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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风尚
    “哐当”。

    屋上的旗幡不知怎的断了,从顶上滚落下来发出震响。

    两人具是一怔,随后屋顶上传来几声低闷的“呜喵呜”的声音,陡然给午夜的停尸房增添了几分诡异氛围。

    王蓝田被猫叫激得身子一颤,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身后的马文才。

    结果两人靠得太近,她这一回头面颊刚巧撞在了马文才高挺的鼻梁上,肌肤相碰的瞬间,二人皆是一愣。

    四目相视,隐在月光下的他们连呼吸都不自觉的放轻放缓。

    可王、马二人正在停尸房,舍中还有不明身份的可疑人员,即便是泠泠秋月色,两人气息交缠,也容不得他们生不出旖旎之情来。

    两只野猫蹿下屋顶,一逃一追,在停尸房前的空地上又厮打了一会儿,凄凄的叫声比之婴儿啼哭,可怜又可怕。

    马文才别开脸去,他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滑动,好看的丹凤眸左右闪动两下,怀里的人僵直着身子,缓缓把头转了回去,倾身向前想要离开,他眉头微微一皱,下意识扣住王蓝田腰的手用力往回一拉,人踉跄撞在他的怀里

    马文才

    王蓝田

    秋夜风寒露水深重,王蓝田手脚冰凉,可此刻抵在马文才胸膛的后背却觉灼热炎炎,只是片刻功夫鼻尖已溢出了细密的汗来。

    她头次生出不知所措的慌乱感,僵着身子抵靠在马文才的怀里。

    头顶是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耳侧是他动若擂鼓的心跳。

    王蓝田撩起眼皮,眯眼瞧了下天,深空月明,子时刚过。

    中秋了。

    许久,身后的人低声说“人走了。”

    王蓝田点头应了一声,收回看月的目光,侧眸瞥了一眼离她咫尺距离的少年“文才兄,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马文才抿唇未接话,那人速度极快,武力上乘远远高于他,待他察觉有人时,人已靠近停尸房,紧迫之下他只得先将王蓝田带离现场,至于其他的,已容不得他去多想。

    实力悬殊之下,慌乱远逃,不如就近隐遁,伺机而动。

    况且这个时辰来停尸房的,行动鬼祟的人,除了他二人外,还有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阴风瑟瑟起,从屋顶掉落下的旗杆趁风而滚,发出“辘辘”声。

    王蓝田攀住窗沿起身,伸手将窗户推开,往屋里环视一周,果真没了人。

    只是

    她眼孔骤缩,慌忙侧身翻进屋去,就见小童的右手被人从手腕处截断,伤口平整。

    因人死后血液凝固,再次受伤后伤口并未流出血渍,而是凝着一种血块,欲滴未滴,散着腐蚀的恶臭让人胃中一阵泛酸。

    追尸至此,截断小童的手腕

    她目光沉了沉,神情凝重起来。

    马文才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王蓝田,拧着眉艰难开口道“断其右手有什么含义吗”

    方才急,穿尸而过没闻到房内熏人的味道,现如今脚踩在屋中的地板上,四面八方涌来的糜烂腐臭味让他面色一白,好在有布遮了小半张脸,将他的惨白丢人的失态模样挡去了一半。

    “他的右手里可能攥着证明凶手身份的东西。”

    她凝神回忆着小童都是右手的细节,却无所获。

    马文才点头,他看着王蓝田从怀里取出一方布块,绕道小童的左侧,擦拭着被她碰过的地方,随后将其衣服穿好,再为他盖上白布。

    一应事宜作毕,王蓝田立身看向他“你可知孔仪是何模样”

    马文才点头,她走到最前面的一具尸体旁,撩开盖在死者面上的白布,微抬下颔“认一认。”

    他瞅了眼浮肿的脸,脸色骤白,随后屏气摇头。

    看他摇头否认,王蓝田迅速掀开下一个尸体。

    停尸房中尸体统共五具,除去小童的,其余一一掀开,却并未发现孔仪的尸首。

    王蓝田盖上最后一具尸体“不在这,能在哪”

    晋律对衙门存管尸体又一定的要求,经仵作验尸后,尸体放在停尸房,通知其家人来领,秋冬存尸七日,春夏存尸三日,过时无任领尸衙门会将尸首作掩埋处理。

    “去棺材铺打听。”马文才抬眼看她,“以孔仪的身份,他们必定会置办简棺安放尸体。”

    两人目光一撞,随即跳窗出了停尸房,走前王蓝田擦了一把窗沿,嘀咕了句“小心使得万年船。”

    马文才未说话,眼眸瞥向被她抬手擦过的地方,突然意识到她对窗台上的痕迹格外在意。

    会稽。

    孔家。

    寅时末,幽蓝的天幕低垂,圆月淡淡悬停天际。

    “哐哐哐”

    孔家大门被拍得震天作响,睡在门口值夜护院被震醒,不满地问道“谁啊”

    拍门声骤停,却不见外面的人回答。

    护院瞪着朦朦睡眼“可是小少爷回来了”

    外面依旧没有回应,护院侧身将门打开探头往外看了看,府前空荡并无人影,他皱面皮打了个哈欠,骂了句“见鬼”

    卯时。

    孔府大门大开,管家带人在府前悬挂红色灯笼,喜迎佳节,却见门前的石阶上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用朱笔写着四个字孔仪已死。

    丹书不详,干涸掉的墨迹在日光初绽下带着诡异的颜色。

    管家矮身颤着手捡起信封,随后眼风扫过身后的护院小厮,厉声道“都当做没瞧见。谁敢嚼舌外传,我剪了他的舌头。”

    他看了一眼府前的屋檐,抬手指着左右两个檐角,吩咐道“灯笼两边各一只,左右平齐不要歪了。我过会儿来查。”

    说完揣着信,往后院书房走去。

    府上的小公子求学于万松书院,中秋假三日本应在昨日傍晚抵府,结果却未归,府上皆以为是路途有事耽搁了,并未着急去寻。

    管家低头看着手上的丹书信件,心头有些不安莫非真遭难了

    他敲了敲书房的门“老爷,早上府前有封信,需老爷亲启。”

    孔国安拉门而出,管家将信封双手奉上“老爷您看。”

    卯时三刻。

    会稽街巷人流如织,沿街角楼挂红灯,人人喜笑颜开。

    孔府。

    人人惶恐,不安之感在府上蔓延开来。

    孔国安安抚了夫人,命管家备马。

    他得去亲自去趟余杭,看看是谁害死他爱子还逍遥在外,看看这余杭县丞到底是仗了哪家的势

    午时。

    余杭县。

    王蓝田捻指捧盏,吹开水面漂浮着的茶沫,垂眼看着茶水里倒影着的、波纹四溢下的俊俏脸庞,禁不住“啧”了一声。

    多好看的一张脸皮,怎就这么能惹事呢

    复而转念一想,这脸本就是自己的,要怪也得怪原身。

    马文才将她的小动作揽入眼底“听说停尸房夜里进了猫,将几具尸体咬得面部全非,其中一具尸体的手都被咬断吞吃了。”

    王蓝田搁下茶盏“这样的话拿出来糊弄官府,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从事仵作一行的人少,精通此道者更少。许多疑案难案凭得也不是那份仵作的报告,”马文才提壶给她续满了茶,嘴角上扬露出了个讽刺的笑,“而是足够的金钱、势力背景、人脉关系。”

    王蓝田不以为然“虽然世道存在阴暗面,但正道之光亦存。所谓邪不压正,光明必定战胜黑暗。”

    马文才揶揄道“昨晚说借势打压的是你,今日高歌正义的是你。王蓝田你不觉得自己前后矛盾,言行不一吗”

    “这都被你发现了”她故作惊讶,随即拱手很是浮夸的赞道,“文才兄慧眼,明足以察秋毫之末。小弟佩服佩服”

    马文才被他夸张的做派惊得手一颤,撇头不屑与其计较“再告诉你个消息,会稽孔国安已经到余杭衙门了和你前后脚。”

    经他这么一提王蓝田对孔国安的形象生动了起来驾马疾驰,勒马衙前,翻身下马的高大壮汉。

    比量了下二人的块头大小,她闭眼揉着发疼的额角“头疼。”

    “事态至此,你真不打算修书一封请令尊出面”马文才虽是问,但实则是为劝。

    他见人不答,侧头看她,却见她脸色不佳,不由得眉头一紧,忙转口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

    尸气有毒,加之昨夜寒凉她着衣又少,毒气寒气侵入肺腑,今日不适倒也正常。

    她吸了口气,岔开话题“对了,文才兄你可知哪里能弄到金箔粉越细越好。”

    他略作沉吟“一般市面上只出售金箔,需要金箔粉恐怕得现制。”

    “这样啊。”

    “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王蓝田垂眼看着杯口,想了想,解释道“人手上有螺纹,而每个人的螺纹皆不同。对方在搬弄书箱和钱匣时会留下螺纹。

    “正巧,檀木类物件易留痕易取证。用金箔粉洒在其上会使螺纹清晰可辨。这或可成为证据的一部分吧。”

    她未将话说得确凿,原因有二。

    一是她不确定这个时代的金箔细度是否能映出指纹。

    二是东晋的没有指纹收藏库,即便顺利提取指纹在哪对比过程中不可控因素极多。

    “你这法子听起来倒是新鲜。”马文才眯起眼睛,略带着审视意味的看着她,“你怎会有这么多新奇的法子”

    王蓝田挑眉,洋洋得意“我王某人阅书无数,偏生记忆极佳,过目不忘。”

    得了这么个答案,马文才兴致顿消,手指摩挲了下衣角,对于她的这番自吹,只是扬了下眼角以作回应。

    随后又问“虽说人人螺纹不同,但螺纹差别极细小,即便你能辩出不同,届时府衙若不认同怎么办”

    王蓝田想了想,给螺纹做了个定义“签字画押能行,这招金箔取螺纹亦能成。若真有人质疑,可不就是在怀疑自古流传的画押之法有问题。大晋田庄佃户那家仆皆是画押卖身,若画押之法被质疑,那可是在动摇大晋的根基。”

    “签字画押,的确是自古有之,可为凭证。而你这金箔印螺纹,听着似乎是与其师承一脉,但经不起推敲。你得想法子,让你所说成真或是得到印证。”马文才看她,又想到昨夜验尸,话语一顿,“如果金箔取螺纹能成,那你验尸时岂不是”

    她耸肩道“这样低级的错误我怎么会犯呢”

    说完起身推开窗户,俯身探头看向余杭街头的人间热闹烟火图。

    王蓝田明艳的眉眼总算在这会儿平展下来,午时的浓烈的光落在她的发顶、脸颊、肩头,勾勒出明暗深浅不一的痕迹。

    她穿着件宽松的蓝白长袍,长发高高束起,用玉冠别住后插了一柄精致的玉簪子。

    晋人喜简,大都是将头发简绾起,或是矮盘脑后戴帻巾,很少有人会高束玉冠再别根簪子,一是显得累赘,二是挑人。

    若带得好看,大抵会成为大晋一时的风尚。若带得不好看,恐会沦为笑柄,成为谈资。

    她这一戴,大概不出半年,杭州、会稽、余杭等地就要因她而掀起一阵风朝了。

    王蓝田回头,见看马文才凝神瞧着她,一时有些发愣,缓神后朝他挥了挥“文才兄,你这般明目张胆的看着我,会让人误会的。”

    马文才想了会才明白她话中的“误会”是何意,倏尔脸色一沉,收回视线,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咬牙切齿“王蓝田”

    王蓝田将他掩饰的拙劣动作收入眼底,笑声问道“文才兄,你可知欲盖弥彰四字说的是谁”

    不待他回答,她自答道“是你”

    马文才一时无话可应“”

    他忽想起王蓝田此前一番观美的话,蓦地他有了底气,遂抬眼直视她道“观美能悦心性,你瞧得,本公子瞧不得”

    秋意正浓,风吹余杭,小镇喧闹,长街繁华。

    街上某家客栈二楼,少年耳尖泛着红。

    作者有话要说王蓝田瞪眼你耳朵为什么红红的冻疮吗

    马文才躲闪对

    王八德哭唧唧听说大家都要埋我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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