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平乐双睫微颤,将茶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霍延之干脆道,“与我信不信无关,而是你日后会怎么做”。
苏羡予默了默,自嘲一笑,“王爷说得对,所以阿鲤每每怨怪我不肯将事情说清楚,我却知道,我说什么都不如叫事实说话”。
华平乐突然开口,“我信”
屋中几人的目光瞬间都落到了华平乐脸上,华平乐捧着茶杯,面色平静,再次重复,“我信”。
她这次来是套苏羡予的话的,不是来打草惊蛇的。
苏羡予那句话的意思明显是不想再说了,她自然要诱着他多说几句。
苏羡予也不知有没有信她的话,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来。
华平乐直直盯着他,“只苏大人当也知道,若想赢得别人的信任,不过言行二字。
行之一字,需要时间,言之一字,则可滔滔不绝、舌灿莲花。
按苏大人的意思,如今时日未到,苏大人却又事事桩桩不肯明言,又怎能怨怪王爷不信你,阿鲤猜忌你”
苏鲤,“”
等等,我什么时候猜忌叔父的
华平乐根本不给苏鲤反驳的时机,步步紧逼,“不如苏大人就从十七年前说起,十七年前霍氏谋反一事中,龙袍玉玺是谁放进霍府的”
“史允,还有”
苏羡予唇角自嘲的弧度加深,回答却没有一丝迟疑,华平乐捧着茶杯的手指猛地一跳,“还有谁”
苏羡予苦笑不答。
“证据呢”
“没有证据,当年,霍家变故后,我病得很重,足有三个月下不了床。
三个月后,什么证据都没了,我知道的,都是事后循着蛛丝马迹,一点点拼凑出来的”。
“不能告诉我们还有谁,也没有证据”
华平乐唇角微勾,“也行,那我问你,在霍氏谋反灭族一事中,你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又为何在霍氏灭族之后,反倒一飞冲天步步高升”
苏羡予唇角自嘲的弧度加深,“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华平乐勉强压抑着心底沸腾的戾气,“好,你还不能告诉我,那不能告诉我的原因总能告诉我吧还是时日未到”
“不,是心意未到”。
苏羡予浅茶色的瞳孔中悲伤脉脉流淌,如静水流深,“阿鱼,我只恨不能将心掏给你看,叫你明白”
华平乐冷笑,“将心掏给我看我现在只是问你当年的真相,比掏心可简单容易得多”
苏羡予却只一味苦笑,一双颜色浅淡的唇紧紧抿着,再也不肯开口。
华平乐看着他那副受害者的模样,心头杀意大盛,想也不想抽出匕首,猛地朝苏羡予刺去。
她离苏羡予最近,霍延之虽及时出手阻止,她手中的匕首却还是刺入了苏羡予心口
钝器入肉的沉闷声音传来,苏鲤失声惊呼,冲到苏羡予身边扶住他,死死抓住华平乐兀自紧紧握住匕首的手,不让她再往前刺,哀哀叫了声姑姑。
华平乐双眼通红,“阿鲤,你也看到了他是心虚当年的事,他绝对逃不了干系
所以,他一直不敢说,假惺惺地说什么等时日到了,等心意到了
他就是想给我们一点小恩小惠,彰显他所谓的心意,好叫我们心软,不好再寻他报仇,好叫他自己那所谓的良心能过得去”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想要将匕首更深地扎入苏羡予体内。
苏羡予却只依旧哀哀看着她,不说话,也不挣扎,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霍延之沉声开口,“酒酒,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杀了他,福广王府一百亲卫为护我们出城,至少要牺牲一半”
华平乐浑身的杀气顿时一冷,苏羡予是位高权重,深得政和帝宠信的一部尚书,内阁阁老,她就这样杀了他,他们都得不了好
华平乐死死盯了一眼仿佛心若死灰的苏羡予,毫不留情拔出匕首,看着苏羡予心口快速氤氲开的血迹徐徐一笑,“苏大人软硬不吃,还真是叫人头疼啊阿鲤,快去叫大夫”
却是将刚刚汹涌的杀意归结为逼苏羡予说出真相的手段,将两人间已经撕破的脸皮勉强找了个借口缝补了起来。
苏鲤忙要去叫,却被苏羡予握住手腕。
“不必”。
苏鲤顿时醒悟,叔父这是怕消息传散开来,给姑姑惹麻烦
华平乐就狠狠一拍他伤口处,哈哈笑道,“就是就是,这点小伤叫什么大夫啊,娘们唧唧的
阿鲤,去拿药酒绷带来,我来给你叔父包扎”
她这一巴掌用足了力道,苏羡予忍不住闷哼一声,血迹快速蔓延开来。
苏鲤扭头看了苏羡予一眼,咽下唇边的话。
他生怕华平乐再给苏羡予来这么一下,忙忙去取了药酒绷带和干净衣裳来,将苏羡予扶进内室。
不想,华平乐竟也跟了进来,朝他伸出手,“我来”。
苏鲤估摸着她多半还是想趁给苏羡予包扎,叫他吃点苦头,求助看向她身后的霍延之。
霍延之拉着华平乐就往外走,肃重开口,“酒酒,你是我未婚妻,不能看别的男人宽衣解带。
你想看的话,我回去脱给你看,保证比苏羡予那个老白脸好看”
华平乐,“”
霍延之说着捉着她的手往自己心口处探,“不信你摸摸,我绝对比他好看,还比他厉害
要是你拿刀这么轻轻扎我一下,我眉头都不带皱的,更别说包什么扎了”。
华平乐,“”
你可以闭嘴了
华平乐几人特征明显,今天闹出的事也不算小。
史允回府后很轻易就打听出了他们的身份,十分莫名对史景迁道,“师父,我不认识他们。
进了梨园子后还什么都没做,实在想不透有哪里得罪他们了”。
史景迁笑笑,“万事皆有因果,现在想不通,等一段时间,或许就能想通了”。
史允愤愤,“那就这样算了不成”
“不算了还能怎样他们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长公主的孙女,一个是首辅的孙子,一个前刑部尚书的孙子。
就算我肯为你向皇上告状,皇上顶多也就是意思地罚罚抄书禁足,还不如大度些”。
史允知道史景迁说的是事实,只得郁闷咽下这口气,“京城的少爷小姐们现在都这般嚣张了么
十几年前,就是太子也不敢这般嚣张的”。
十几年前
史景迁轻嗤,十几年前先帝余威还在,洛长青把持朝堂,霍氏、连氏枝繁叶茂。
连今上都战战兢兢,何况太子,何况这些纨绔子弟们
“不过师父,华家的那个二姑娘生得真是好,又够味儿,又带劲儿
那鞭子一甩,直让人恨不得立即带上床去”
史景迁厉声呵斥,“你给我闭嘴”
史允顿时醒悟,宁河长公主的圣宠,整个大萧无人不知,这样的话,就是私下里也不该说的。
史允忙掩唇咳了咳,“师父哪天见到就知晓了,我的伤不打紧,师父不必担忧,先回去歇着吧”。
他话音刚落,仆从匆匆来报,孟老首辅和程尚书押着孟姜和程修远来赔罪了。
史景迁师徒对视一眼,忙命快请。
孟老首辅赔罪的诚意十足,他实在是头疼自家这个总是喜欢惹是生非的孙子。
相比而言,程尚书是坐着轮椅来的,诚意更大。
只许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态度便不如孟老首辅痛心疾首,言辞也不如孟老首辅骂起自己孙子来都不带喘气的熟练。
孟姜和程修远两人完全没了下午的嚣张,乖乖听着。
人家赔罪都赔到家里来了,又是当朝首辅和前刑部尚书,史景迁师徒自然不能揪着不放,连连客气。
双方正客套间,仆从来报福广王和华二姑娘求见。
霍延之是一品亲王,亲自到访,史景迁师徒不敢怠慢,请孟老首辅几人稍候,亲自去了大门外将两人迎了进来。
见礼毕,霍延之开口道,“宁河年纪大了,不方便出门走动,嘱托本王带着酒酒来向史大人和史公子赔罪”。
史景迁师徒忙道不必,华平乐一扬下巴,“我也觉得没必要,他也是三个人,我们也是三个人。
他打不过我们挨了揍,那是活该
不过祖母非要让王爷带着我来赔罪,我就来了,反正赔个罪换痛快打史允一顿,值了”
在得知史允很有可能和将龙袍等物私藏在霍府一事有关系后,她现在只后悔没亲自动手,抽得他几个月都下不了床
孟姜猛地一击手,“就是这个理修远,好好学着是男人就该多打架事后赔个礼算什么”
孟老首辅气得当场就要揍他,孟姜猴子般跳到霍延之和华平乐身后,冲自家祖父做鬼脸。
孟老首辅,“”
总有一天,他会被这个混小子气死
华平乐摆手,“孟爷爷您不要生气啦,不就打个架么
史允还没生气呢,您就不要皇帝不急太监急啦”
孟老首辅,“”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这要是他的孙女,绝对关在家里一步都不许出去
史景迁忙打圆场道,“华二姑娘说的不无道理,小孩子们打打闹闹的,今天吵,明天好的,我们老的就不要掺和了”。
华平乐就嘿了一声,“还是史大人你明事理,怪不得你比孟爷爷和程爷爷的才名都大
我听他们说你是当世大儒,名重大萧”
没有人不喜欢听赞美,特别当这赞美从一个娇俏明媚又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口中吐出时。
史景迁虽连连谦逊,态度却和蔼了许多。
“好吧,看在你这么明事理的份上,本姑娘就免费告诉你一个重要的消息”
华平乐说着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微微凑近史景迁,“我告诉你呀,皇上赐给你的这个宅子,是前锦衣卫同知冯亮的。
冯亮你知道吧
他杀了自己的顶头上峰,前锦衣卫指挥使葛雷,然后自己也被皇上砍了头
他行刑那天,我去看了,死得可惨了,那血喷了一地
他死后全家人都被赶出了京城,宅子也被收了国库这宅子啊,它不吉利”
史景迁只当她当真有什么大事要告诉自己,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事,不由好笑,果然还是个半大孩子啊
皇上将这宅子赐给了他,他都不用打听,自然有无数人抢着告诉他这宅子的来历。
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宅子的原主人是谁又经历了什么事
只他面上却做慎重状,肃然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告知,我这两天便遣人请高僧来做法,去去晦气”。
华平乐就得意一扬下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道,“你这老头儿不错,那我们的帐就一笔勾销啦,王爷,我们走”
孟老首辅几人顺势告辞,史景迁师徒客气将他们一路送到了正门外,目送着他们走远了才往回走。
进了大门后,史允挥手示意下人离远些,压低声音笑道,“师父也见了,够味儿不”
“华二姑娘身份尊贵,不可言语轻佻”
史景迁斥了一句,伸手摸了摸刚刚被华平乐拍过的肩膀,嘴角浮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来,身份尊贵的华二姑娘么
之后,华平乐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作风,常拉着霍延之和孟姜兄妹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四处溜达。
估摸这史允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后,她就不许霍延之再跟着。
他那个煞神往那一站,史允怕是再也不敢造次的。
史允是个爱玩好色的,果然不几天,守株待兔的华平乐就等到了又进了梨园子的史允。
京城内外的花旦伶人中,只有梨园子最负盛名。
那天史允刚进来就挨了打,他那样的人,再怎么也会再来见识一下的。
借着不打不相识的名头,华平乐顺理成章地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史允。
而史允显然也很乐意与这群出身显贵,又会玩的少年少女们打交道,很快就与华平乐几人熟悉了起来。
宫外与史允渐渐熟悉,宫里,华平乐也没有放松,时不时进宫找萧明晴玩,然后顺理成章地去看萧明时。
萧明时自从那次在她身上感觉到奇怪的熟悉感后,对她的态度日渐热忱。
华平乐心下警戒提防,进出东宫更频繁了。
快了,现在萧明时被关在东宫治病不方便,等他病愈,抑或是政和帝觉得他该“病愈”了的时候,她就还按原计划诱他出宫动手。
解决掉史允之后,就轮到他了
萧明时一死,再解决王妙儿就会简单容易许多
华平乐谨慎又细致地谋划应对着,一步一步走得小心又缓慢,但她知道她一直在往自己的目标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