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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闷棍
    华平乐手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肩头,似乎从祖父摔伤后,华二姑娘对他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原本,她对他也很好,热情却又把握得恰当好处,不叫人腻烦,更不会叫人拘束。

    朱雀营的人来挑衅,她毫不犹豫地为他出头。

    可他也知道,换成是其他任何人,她也会这样。

    祖父摔伤后,她对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还是热情又爽朗的模样,他却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是多心,可就在刚刚她问起阿鲤,问起当初国子监的事,他忽地就恍然了,她对他多了几分类似于对阿鲤的亲近

    为什么

    程修远只觉心头仿佛有什么在尖叫着,呐喊着,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却在他看过去时,又隐身于黑暗之中。

    他被那念头和隐隐的不安折磨得心神不宁,不愿就这么回家,顺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转着。

    不对劲

    绝对不对劲

    华二姑娘为什么会态度大变

    最近也只有福广王遇袭,祖父奉命查办,却不慎摔断腿一事了。

    祖父突然摔断腿正常,拿不出叫年掌印感兴趣的东西,求不到年掌印出手也正常。

    但祖父摔伤后,杨宪的罪名就真的从截杀福广王变成渎职、贪污绝对不正常

    他绝对不相信祖父是要冤枉杨宪,遭了什么报应

    “小崽子,你说的话可不算话”

    这是他为祖父求年鱼出手时,年鱼说的话。

    对祖父这样的一部尚书、内阁阁老来说,一年不能上差就基本上等同于自行致仕,刑部和内阁的事务根本等不了他一年

    年鱼说他出手只需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不会太影响祖父的仕途,至少不会叫祖父丢了尚书的位子。

    对祖父来说,对他们程家来说,其间的差距可想而知

    他们家上下都急得两头转,倾尽全力寻找各种奇花异草、古物珍玩,只为求年鱼一顾,可他却明显地感觉到祖父不急

    甚至,祖父十分享受断腿后的悠闲,还有心情指导他的功课

    大家都在说祖父是君子之风,可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正想着眼前忽地一黑,狠狠一记闷棍敲上他膝盖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飞散的神思回笼,努力想挣脱套在头上的麻袋,厉声喝道,“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劈头盖脸落下的棍棒,程修远奋力挣扎,可他一个文弱书生,又被蒙住了头,哪能抵得过那如狼似虎的棍棒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放弃了挣扎,护住头脸,尽量蜷缩起身子,让伤害降低到最小,同时大声呼救。

    对方显然也没准备要他的命,棍棒大多落在他背后、双腿、双臂上。

    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苦头,疼得眼前直冒金星,只还顾忌着读书人的脸面,没喊出声来。

    棍棒如夏天的暴雨般急砸而下,他疼得都有些迷糊了,只觉这场酷刑永无尽头。

    一种叫绝望的情绪在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心头慢慢滋生,直至完全攫住了他

    “啧”

    熟悉的嗓音响起,落在他身上的棍棒突然没了踪影,程修远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接着,他眼前一亮,一张秾丽惊艳的脸出现。

    年,年掌印,怎么会是年掌印

    他是真的被打糊涂了

    出现幻觉了

    “呀,哭了啊小崽子就是小崽子,这点打都受不住”。

    冰凉的指尖落到眼角,程修远却仿佛被烫了般浑身一抖,彻底清醒了过来,“年,年掌印”

    他因为刚刚呼救喊破了嗓子,声音嘶哑难听。

    年鱼嫌弃甩了甩指尖的泪水,伸手去扶他,“起来吧”。

    程修远就着他的力道吃力站了起来,看到了几个拿着棍子飞奔的身影,想来是偷袭他的人了。

    “一、二、三,倒”

    随着年鱼玩笑般吐出的“倒”字,上一刻还跑得飞快的几人砰地栽倒在地,手中的棍子发出哗啦啦的落地声。

    “啧,在本座家门口放肆,还想跑来人,拖进去”。

    立即有家丁跑过去将几人拖进了门,年鱼嫌弃扫了程修远一眼,“你还抓着本座做什么”

    程修远尴尬放开他,不想还未站稳,就脚下发软,一头栽倒进年鱼怀里,头撞上年鱼下巴。

    “嘶”

    两人同时抽气,年鱼双臂撑着他,努力推着他让他离自己远一点,气得直喊,“来人来人

    快把这个小崽子拖走重得要死你胖成这样就不能少吃点”

    最后一句却是直接冲着程修远的脸吼的。

    程修远看着他气急败坏、却越发浓艳逼人的脸,不知怎么,突然就笑了起来。

    还真是,嘴硬心软啊

    年鱼更嫌弃了,一把将他推到家丁身上,“笑什么笑一会哭一会笑你这个小胖子才三岁吗”

    年鱼的态度十分不客气,年府的下人却很客气,先请了沈七为程修远处理了伤口。

    又准备了浴水伺候他重新梳洗,最后奉上一套崭新的衣物,恭敬道,“这是掌印的衣裳,还未上过身,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整个年府除了才几个月的小双胞胎,主子只有年鱼和沈七。

    沈七比他矮,也只有比他略高一些的年鱼的衣裳,他能穿了。

    程修远平日多穿蓝色、青色调的衣裳,乍一换上大红色的立领袍子显得整个人格外地修长俊俏。

    年鱼上下打量了一眼,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甩出四个字,“沐猴而冠”

    程修远毫不以为忤,俯身长揖,“多谢掌印救命之恩,不知我那两个小厮现在何处”

    “还晕着,扔柴房了,他们可没有个刑部尚书的祖父,你以为本座会对他们客气”

    现在他说什么,程修远都会贴上四个大字,“嘴硬心软”,不在意一笑,又朝沈七行了一大礼,“多谢沈兄”。

    沈七忙揖手还礼,“程兄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年鱼又扫了程修远一眼,见他动作自然流畅,毫无痛苦之色,嗤笑问道,“你给他的浴水里加了止痛药材”

    沈七恭敬答道,“是,程公子受的都是皮外伤,徒儿给他用了止痛活血的药物,可保他如常行动,过几日便可痊愈”。

    他通过了极乐丸的考验,正式拜了年鱼为师。

    “你对他倒好”。

    年鱼这句话说得意味不明,沈七正色道,“程公子很好,对两个小师弟很好”。

    年鱼兴味盎然地哦了一声,沈七便将程修远在奉他的命来给大年小年送玩具后,常来看大年小年的事说了,他也正是因此才与程修远熟识。

    年鱼漫不经心听着,等他说完,语重心长开口,“这京城想巴结我年鱼的人能从午门排到泰山去。

    小七啊,你要试着习惯,不要是个拍马屁的人来了,就以为人家是好人”。

    沈七愣了愣,下意识辩了一句,“程公子不是”。

    年鱼却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不耐烦站了起来,“不信算了,本座等着看你不是被毒死就是蠢死的那一天”。

    沈七,“”

    师父天天骂他蠢,不嫌烦么

    程修远见他要走,忙跟上他的脚步,“年掌印是要回宫”

    “与你何干”

    “掌印能不能将那几个偷袭我的人交予我处理”

    那几个人他见过,是朱雀营的人,应是不忿杨家人的下场,来寻自己报仇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们找上他,到底是报的哪门子“仇”。

    “这里的事本座不管,去问沈七”。

    除了医书药材的事,沈七好说话到几乎没有原则,年鱼这算是直接将人给他了。

    程修远不自觉就露出笑来,又问道,“掌印到底喜欢什么”

    年鱼立住脚步,眯起眼危险地盯着他,“程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本座现在失势了,就拿你这个尚书公子没办法了”

    程修远俯身长揖,“掌印误会了,程某只是心忧祖父的伤,想找到掌印喜欢的东西,请掌印出手”。

    年鱼嗤笑,“程公子,你确定你祖父需要你献这份殷勤”

    程修远浑身一僵,年鱼这是就差直接承认了

    “记得你欠本座一个人情,本座是要讨还的”

    他说祖父欠他的人情在这里

    祖父故意摔伤避过审理杨宪截杀福广王一案,如果年鱼将实情禀告皇上,那祖父就是欺君之罪

    他诊了出来,却隐而不报,对祖父,对整个程家都是天大的人情

    年鱼讥讽一笑,小崽子毛还长齐呢,就想在他这探口风。

    他索性告诉他,看他还敢不敢再耍花招

    他扔下一句话后,不再管面色惨白的程修远,扬长而去。

    这一次,程修远没有再追,立在原地怔怔盯着他的背影远去,杨宪的案子到底有什么玄机

    杨宪抄家的第二天,华平乐便又和霍延之去了落华山。

    这些天来,她已经将朝廷要员的名册全部整理了出来,又将落花峰谷底谷外的人都清整了一遍,心中也有了章程。

    当天晚上,华平乐便和霍延之一起进了落花峰谷底,一一见了留在谷底的人。

    萧叔给她的名册上清清楚楚列出了谷底各人的姓名、年纪、亲眷关系、职责和能力所长。

    她见了真人,大多只是随意问问,有只说几句话的,也有说上许久的,话题更是天马行空,叫人摸不着头脑。

    谷底的青壮年加上妇孺孩子总有有五百余人,她足足花了十个晚上才都见了个遍。

    第十一天晚上,她再进落花峰谷底时,将萧叔、梁二哥等人聚在一起商讨了一整晚,将人事、任务安排一一仔细吩咐下去。

    她说话慢条斯理、轻声细语,却句句落在点子上,更是将所有人安排得井井有条、交托的任务几乎让每个人都能一展所长、甚至是所好。

    萧叔等人听了都是心悦诚服,对华平乐这个看起来娇俏娇美娇憨的未来福广王妃刮目相看。

    怪不得王爷放心将这样的大事交给王妃,便是九方军师亲至,怕不也能比王妃安排得更妥当周全细致了。

    第二天晚上,华平乐又去了谷底,亲眼看到一切井井有条地吩咐执行下去,才回了京城。

    这时候距先皇和父亲建立经营落花峰已过去二十多年,峰底的人变化不大,但外面的人手变动很大,且保不齐也有人心变化的。

    她且还有的忙

    广州府府衙中,温楚立在苏羡予下首,迟疑开口,“此次成功劝降,不费一兵一卒而解福广之乱,皆是大人之功。

    大人功在社稷,理应率归降诸位将军及戚谷丰子侄进京,受皇上封赏,受百姓赞誉。

    还是大人先行回京,下官留在广州府处理好善后事宜,缓缓而归”。

    苏羡予神色淡淡,“不必计较那些身外之物,广州府这边,我还是亲自留下来放心些。

    你且仔细些,将人顺利带到京城便是最大的功劳”。

    温楚微一迟疑,行礼应下,退了出去。

    福广初定,苏尚书留下来安抚民心自是最好的,他毕竟资历浅,又无声望,根本压制不住。

    只,这一趟福广之行,他也就是跟着苏尚书跑跑腿,现在却先回京城,先苏尚书受封赏赞誉,实在是问心有愧。

    温楚走后,苏羡予取出一卷卷宗,摊开,“阿鲤,福广驻军各将领,以及各府各州官员的名册、相貌及负责事务记清楚了没有”

    “记清楚了”。

    苏羡予便招手示意他靠近,“知其人方能善其用,记住他们的名字、相貌和差事只是第一步。

    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他们的性格特点,嗜好,以及人脉关系,这一卷是福广军中的,你先看”。

    苏鲤坐下仔细看了起来,苏羡予便坐到他对面的书案上就着摇曳的烛火,看着对面清隽秀雅的少年慢慢描绘起来。

    终于,苏鲤合上书卷,起身行礼,“叔父,我看完了”。

    苏羡予落下最后一笔,默默凝视了一会,方放下画笔,起身走到他身边,不紧不慢打开那册卷宗,修长的手指指向一个名字,“如果现在我想胁迫这位千夫长与我一起谋反,该如何劝服他又该从谁下手”

    苏鲤显然对这样的教导已习以为常,并未惊讶他口中惊世骇俗的话,稍一思索便不紧不慢说了起来。

    烛光将叔侄二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静谧温馨,让从来不会停下脚步的时间都似乎慢了下来。

    待苏羡予落下最后一字,外间打更声恰好响起,三更了。

    苏羡予收拾起卷宗,开口,“睡吧”。

    苏鲤的目光落向对面摊开的画卷,迟疑问道,“叔父画阿鲤,是要送给华二姑娘”

    这段时间,叔父画了许多他的画像,光是他看见就有不少次了。

    “你什么都好,就这好管闲事的性子,像极了你的父亲”。

    苏鲤,“”

    所以叔父是又嫌他饶舌了

    苏鲤不觉羞赧,反倒得了鼓励般追问道,“叔父为什么不画上一幅华二姑娘的画像”

    “去睡”。

    苏羡予语气冷淡,苏鲤却咧嘴笑了起来,叔父口是心非的模样真可爱

    可惜姑姑看不见,不行,他也要画上一幅叔父的画像

    唔,还是算了,他可没有叔父的画技,将叔父画丑了送给姑姑反倒不美。

    他还是写一封信吧,正好可以托温大人转交给姑姑。

    再备上一些土特产,小玩意,借着叔父的名头送给姑姑,叔父就算想到了,也定是不好意思送的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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