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果然是不经撩拨,三两下便又红了脸,他重新铺开了纸,第一笔落下时竟微微有些抖。
朝熙倒是大大方方的,倚靠在窗沿边,长发披散了下来,任由他发挥。
其实空寰很少画人物,从前在魔月的时候,除了画过一次母亲,其余的人物像,画的都是朝熙。
有他十二岁那一年在扬州遥遥一见倾心的样子,也有他后来托了画师从神域买来的神域女帝画像。
神域民间轻易不得画女帝真容,空寰为了能拿到朝熙的画,可是费了不少功夫,花了不少钱财。
有些空寰觉得画得不好的,他还会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临摹一副。
这些年,他画过的朝熙画像已经数不胜数,直到他嫁来神域,见到了真人,才开始彻底放下画笔。
再美好的想象,也不及真人在他面前来得惊艳。
这一夜的气息宁静而祥和,朝熙坐在窗前,美得如仙似幻,空寰唯恐自己的画笔不能传神,画不出她此刻半分的神韵。
他的每一笔线条,都是那般的虔诚和认真。
待这一幅画终成,他甚至还红了脸,不太好意思拿给她看。
倒是朝熙从软塌上一跃而下,走到他的身畔看了看他的画。
他画得很好,朝熙很喜欢。
见朝熙盯了好一会儿都没出声,空寰不免紧张道“臣君画得不好,让陛下见笑了。”
“很美啊,朕都不知道自己这么美。你极少在朕面前露才,所以才总觉得新鲜。仿佛你身上有很多魔力,急需朕,一点一点地挖掘”
空寰红着脸道“陛下谬赞了。”
说完,空寰小声道“这幅画,臣君想亲自收起来,陛下就留给臣君好不好”
朝熙笑了“好啊,你喜欢你就收着,反正除了朕与你,旁人也不会看到。”
说到这里,朝熙忽然亲自去衣柜里,挑了一件衣裳,她让空寰换上之后,才道“你去朕方才的地方躺着,你画完了,该朕画你了。”
朝熙没少让宫里的画师给空寰画像,但是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提笔要画。
空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低声劝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歇着吧。画画的事,可以留到来日。再者,后日便要回宫了,明日怕是还有得收拾呢。”
朝熙勾起嘴角,这方已经跃跃欲试了。
“明后两日休沐,没什么大事。收拾的事,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便是。花灵和登玉都是妥帖的人,你有什么东西,登玉都记得很牢,哪怕真的落下了什么,冀州别院离神都也不远,再派人来取便是。快去躺着,朕今夜难得有兴致。”
空寰呼吸微窒,他确实还没有见过朝熙画画,这会儿倒是也颇有些期待。
相比于他画画的细致,朝熙下笔倒是比他豪迈得多。
窗下娇郎,长发飘然,美若神仙。
朝熙半个时辰便收了笔,待空寰走过来看的时候,便撒娇求赏道“陛下,这幅画臣君也想留着。这还是陛下第一次画丹青”
朝熙连忙打断了他“可不是第一次,你那折扇上的山水画,忘了啊”
空寰这才想起,连忙道“是臣君记错了,陛下恕罪。”
朝熙这才揽过他,笑着道“你若喜欢,便都给你。”
朝熙今日的轻纱羽衣,着实好看。
空寰伸手勾了勾,凑近了问“陛下,既然陛下总说明日无事,那臣君今夜若是侍奉得晚了,恐怕也不会耽误什么吧”
朝熙朗声笑了“你都这么说了,当然要依你。”
下一秒,空寰直接替朝熙放下了手中笔,他打横将她抱起,轻柔地放在榻上“那臣君少不得,又要欺君了”
朝熙是第二日接到母皇来信,说她和父君已经回到了山庄,只待休整两日,便要带着古意司墨师父,一到回神都。
齐沫和萧逸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齐沫来觐见之时,朝熙还笑着指了指她道“你倒是有福气,太上皇和太上王君就要回来了,或还能赶得上你娶亲。”
朝熙备了两份礼,一份礼是给萧逸的,添作他的嫁妆,当然,空寰也赏了萧逸不少。
另外一份礼,是给齐沫,庆贺她成婚。
齐沫是寒门出身,她们齐府有多少家底,朝熙清楚得很。
到底是禁卫军统领成婚,可不能太寒酸,故而朝熙亲自做主,赏赐了不少。
当然,太上皇和太上王君要回神都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只是他们二人向来行踪不定,具体哪日归程,也没个定数,而且牧子期和朝沅,也不许人去接。
如此倒也好,一路上倒也安全些。
空寰是回宫之后,才接到了魔月来的信。
接到月忆信的时候,空寰挑眉笑了笑,他对着登玉道“你去吩咐千里阁,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另外本君会亲自给母亲和表妹写信,以后空家上下,以神域女帝马首是瞻。”
登玉本就是神域人,听到这个消息,自然高兴得很。
朝熙早就给空岳许下了承诺,若空家能为神域王朝效力,那么他日天下一统,魔月境内划为一州之地,空家便可成为这片州府的主人。
至于其余五大世家,若识相者可免于一难,拒不从者,杀之。
只要空寰的这一封信一寄出去,空家和朝熙,便不是合作关系,而是俯首称臣。
朝熙许了空寰王君之位,而这个,亦是空寰筹谋许久,准备送给朝熙的礼物。
如今这礼物,不过是提前了而已。
当初,空寰是算计着,要用这个谋夺中宫之位,如今他什么都没做,朝熙便已经许了他王君。
空寰心中感激不已,唯以此能报答。
纵然如今的魔月由六大世家把控,可月氏皇族的根基仍在。
空寰早看出月忆之心,只是没想到,她能这么痛快地,交出魔月江山。
从月忆对自己下手,不再准备生子,不准备传嗣的那一日,她便已经想好了,要翻了这片天。
空寰现下的心情极好,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
当然,魔月那边也传出宋启失宠的消息。塔子送来的信中,特意提及空家送入宫的新人,这新人眉眼与莫起七八分相似,如今更是得了月忆专宠。
空寰叹了一声,对小富道“罢了,本君从前觉得对不住宋启,便想着让他能在魔月过得好些。可本君能帮的实在有限。月忆本就不爱他,能宠幸他这么些时日,已是难得。宋启如此蠢笨,实在是扶不起来。日后的路,让他自己走便是。月忆不爱他这件事,他早晚都得知晓。他若能看明白,翻出这桎梏也便罢了,可看不明白,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自己作死,看不清形势,本君也是帮不得什么。”
小富拧眉道“殿下,若是将来天下一统,那宋启死在魔月便也罢了,可他若是回到了神域,凭他和陛下的关系,您就不担心”
空寰嗤笑一声“本君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现在的宋启,哪里还能和本君相争本君可不想杀了他,脏了自己的手。再者,本君若做了这种事,他日若传到了陛下耳朵里,难免惹陛下不快。他需得好好活着。他若是死了,给朝熙留下来的,便是他们美好的从前。可倘若有一日,他回到了神域,站在了朝熙面前,他的存在,才会让朝熙想起他的背弃。而他的改变,他当下的样子,亦会慢慢消弭掉那段美好的时光。”
“小富,你要记得,在爱情的博弈中,生死永远都不是最后的结局。”
小富其实不懂这些,但是主子说的,定然是对的。他笑着回道“是啊,如今您才是这后宫里的主子,再不会有郎君,平分您的宠爱了。”
空寰勾唇笑了笑,他虽也觉得如此,还是劝诫了底下人,也权当是劝诫自己“行事还是要小心谨慎,妻夫之道,需得小心经营,才能长长久久。你吩咐登玉,都让手下人警醒点,若有人犯错,本君绝不轻饶。”
小富连忙称是。
自打空寰从冀州别院回宫之后,他的地位也与往日不同。
定夜和定远早不如早先那般得圣心,回宫之后,宫里的奴才们也不再巴结他们。
如今什么好的东西,都流水一样地送到了紫光宫。
人人都知道,空贵君才是未来的六宫之主。
朝熙已经让人画好了空贵君成婚那日的华服,连着几十套花样,朝熙还特意着人送到了紫光宫,让空贵君亲自挑选。
婚典,这一辈子只有一次。
空寰越发在意,婚典的各种细节,他也一一验过。
从前朝熙白日里朝务繁忙,空寰无事可做,藏书楼便是他唯一的乐趣。
这些日子倒是不同了,他忙碌得很,连婚典要做的点心和菜肴,他都亲自问过。
朝熙那日批阅完奏章去紫光宫的时候,空寰正在画大婚时灯笼上的花样。
小贵手痒也要画,只是他的手一直没好,空寰不许他动笔。
所以空寰画的时候,小贵就在一旁看着,偶尔,会提出几个建议。
小贵指着空寰画的同心莲道“主子,这个线条略微生硬了一些。”
空寰也不恼,而是点了点头道“本君也觉得哪里怪怪的,罢了,这一版不要,本君重新画便是。”
朝熙没让人通报,她进来之后,便拿起空寰不要的那一幅同心莲出神。
她想了想道“朕觉得已经很好了。再者,这些小细节,也不用你亲自劳累。这才回宫几日啊,眼瞧着你就瘦了一圈。”
空寰见朝熙来了,索性便放下了画笔。侍奉朝熙,才是第一要紧事。
空寰挽住朝熙的手,柔声问“陛下晚膳用得香吗小厨房还备着不少可口的膳食,陛下要不要用一些”
朝熙摇头道“罢了,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
空寰这才扶着她上了软塌,他靠在朝熙怀中,柔声道“这些日子,很充实,臣君也不觉得辛苦。这是臣君和陛下的婚典,需得事事亲力亲为,才有参与感。”
朝熙捏了捏他身上越发削薄的线条,他虽然瘦了些,可却是越瘦越好看。
为了让他宽心,朝熙道“父君来信时,已经提到了你的病症。他说,让你不必忧心,他回来之后,自然会亲自给你看看。”
牧子期和朝沅在空家的那件事,已经传了回来。
而今,牧子期并未因空寰练过邪功而嫌弃他,还答应了要给他亲自调理。
对于太上皇和太上王君的回朝,空寰反倒是有些期待了。
次日清晨,空寰起身侍奉朝熙更衣的时候,还看到了她腰间的岁岁年年玉牌。
当初他费了劲从魔月将这玉牌要回来,可直到如今,这玉牌也没到他的手中。
朝熙见他摩挲着那块玉牌,不舍得给她挂上去,便顺势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这块玉牌啊”
空寰没否认,也没承认,他这才回神,低头给朝熙挂上。
“只是听闻,这是太上皇当年,送给太上王君的定情之物。后来,还曾送给宋郎君”
朝熙一把将那块玉牌扯下来,递到了他的手中“这玉牌父君从前真的很珍惜。当初选定宋启之时,父君亦是忍痛割爱。父君当时想的是,若不是这般的东西,如何能显得郑重朕本想着,等父君回来,再把这玉牌还给他。可是现下一想,他有母皇日日陪伴在侧,想必也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
那日,朝熙走后,空寰才盯着那玉牌出神。
原来,她一直没把玉牌给他,不是因为惦念着宋启,而是想把玉牌送还给太上王君啊。
其实空寰早该想到的,朝熙已经送了他折扇,折扇上亦有岁岁年年四个字。
那个礼物,朝熙足足准备了两个月。
可见,在他入宫后不久,朝熙就已经认定了他。
空寰这心里,跟喝了蜜一样的甜。
他将玉牌挂在腰间,又展开了那把折扇,细细看着。
看着看着,空寰便笑出了声。
虽说出了伏,这几日宫里还是有些闷热。
有时候,朝熙晚上会带着空寰登高台乘凉。
皇宫高台之上,可以俯瞰整座帝宫。
可以看到南边壮阔的星辰高台,可以看到繁华巍峨的太极宫。
以及,毗邻太极宫的朝阳宫。
朝熙指着朝阳宫笑道“那朝阳宫的修缮工作,就要完成了。接下来,便要通风一段时间。听闻,当年母皇第一次宠幸父君,就在朝阳宫的偏殿。所以啊,除了那偏殿朕没敢大动之外,其余各处,朕都让人重新规整了一通。朕还特意让他们扩了一些库房,还给你建了一个小书阁,你的藏书也有不少,以后便让你细心安置。若不是怕朝臣非议,朕便让你直接住在太极宫了。”
迎着高台上拂面而过的清风,空寰靠在了朝熙的肩头,他低声道“朝阳宫也很好,不瞒陛下,臣君昨日经过朝阳宫的时候,带着小贵进去看了一眼。那温泉池,足足有紫光宫的两倍大。”
见他如此说,朝熙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你喜欢便好,你若喜欢的是温泉池,来太极宫泡着也未曾不可。”
空寰抓紧了朝熙的手道“都好,只要有陛下在,臣君在哪里都好。”
魔月那边,空氏对神域俯首称臣一事,唯有空岳的亲近之人知晓。
空府上下,除了空歌和空歌母亲之外,便是空岳的近卫和信任的属下知道。
若各房人人都知,难免打草惊蛇。
空寰的二姨母最近倒是欢喜得很,从前她也是有些怕空寰的,不过自打空寰要做王君的消息传过来,空寰的二姨母这话头便换了个风向。
她抓着空歌的手道“此番空寰要大婚,长姐还是打算让你去观礼。我这个当娘的,好生羡慕你啊。娘活到这个岁数,还没有去过神域。之前你从神域回来,只听你说神都如何繁华,娘都没亲眼见过。当然,娘最佩服的,还是那神域的女帝,你表哥这样的人,她都能压得住,可见这女帝的胸襟,非比寻常啊。不枉连咱们魔月的百姓都夸,那神域的女帝是位明君。”
空歌拧眉道“娘,您怎么总是看不上哥哥呢。其实大哥他,早就喜欢那神域的女帝了。您是没看到,他在神域皇宫里,是多么的乖巧恭顺。虽然他在家的时候,是个混世魔王。但是人家如今嫁了人,成家了,自然和在家里不同了。要是大哥没点厉害功夫,那神域女帝,为何要娶他啊”
空歌亲娘轻哼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得了吧,空寰那小崽子什么性情,我这个看着他长大的姨母还不知道啊不过有一点,倒是不得不承认,这小子样貌好啊,神域女帝,估摸着也是喜欢他那张脸。咱们自家人看久了,察觉不出来。但是空寰长得是好,咱们空家虽然不缺好看的,但是这小空寰啊,确实是咱们空家百年来出过的,最美的美男子。要我说,这人哪,长了一副好面皮,到底有多么重要。他哪怕是有通天的本事,他若是丑绝人寰,那神域女帝还能抢他恐怕在月都看到他第一眼,便吓跑了。”
这话空歌倒是没反驳,反而是嘿嘿直笑。
空歌她娘又道“魔月和神域已经签了通商条款,你大姨母的意思呢,是让你去营河对岸,第一波去往神域的商队,也全都交给你来办。这是你大姨母对你的信任,你需得好好做。等你从神域回来啊,这事便要提上日程了。月都和营河虽离得也不远,可这之后,你和娘怕是就要分开了。你且记着,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还要对你的正夫好一些。宠郎灭夫这种事,可做不得。”
空歌忽而想起她在神域不小心宠幸的那个郎君。
那可是永安王的郎君啊,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空歌她娘还不知道这个事,便又道“过些日子,神域那边来的使臣也要觐见,咱们陛下的意思是,你去过神域,你熟悉他们的人,你亲自去接待。”
空歌点了点头,笑道“娘,我都成家了,如今是大人了。这些事我都懂,您不必事事都吩咐。”
而此刻,在魔月宫中,宋启也得到了神域使臣要来月都的消息。
塔子还道“陛下到底顾念着神域的面子,您在明面上是从神域来魔月和亲的,所以此番招待神域使臣,宴席上,您也得盛装出席。空贵君那方得到消息,也没再让内务府克减咱们的用度。您好好养养身子,这段时日,怕是能安生不少。”
宋启听闻此言,倒是来了精神,他抓住了塔子的手臂道“神域使臣来了是什么人本君可认识若委托他们给朝熙送信,他们可会帮忙塔子,快去翻找一下,本君可还有多少细软父亲送过来的金饼还有剩下来的吗,好好打点一番,我需得让人知道,我在这魔月后宫,生不如死。”
“朝熙那样爱我,她定然不忍看到我在这受苦受难。”
塔子微微拧眉,虽有心劝慰他两句,可是宋启执意如此,塔子也很是无奈。
为了将这封信递回神域,宋启花光了所有的嫁妆。
塔子本劝他留一些,等到神域使臣走了,若是空贵君为难,他日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然而宋启却道“在这宫里有了钱又能如何那些奴才都是势利眼,本君如今无宠,给他们点银子,他们能给你一口吃的,第二天没给银子,转过头便要打骂于你。若想永远脱离这苦海,我只能求朝熙救我。不好生打点一下,那使臣如何会尽心塔子,我务必要让朝熙,看到这封信。”
当然,这封信最先到的,却是空寰之手。
空寰盯着宋启信中的悲戚之语,只轻嗤了一声,便将信甩到了一边。
登玉道“可万不能让陛下看到这封信。”
空寰沉默了一瞬,反而是道“别啊,本君也可怜宋郎君一番用心,重新装好,递到陛下跟前吧。”
登玉惊道“那宋启在信中,说尽了对陛下的思念之情,万一陛下看到”
空寰放下了茶盏,平静地看着登玉道“让你去你便去。让陛下看到不好吗本君倒是觉得,陛下在大婚之前,就应该再看看宋启的信。”
空寰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对着铜镜露出了他肩颈上的痕迹。
那是昨夜朝熙留下来的。
朝熙说,她只爱他一个人。
拦下信,算什么本事
能让妻主的心,留在他一人身上,才是最大的本事。
与其想着拦住宋启的信,还不如把时间花在打扮上,晚上好好侍奉,才是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