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寰知道,朝熙一定是站在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小富和小贵的话。
她没有再提宋启,大约是不想再提这个名字,她说她只爱他一个,已经变相地回答了小富和小贵的疑问。
空寰低声笑了笑,他又贴近朝熙一些,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隆起的肚子,随后道“臣君都知道的。臣君不会害怕那些。如今臣君有陛下,还有和陛下的孩子,有陛下的宠爱,臣君已经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而此刻,月忆的车队已经行过冀州,身边除了那些跟着她来的郎君,便只有一个老奴彩姑姑跟着她。
到冀州郊外的时候,月忆看到路边的茶亭,忽然道“彩姑姑,我觉得这茶香极好,真想喝上一口。”
她已经不再自称朕,这会儿说这话,彩姑姑眼眶蓦地一下红了。
从前的月忆任性无比,想要什么从来都不会犹疑,今日她只是想喝茶,却没有叫车队停下来。
彩姑姑正要开口,说要不要下去买。
然而月忆却摇了摇头,拿起了旁边的水囊喝了一口之后才道“不用,这随行的空家人倒不至于为难我这点事。但是我还是不想耽搁时间。你知道吗彩姑姑,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莫起了。他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活不了了。这些年,源源不断地听着他的消息,每每知道他生病,急救,我的心都揪紧了一样的疼。听说,这一次,他得了神域太上王君的救治,身子骨好了不少。连空寰都说,他还胖了一些。”
送月忆来神域的车队,是空岳指派的。这些随行人员,都是空家这些年的精锐。朝熙下过旨意,要确保月忆来朝一事,万无一失。
当月忆的车队行至神都内时,月忆才真的感知到了月都和神都的差距。
月忆生在月都,她这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营河。营河对岸的神域,在她眼中已经算是繁华之地,可神都街巷人来人往,金碧楼台,满目奢华。
若不是来一次神都,月忆这一生,都想象不出神域还有这番风景。
月忆拉开了车帘,忽而对着外面的空家护卫道“你可知,云翠观在哪个方向”
那个护卫曾两次送过空歌入神都,所以对神都方位,他都有了大概了解,他笑着道“正对着主子的东北方便是,云翠观香火鼎盛,日后主子留在神都,每逢初一十五,都可以过去抽签上香的。”
月忆可不喜欢这些东西,她微微笑了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彩姑姑道“不是说,莫起公子如今在宫里吗”
月忆点头应了一声,只道“我只是想知道,他曾经待过的地方罢了。”
彩姑姑叹了一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当年,莫起入宫给魔月先帝做侍君的时候,彩姑姑便什么都知道。
那个时候,月忆跪在勤政殿外,先帝都没有松口说把莫起还给她。
而等到第二日,先帝甚至还得意洋洋地告诉月忆,莫起滋味不错。
月忆当晚回到东宫便大病了一场,再之后,月忆的母皇为了补偿她,给她送去了不少郎君。
然而那些人,月忆一个都没看上。
后来,还是莫起见到月忆,遥遥劝了她一句“殿下日后要好好的,莫起卑贱之身,不值得殿下为莫起如此。”
后来,月忆的母皇驾崩了,月忆一滴眼泪都没掉。
若不是她太过心急,在为母皇守灵期间宠爱了莫起,莫起也不会被六大世家冠上惑乱君上之罪,下令追杀。
这么多年,月忆有悔。
她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让莫起陷入两难之地。若非空寰,莫起早就因她而死了。
车队临近宫门的时候,月忆忽然攥住了彩姑姑的手,呜咽出声道“他还喜欢我吗这么多年了,他会不会怪我害了他他会不会恨我”
彩姑姑忙劝道“莫郎君那个样子,哪里像是会恨人的。倒是主子,咱们入了神域皇宫,可得小心提防,万一那神域女帝说话不作数,再动手害了您”
月忆轻叹一声,道“既然选择信她,便不必害怕。”
而此刻,朝熙正在朝阳宫的软塌上抱着空寰。
空寰正在给朝熙喂苹果,那苹果都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进朝熙的嘴里。
花雪这时来报“陛下,月王月忆的车队,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朝熙道“恩,去安排他们入宫吧。”
随行的护卫自然要在宫外候着,至于月忆和她的郎君们,倒是可以一同入宫。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宋启。
朝熙自然知道宋启也在列,不过连问都没问,空寰也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朝熙侧首问空寰“莫起已经在后殿候着了吗”
空寰点头道“是,要不要让他们先见一面之后再入席”
朝熙沉吟稍许,忽而道“那倒也好,让她先安心也好。”
花雪亲自去迎的月忆,朝熙提前有安排,要以亲王之礼,恭迎月忆,故而花雪带着宫人早早候着,见月忆下了马车,立马躬身行礼道“奴婢等拜见月王殿下。”
月忆愣怔了几分,这还是她退位以来,享受到的最高规格的待遇。
她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
花雪这才起身,随即上前道“陛下和王君都已经安排好了,月王殿下和几位郎君们,都请随奴婢来。”
宋启看起来羸弱了不少,他盯着花雪看了一会儿,然而花雪并未看向他。
晋涵在后面盯着宋启调笑道“这可是你的故土啊,这宫里的奴才们,你可都认识”
自打月忆退了位,晋涵和这群人也不再争了。宋启起初还和晋涵阴阳怪气几句,不过晋涵多半时候不吭声,他也觉得没劲。
后来还是其他郎君劝道“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这种时候还闹什么。老老实实的,等到了神域,能不能有命活还是回事呢。”
这话,倒是让晋涵和宋启彻底闭了嘴。之后这一路,晋涵和宋启也不是在一辆马车上,两个人相隔很远,只有中途休息的时候,大家才会凑到一桌上用膳。
宋启和晋涵看起来都有心事,所用不多。
这所有的郎君们,除了宋启,都知道他们跟着月忆来神域,并不是依附这个所谓的月王的。因为月忆答应他们,等到了神域,给他们寻一位神域的妻主。
晋家灭了,晋涵如今也跟着落魄了。而其他九位郎君,亦是没有家族依傍,只能跟着月忆走。
月忆之所以没同宋启说,是因为宋启本就是神域人,月忆私心里觉得,带他回神域是应当的。等入了宫,朝熙若不计较从前之事,月忆便打算送宋启回宋府。
毕竟宋启再不济,身上也有侯爵的虚位。
宋启见晋涵同他说话的时候没有恶意,便叹口气道“大多都是熟悉的,那个花雪姑姑就是太极宫的奴婢。只是她如今穿着领事的服饰,想必是晋为太极宫领事了。从前的花灵很得陛下信任,如今也不知在哪。我明明只离开了一年之久,如今却觉得物是人非。”
晋涵叹道“何苦来呢,当初你若是不跟着咱们陛下,这会儿已经是神域的王君了吧”
宋启低着头不说话。
而花雪倒是全程随侍在月忆身侧,还叮嘱月忆注意脚下。
花雪躬身道“陛下和王君让奴婢先请您去欢庆殿,今晚的宴席,多是朝中重臣以及家眷。当然,为表郑重,太上王君和太上皇也会出席。”
听到这话,月忆倒是点了点头道“那本王倒真是荣幸,听闻太上皇归隐之后,已经许久都不出山了。”
花雪笑著称是。
月忆的座位离朝熙和空寰的位置最近,至于月忆的郎君们,今日也在邀请之列,他们都被安排在了后座之上。
其实宋启有些许紧张的,他走了几步,便觉得越发艰难。
今日宴席,朝臣们都会除夕,她们见到宋启,会不会嘲笑于他
然而,不等宋启想太多,花雪已经迎着月忆进门了,至于后面的那些郎君,也被宫婢们一一安排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花雪进殿之后,便道“还有两刻钟才开席,陛下和王君一会儿就到,郎君们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叮嘱身侧的奴才们。”
花雪说完这话之后,才凑到月忆跟前,道“月王殿下,陛下吩咐,若您到了欢庆殿,便让奴婢带着您去后殿,陛下和王君,还有您想见的人,都在后殿等着您。”
月忆指尖微颤了一下,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她一路呆滞地跟着花雪到了后殿,而此刻,莫起站在那里,静静等着她。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月忆直接落下泪来。
而莫起也红着眼睛望着她,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分别数年,莫起都忘了,从前跟她在私下里,都是如何相处的。
花雪在一旁提点道“月王殿下,见到陛下和王君,是要行礼问安的。”
月忆这才缓了过来,这一次,她行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礼,她俯身跪地,一字字道“臣月忆参见陛下,参见王君。”
朝熙身子不便,便示意花雪扶她起来。
朝熙笑了笑道“月王不必多礼,此番收归月州,月王立下大功。既然功臣,朕自然不会薄待了你。”
月忆侧首看了一眼莫起,随即哑声道“臣要谢陛下大恩,莫起能平安在这里,多谢了太上王君亲自出手救治。若非太上王君妙手,恐怕莫起还要被旧伤折磨。”
莫起壮着胆子上前,轻轻拉了一下月忆的手。
月忆紧紧握住。
直到这一刻,月忆才感受到,她的起儿是真的回来了。他就站在她的身侧,如以往一般,温柔地看着她。
月忆再也绷不住情绪,抱紧了他。
她哭了,莫起能感受到她的眼泪就落在他的肩头。
他哑声道“月忆,不要哭,我说过的,永远不要为我哭。我不要看到你哭。”
空寰看了一眼时辰,便出声提醒道“月王殿下,时候不早了,您得去前厅用膳了。莫起道长身份尴尬,不能入席。本来是想着,今夜便可以让您带着莫起道长出宫去。宫外的月王府,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只是,您的郎君们没有安置好之前,本君还是觉得,让莫起道长先留在宫里一段时日。正好,太上王君还得日日照看着莫起道长,太上王君说了,莫起道长的旧伤,总得再调养一个月,才能放出宫去。当然,本君知道您怜爱莫起道长之心,您若是想见他,明日白天再进宫请安也好。本君会亲自为您安排。”
时至今日,空寰对月忆还留着几分敬重之心。
月忆和空寰合作了那么多年,自然也知道,空寰虽满心算计,却从不说假话。
她终是不舍放开了莫起的手,对他道“你等着我,等我安排好一切,便来接你。以后的日子,我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莫了点头。
空寰对着手底下的人吩咐道“送莫起道长回太康宫吧。”
月忆盯着莫起走后,朝熙才道“朕也是想让您安心,才让你提前见一见他。朕可并非是想棒打鸳鸯,只是今日宴席,万不能出差错,还望月王体谅。”
月忆盯着朝熙的肚子看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她那个害死的孩儿。不过她很快收回了眼神,垂眸道“陛下大恩,臣无以为报。”
朝熙牵住了她的手道“朕打算认你为义姐,封你为月王,常居神都。当然,也会亲自把莫起道长许配给你做正君。月王如此大义,朕为你做的安排,还不及你的万一。既然都是姐妹,便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了。”
月忆还是觉得对不住朝熙,她低眉道“当年阵前强抢宋启,臣”
朝熙打断了她的话“朕都知道,空郎已经同朕说了。此事,也不能全怪在你头上。朕也要谢谢你,肯把空郎送过来。如今朕与他心心相印,过往之事,不必再提。”
月忆这才低眉道“是。”
朝熙带着空寰和月忆去前殿的时候,朝臣和家眷都已经入座。
太上皇倒是来得早了一步,她还同费酒大人和费沈氏叙了几句闲话。
朝熙入座之后,朝臣们纷纷起身行礼,朝熙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入座吧。今日宴会,是为了恭迎朕的义姐月忆入朝,大家可要待她亲近一些。”
底下齐声称是。
宋启此刻就坐在阴影之下,他听到朝熙声音的那一刻,猛然震了一震。
而晋涵偷偷抬起头看清楚朝熙的脸时,也不由自主地惊叹了一声。
他实在是忍不住,凑到宋启耳边问“从前我便看不明白,如今看到了这神域陛下的面容,我便更加看不明白了。神域陛下如此貌美,你当初到底是看上了咱们主子什么,非得跟着她回月都”
宋启闷头喝酒不吭声。
晋涵沉闷道“若是反过来,我还信。如果当初,神域陛下跑到咱们魔月军帐来抢我,我也会不顾一切跟着她走。毕竟我可从未见过如此倾世之颜。这太上皇和太上王君已是天人之貌,如果神域的陛下继承了他们两位所有的优点。”
晋涵身旁其他的郎君也赞叹道“空寰如今可真是华贵啊,你们可见到他那一身的华服了上面绣得是丹乌吗还有他腕带上的玉珠,怎么那么闪啊”
又有郎君低声道“还有他的发冠也好好看,跟咱们在月都时的审美完全不同。这身华裳,衬得空寰更美了。”
宋启也忍不住朝空寰的方向望了过去,看清空寰脸的那一刻,宋启险些要捏碎手中的杯子。
宴席开场,朝熙便公布了封月忆为月王的圣旨。
之后,朝熙更是笑着对月忆道“听闻义姐至今未娶正夫,朕正想着,亲自帮你相看一眼。”
这话一出,台下的重臣家眷都紧张起来。
他们生怕自家的儿子被那月忆看上。
不知有何人,突然在人群中说了一句“宋大人家的大公子不正好是月王的侧君嘛,陛下,何不就成全了宋公子,给他一个正夫之名”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宋启这边。
宋大人今日也在宴会之上,她铁青着脸,看都不看宋启一眼。
自打宋启嫁去了神域,他们宋家已经丢尽了脸面。
如今倒是好,人还回来了,这等场面,还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宋启背弃过陛下这个事实。
宋启亦是抬眸,深深地望着朝熙,然而朝熙且看都没看他一眼,又或者说,从朝熙进殿之后,便没有往后座瞟过
朝熙只笑吟吟地看着月忆道“义姐的家事,朕可不想干涉。月王若是觉得可以,朕便没有意见。”
月忆这时忽然起身道“陛下,臣有一心爱之人,如今流落神域。此番臣虽带着十一位郎君入了宫,便是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朝熙早就知道她想法,淡然道“好,你说出来听听,朕尽量满足你。”
月忆这才道“臣从前深知对不住这些郎君们,他们无所归处,臣已经给他们每个人都签下了和离书。还请陛下念在他们曾侍奉臣一场的份上,给他们安排个妥善的去处。”
已经不再清白的郎君,自然不可能入星辰台。
下面已然开始议论了起来,有人低声道“若不能跟着月王去月王府,那便只能去云翠观了。”
有个朝臣的家眷低声道“还别说,她的郎君们长得各个都俊俏。若有不嫌弃的,没准还能收回家做个小房。”
朝熙点了点头道“好,既然是月王之请,朕便答应你。”
说罢,朝熙牵起空寰的手,低声道“王君,这些人便由你来安排吧,是去云翠观还是日后安排他们改嫁,便由王君多费心了。”
空寰起身道“陛下放心,臣君一定安排妥当。”
宋启这会儿已经没功夫去看空寰和朝熙了,他侧首看向了晋涵,却发现晋涵一脸淡然,至于其他九位郎君,更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一般。
宋启沉着脸道“月忆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和离书她不打算要我们了”
晋涵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桌上的罗汉大虾,随即道“哎呦,这罗汉大虾味道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宋启咬牙道“我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宋启一激动,声音不免大了一些,而此刻,搜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他们这边望了过来。
连朝熙都被惊动,抬眸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