口会愈合。”

    “可是,长谷部先生已经回不来了”

    “正是。”

    “”

    “一直沉浸在悲伤中,而忘记自己的职责你也不想这样吧”

    “”

    “理解了情感固然是一件好事,如果任由情感支配,那还不如没有情感的工具。”

    “工具”

    “”

    “我已经不是工具了。”

    “是吗。”

    “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你说的这样的事情是指什么”

    “”

    “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吗”

    “我不会”

    “”

    “我不会再错过了。”

    三日月宗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将盖子合上。

    “重要的人,我不会再错过了。”

    看着少女推开手入室的门,三日月宗近也站起来了。

    他缓缓走出了手入室,看到了一旁等着的加州清光,笑了笑“已经没事了。”

    加州清光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您跑一趟。她这个样子,太让人担心了。说出那样的话,我几乎就以为她要自己结束自己了。”

    “这倒是她最不可能做的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心中有珍贵之物的人,不可能会亲手结束自己。嘛,我只是没想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她,现在能被填满。”

    三日月宗近的话有些深意,加州清光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又看向了三日月宗近。

    “总觉得您在某种地方和主上特别像,这就是她那么听您话的原因”

    “哈哈,谁知道呢,你问我,还不如亲自问问她。”三日月宗近爽朗地笑了起来。

    “还是算了。”加州清光的语气轻松得有些勉强。

    “不用担心。”三日月宗近说,“我们的主人比你想的还要强大温柔。”

    加州清光愣了一下,他很少听到三日月宗近谈起关于审神者的事情,这样的夸赞他还是头一次听到。

    他相信自己的主人,但同时也担心着。他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件事告知三日月宗近,毕竟他也是一同去往那位越前国大人府上的人,本该知道那些事

    三日月宗近迈开步子“那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等等”加州清光有些慌忙地叫住了他。

    三日月宗近回过头,看到加州清光神情十分复杂“先说好了,不要让我这个老年人,做一些受累的活。”

    “不是关于本丸不,也不能这么说这件事我被主上禁止诉说给他人,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找个人商量一下。”

    “”

    加州清光深呼了一口气,看向了三日月宗近问“您有听过风暴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

    1压切长谷部曾被织田信长赠予军师黑田孝高黑田官兵卫,为黑田家家传,享保名物帐中则记载为由信长赠予丰臣秀吉后再传到了孝高之子黑田长政的手中与黑田家记载相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