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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28. 血色雒水30 务必要全歼秦军!……
    丁进站在高处一块巨石之上, 山风吹起他的素衣。

    他的神情淡然,不悲不喜。

    丁进的目光看向远方,看了许久, 终于, 一手背在身后, 一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嗯”

    孟山站下石头下面, 抱着丁进让他保管好的竹简, 仰望着先生, “先生, 您看见什么了。”

    “风水涣下坎上巽,坎为险,巽为人, 不妙, 不妙, 风行水上”

    丁进的目光紧盯着远处的云层“有黑气自东边来, 天沉地湿, 风携雨来,云雷交动,势不可挡,天地大势所趋, 惊变要来了”

    孟山仰着头看他, 问“先生, 您说的什么意思”

    丁进收了声,沉默良久,方道“意思是一会要下雨。”

    孟山“哦。”

    “哦什么,看出这一点很重要好吗说明我们得早点赶回去, 免得下山路上淋成狗。”

    孟山“那我们上山来是”

    丁进“呼吸山林间的空气感受自然,陶冶自身”

    说完,又喃喃自语道,“空气,这个词吧”

    江陵和“苏仲”出去偷懒的时候,就说是去呼吸新鲜空气。

    苏仲没死,丁进松了口气,却也佩服他们的能力。

    果然不是属于这阳间的人,想让她死还没那么容易

    不过,苏仲这一次回来,换了一具身体,她说是借尸还魂,可看着还是渗人,没有呼吸,没有脉搏,要不是知道她不吃人,丁进都要怀疑,这和鬼有什么区别。

    当然,王龁自然是不能对外宣布苏仲诈尸回来,因此,这一次苏摇铃的身份只是他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女,别人问起,只说是苏仲的妹妹,苏叔。

    苏摇铃“苏叔我啊”

    江陵“禁止谐音梗。”

    伯仲叔季,一二三四嘛。

    可这苏叔叫起来,怎么都像是叔叔。

    所以,丁进也习惯跟着他们,依然叫她的老名字,苏仲。

    实际上,苏摇铃的身份准确来说并不是王龁的侍女,而是新来的那位神秘人的侍女。

    即便是丁进,也只知道那人是从渭阳来的,官位似乎在王龁之上,但没人看见他的模样,出行都是带着黑色斗笠,开会也坐在幕帘后面。

    不对,她就不是侍女

    见人从不行礼,直呼王龁大名,还叫他小丁

    丁进低头,见孟山那张晒得发黑的脸上表情呆滞,以为这孩子是脑子坏了,他跳下石头,捡起地上的树枝朝他扔了过去,“想什么呢,我让你来是感受天地自然的,不是来发呆的”

    孟山却愣愣的问他,“先生,爷爷真的死了吗”

    丁进知道他问的是孟老,“当然死了,坟还是你亲手挖的,怎么了,做梦梦见老头子了”

    孟山摇头“没有。”

    他低下头,又道,“你们之前都说,苏姊姊死了,可是她又活着回来了,虽然长得不一样,但说话神态,的确就是她没错。”

    丁进明白了“所以,你以为死了的人还能回来,孟老就也能回来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她不是普通人,不对,她和那个姓江的,他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孟山“您是说,他们是死人可死人不是坏人吗”

    “那些原地诈尸的赵军他们没有神智,被人操控,只知道杀戮,那些才是我们的敌人,不是所有的活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的死人都是坏人。这些操控的尸体早就没有神魂了,不过是傀儡而已,和苏仲江陵,并不是一种东西。”

    孟山似懂非懂。

    “那九姊呢九姊真的也死了吗”

    孟山低声说,“我那天,好像见到她了。”

    九姊就是孟九。

    丁进直接道,“我都不认识九姊,她又是哪位啊”

    “九姊和我一个村子长大,她哥哥是村长,她对人很好,经常来看爷爷,还给我带果子和”

    丁进打断他,“好了好了,我对她是谁并不感兴趣,你记住了,这个世界上但凡有死而复生的人,不管他是好人坏人,你都离的远远地,明白了吗”

    孟山木楞“不明白。”

    丁进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罢了,我和你一个小孩说这么多做什么。”

    孟山看着呆呆的,平时话很少,但唯独跟丁进在一起的时候,话多的不得了,尤其是问题,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冒。

    或许话少的人,原本想的也比平常人更多。

    “秦王是好人吗”

    “我们在秦军大营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用人家的,你说呢”

    “赵王是好人吗”

    “不是他有眼睛没眼珠,看不见真正的人才,只知道重用我师弟那样的不法分子,却放弃了我这个人才,赵国人才流失这么严重他要负一百倍的责任”

    “那赵王是坏人”

    “我,你”

    丁进试图解释,最后放弃,他叹了口气“记住了,天下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若说纯粹的好人,这世间只有一个。”

    孟山“苏仲吗”

    丁进“什么苏每天负责你吃喝拉撒读书识字的是她吗我说的是我”

    孟山“”

    孟山点头“哦。”

    丁进“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

    算了算了,他安慰自己,莫要和一个孩子置气,他还听不懂。

    一高一矮两个影子,逐渐隐没在山林间。

    “先生,您说世间纯粹的好人只有一个,可为什么我看苏仲是好人,王将军是好人,江先生是好人,陈”

    “行了行了,你看谁不是好人”

    “您也是好人。”

    “”

    “多读书,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奉承话”

    “哦,先生。”

    “前面的话不要再说,后面我是好人的话可以牢记。”

    “哦,先生。”

    更远处的山脚林间,鸟儿振翅而飞,马蹄声交错,喊杀声震天。

    这是赵括上任赵军主帅后,赵军第一次主动出击的一战。

    他刚到故关,就开始撤将换人。

    赵详廉颇的人,撤掉

    刘武不来迎接,分明就是想要给他一个下马威,不听话的人,撤掉

    张三眼睛长在额头上,见了他也不跪拜,毫无军纪可言,撤掉

    李四,廉颇一手提拔的人,撤掉

    换人的命令像是雪花一样飞往各个赵军分营。

    赵括深知,要想统帅一支四十五万人的军队,就必须要做到令行禁止,之前的那些将领都是跟着廉颇征战四方的,对他的到来必然有怨气,但如今大敌当前,如果因为个别人的情绪,影响了他的首战,那就是把那些人头砍了也弥补不了。

    他已经期待这一日很久了。

    一个和他父亲一样,在野战当中击败秦军,名扬天下的机会

    这一场遭遇战,是他派出自己的将领,带领赵军主动离开城池,和秦军进行的第一次野战,赵括虽然不在战场,但比谁都关注这次遭遇战的结果。

    不仅是他在等这个结果,邯郸也在等

    孟九的面具上染了血污,她的坐骑已经躺在河边,成了一具死尸,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多大数都是秦兵的尸体。

    赵军的将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被打的溃逃的秦兵,“什么秦军最勇猛的年轻将领,我看你也不过如此”

    孟九一刀砍下身侧冲上来的一个赵兵的头颅,踹开身后扑上来的人,大喊,“撤军”

    这一声撤军,意味着这次遭遇战,秦军的前面落败。

    “我能让你们走”

    敌军将领收敛起笑意,“给我追,务必要全歼秦军”

    剩下的赵军士兵喊杀声震天动地,势不可挡

    孟九大喊“撤军”

    “撤军”

    她的嗓子喊得嘶哑,却依然一声一声喊着,“走立刻”

    赵军一路追杀,从还剩数百的秦兵,到最后只剩下二十八人活着,孟九终于是撤到了秦兵最近的营地入口。

    再往前,就是驻扎在此处的一万秦兵。

    只有一千的赵兵即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敢追进去。

    但如今的战果,已经足够了。

    赵军将领牵着马,远远的喊道,“秦人不过如此”

    随后,趾高气扬的带着打了胜仗的赵兵,骑马跨过丹水,回了赵军营地。

    孟九的血已经染红了甲胄,但伤口却在撤退的过程中已经恢复了,她起初发现自己的自愈体质的时候,也有些震惊,但很快便习惯了。

    一开始,她想的是爬到秦军的将领之位上,亲自杀回去,捉住赵详,问他放弃那些韩人,让那些韩人去送死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犹豫过。

    有没有试图去做过任何事情,避免能少牺牲哪怕一个人。

    后来,她发现这件事并不是赵详一个人的计策,站在他背后的是廉颇的战术。

    于是,攻破赵军,见到廉颇,又成了她新的目标。

    她浴血奋战,手刃无数敌军,一步步升到如今的地位,却又发现,只需要邯郸轻飘飘的一句话,廉颇就被撤换了。

    甚至于她可以料想到,若真有一日自己能见到廉颇,这位一生经历无数战争的老人,或许早就忘记了那日死在山谷之中的韩人,赵人。

    或许在听到她的问题时,还要问她,说的是哪一场战役

    就连赵详,也早就忘了她死去的哥哥,忘了那些被烧焦的无名尸体。

    不,他们不是忘记了,他们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不知道他们的人生,也不知道他们有多想要活下去。

    原来在这里,真的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她的问题,找不到任何人回答。

    但实际上,答案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就在她放弃了去问答案时,却发现兜兜转转,最终,自己竟然还是知道了答案。

    不是谁告诉她的,而是她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活着回来的二十多位秦兵立刻去进行治疗,只有她,连甲胄衣物都未更换,便来了帅帐之中。

    孟九进来,对着主位先行武将礼。

    浓浓的血腥味散在营帐中,是孟九身上的气味。

    她带着面具,没人能看见她的表情,但能看见她的眼睛。

    一声叹息,孟九看去,是主帅身边的侍女,苏仲。

    为什么要叹气,因为她活着回来了吗

    主帅的要求是“全军覆没”。

    但她没有做到,非但她自己回来了,还带回了二十八个人。

    主位的幕帘后坐着一个人,名义上的主帅王龁此刻只能坐在侧位上。

    孟九低头。

    她微微握紧了手。

    “出征五百一十人,回营”

    “二十九人,其中轻伤十人,重伤十九人”

    良久,主位上才飘来一句话。

    “做得好。”

    没有质问她,为什么没有做到“全军覆没”的要求,反而夸奖她,做得好。

    主位上的人说,“他们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杀回来的,也没有谁就一定要死,没人不想活着,但弱肉强食,不够狠,不够强的人,注定会被牺牲,他们的命是他们挣回来的,你也是你挣回来的。”

    那人淡淡道,“这近五百的人命,算是我给赵括的见面礼。”

    这一场戏,全然是演给赵军看的。

    但是,为了演的真,却也真的让那么多的士兵送了命。

    就像那日那个推开她的无名小卒所说的一样。

    他们只是诱饵,只是牺牲品。

    死这百人,是为了未来不会再死更多人。

    之前为了强攻龟缩在工事背后的赵军,秦军死了上千人,如今不过五百,这笔账,很残忍,但是再残忍也要算。

    就连苏摇铃知道白起的计划之后,也为他的狠辣所惊叹。

    和这位天下名将接触的时间越长,越能明白。

    为什么他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王龁让她下去休息,孟九领命点头,正要往外走,却听见一声,

    “九姊”

    那是孟山的声音。

    以前的孟山沉默寡言,现在的孟山跟在丁进身边,经常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反而开朗了很多,孟九虽然没有去见他,但也在他未曾察觉的地方观察过他,见他被照顾的很好,她才少去见了

    孟是孟村的孩子。

    孟村被征的韩人,几乎已经悉数死在秦赵之战中,那些等在村子里的妻子,永远等不到他们的丈夫,孩子也永远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

    偏偏他们还不知道,还在等,等战争结束,等自己亲人回来。

    孟山和孟九,是如今孟村在外唯一还“活着”的两个人,而他们两偏偏是没有被第一次征兵带走的人,是自己来的。

    孟九没有回头,像是没听见孟山说的话一般,掀开幕帘出去了。

    她已经不是孟村的人,伤口自愈的时候,她其实也明白了。

    或许,她也早就死在那场令人绝望的山火里。

    可她却还在这个世上,或许就像是“孟七”所说的那样。

    一个人有着太深的执念,死后才会不愿离开这世间。

    才会在这里徘徊。

    所以,就让孟山以为她真的死了吧。

    哪怕是同名的人,也可能不是一个人,这个世界名为九的人太多了,姓孟的,也不只她一个。

    这样她真正离开的时候,他才不会又一次难过。

    走出营帐,孟九看了一眼渐渐阴沉的天色,远处隐约有雷鸣声。

    她有些怀念孟七的聒噪。

    “没事没事,你看,像我一样不好吗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什么,你当然没死了,你以为自己是鬼吗只有意志最坚定的人能活下来,这样的人往往有还未完成执念,正是这股执念,才让你活了下来。”

    “你有什么人生目标说出来我帮你完成”

    “摇头那就是没有没有那你还这么强,身体都这么虚弱了,居然还没死。”

    不是这股执念让她活了下来,而是这股执念,让她不死。

    当初的孟九摇头,不是因为没有目标,而是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的执念是什么,就算是复仇,她也不知道该向谁复仇。

    赵人吗还是秦人

    就连韩国自己,也是今天站在赵国那边,明天站在秦国那边,今日的仇敌,眨眼间就能变成明天的战友。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军医处,那活下来的二十多人,伤重的不在少数,还有的甚至可能保不住手脚,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要站起来朝着自己行礼。

    “孟将”

    “孟将”

    孟九点头,让他们好好躺着处理伤口,看着这几张熟悉的,死里逃生的面孔 ,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她的执念不是报仇,也不是问谁要一个答案。

    她之所以执着不愿意离开,之所以存续到现在,是因为

    她要看着这一场战争结束。

    要替那些看不见天下一统、天地间再无战火的人“活着”,替他们看到那一天。

    原来,这就是她的执念。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毅起来。

    决战要来了,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只要能终结这一场漫长的战争,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上了战场的人,没人不想回家。

    但更多的人,如孟老当初和她说的一样,走上这条路,就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那就不回头的往前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