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陵是妖,它看得见所有灵体。
眼前这只脑袋被开了瓢的大狗狗,即便已经面目全非,童陵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它看起来很着急,一直朝着周勉狂吠,还抬爪作揖。
“它在求助。”童陵对周勉道。
周勉是人,他看不见童陵所说的大黄,只能凭着它的描述大概猜测。
“难道是”周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能一直看到它吗”周勉问。
“能。”童陵肯定道,“它想让我们跟它走。”
周勉回屋拿了件外套披上,说“走吧。”
他把兔子抱在怀里,兔兔一路给予指引。
“它转弯了。”兔兔说。
周勉一路小跑,呼吸在冷空气中形成一团白气。
元宵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唯独这条巷子潮湿昏暗。
周勉认出这是菜市背后的小巷,里面大多居住的都是卖菜的老人,离菜摊近,摆摊相对比较方便。
“它停下了,就是这间房子。”童陵探出脑袋,“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
周勉匆匆的脚步渐止。
这是一间低矮的平房,房门虚掩着,门缝透出了一丝昏黄的灯光。
周勉伸手慢慢推开,房子很小,一眼就望到了底。
客厅正中央躺着一位老人,脑袋正涓涓流着血。
“秦伯。”周勉急切上前。
老人眼睛紧闭,周勉伸手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他拨打了120,将人先送去了医院。
还好老人没什么大碍,在医生的救治下,他很快就醒了。
医生说只是皮外伤,没出现脑震荡等症状。
周勉的心这才放下来。
他推开病房门,床上的老人眼神涣散,一脸哀痛。
周勉记得,从前他不管何时见着这老人,他都是爱笑热情的和善老人,不是这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拉开板凳在床边坐下,轻喊了一声“秦伯。”
老人慢慢转头,反应迟钝回了一声“周医生。”
周勉关切问“出什么事了吗您为什么会受伤”
秦大爷眼神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大黄,它”周勉犹豫着斟酌言词。
听到大黄的名字,秦大爷终于回过了神,那双浑浊凹陷的眼睛流出两行眼泪。
“大黄没了,没了。”他反反复复念叨,喉咙像是被堵着一团气,声音苍老又嘶哑。
“是病情复发还是”
“不,它被那个畜生打死了,畜生畜生”秦大爷越说越激动,干枯的手紧紧攥住了白色的被子。
周勉拍了拍秦大爷的背给他顺气,又给他递了一杯水。
“别激动,您慢慢说。”
秦大爷双眼一闭,眼泪更加汹涌了。
原来不久之前,秦大爷的儿子秦昭又来找他要钱。
他游手好闲,还嗜赌成性,以前钱不够就回来偷或者四处借。
后来大家都知道他的德行,钱也借不到了,秦大爷把存折也换了地方,还把大黄拴在门口。
大黄对谁都温和,唯独对那个畜生特别凶狠。
每次都没让他吃到好果子。
秦昭一来二去记恨上了大黄,临近过年,他牌局更多,更需要钱了。
偷摸回来想变卖点家里的东西,看到大黄又不敢走近。
前几次他试着投毒,大黄聪明得紧,闻一下就走开了,反而把附近老鼠毒死不少。
秦大爷因为此事心生警惕,把大黄拴进了家里。
可过年期间难免会串门走亲,又不方便带着狗。
秦大爷原本以为大黄在家里是安全的。
没曾想,那畜生趁着秦大爷外出,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打开了家门,把大黄活活打死,还煮成火锅。
秦大爷回来时,地上只剩下一张狗皮。
秦大爷报了警,警察找到秦昭的时候,他说自己回家,被狗咬了,气不过才打死它的。
打死一条狗不犯法吧不需要赔命吧
那只是一条狗而已。
是啊,那只是一条狗而已。
这件事之后不了了之,没有大黄的庇护,秦昭更加肆无忌惮了。
今晚就是回来要钱,和秦大爷起了争执,秦昭直接将他推倒在地,拿着钱就跑了,即使那个时候他已经头破血流了,他的儿子都没回头多看一眼。
“报警吧。”周勉道。
秦大爷摇摇头,说“没用的,关几天他就又出来了,他那样的人已经烂透了,关多久都没用,还不如死了来得干净。为什么他不死”
周勉拍了拍秦大爷的手,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
心中的愤懑却已经到达了顶点。
夜已深,秦大爷吃了药之后睡着了,周勉也带着童陵回了家。
童陵看出了周勉情绪不佳。
周勉躺在床上时,兔子上前蹭了蹭他的脸,说“夫君不要不开心,大黄狗一直陪着爷爷,用另外一种方式在保护他。”
今晚幸好是大黄,也幸好童陵是小妖怪看得见灵体,否则秦老伯的情况真的不好说。
周勉亲了下童陵毛绒绒的脑门,说“谢谢你。”
梦里一片漆黑。
周勉耳畔清晰传来声声祈祷“求求了,让他去死吧,让他去死吧,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让我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夫君,夫君”
泣血的声音被另一道心焦的关切声打断。
周勉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脸焦急的小兔妖。
他化成了人形,此时脸上的表情无比清晰。
“夫君,你终于醒了。”童陵松了一口气。
“我刚刚睡得太沉了。”周勉揉了揉太阳穴,却摸到一手的汗。
童陵已经拧好了湿帕,贴心地替他擦拭着额角,说“你是不是做不好的梦了”
周勉勉强笑了笑,“我不记得了。”
童陵表情复杂,说“你刚刚变得好愤怒,我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是吗”周勉懒懒道,“什么气息”
“我也看不透。”
周勉拉着小兔子的手,让他趴在自己胸膛。
心里的暴虐感终于消了下去,他问“吓到你了”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
周勉的手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后颈,又摸了摸他的兔耳朵,说“幸好有你。”
童陵抬了下脸,在周勉已经长了一点点胡茬的下巴处亲了一口,说“嗯,你有我。”
连续几日,周勉下班后都会带着童陵去看秦老伯。
虽无大伤,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医生建议留院多观察两天。
这天周勉刚走到病室走廊口,就看到秦老伯的病房门打开了。
里面出来了一位面容枯槁的男人。
他和周勉擦肩而过,低着头正在翻看手里那薄薄的红本。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周勉进去时,秦老伯颓丧地坐在病床上。
周勉把煲的汤放在柜子上,问“刚刚那是您儿子”
秦大爷点点头,“他给我打电话,说要卖掉房子。”
周勉“您怎么说”
秦大爷哼笑了一声,“我就只有那么一个窝了,我怕他在家里把房产证翻出来拿去抵押高利贷,就把他骗了过来。”
“您把什么给他了”
“存折。”
屋内静默无声,存折里是秦大爷这么多年来,起早贪黑挣的辛苦钱,他留着养老的。
周勉自然坐下,把汤桶揭开,说“吃点东西吧。”
“我刚刚在想,如果我手里有把刀”
“您真的很想他死吗”周勉打断他,“即使他是你儿子。”
“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我自认一生忠厚老实,从没教过他歪门邪道,他就不像是我的儿子,打小他就偷鸡摸狗,我和他的母亲打也打过,道理也说了一大堆,从来都没有任何作用。”
“我老伴被他气得突发心脏病去世,大黄也被他剥皮煮了,我作为父亲,已经不指望他尽赡养义务了,他却连我的血都要吸干。”秦大爷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也变得哽咽愤怒“我为什么还想他活着”
“在他身上,只有人性本恶无法教化”
周勉拍了拍秦老伯的背,说“别激动,先顾好自己的身体。”
“周医生,谢谢你,其实我昨晚都不想活了,我想如果我就那么死去,他是不是就成了杀人犯他会不会被判死刑在唾骂中跟我一起死。我无法教好他,只能用我的命带走他,带走这颗毒瘤。”
周勉“你已经愿意用自己的命去讨他的命了吗不惜一切代价”
“对”秦老伯掷地有声。
周勉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怀里的兔子从衣服里钻了出来。
它爬到秦伯手边,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
秦伯不明所以,但是面对这么可爱的兔兔,还是忍不住轻轻摸了下它的小脑袋。
周勉盯着那小小的一团,眉心舒展开来,说“它在安慰你。”
秦伯眼眶湿润,说“真好,兔子都比人好。”
从医院出来,童陵瞧着四下无人,悄声道“夫君,你劝劝秦爷爷,切莫冲动做事,鲨害直系血亲,是会被神惩罚的,为了那样的人不值得。他一生和善,不该到老了,破了这一世积累的善缘。”
周勉“你相信神吗”
兔兔肯定道“当然”
“那神为什么不惩罚秦昭这样的人呢”
“我听族长说,神爱世人,以渡化为主,凡人犯错,皆会给予正确的引导,给他们多次选择的机会,若依旧执迷不悟,去了冥界自会为他这一生的罪孽付出代价。”
周勉轻笑“好一个神爱世人。”
“有什么不对吗”兔兔疑惑。
“没有,童童说得很在理。”
希望神爱的世人,不会次次都选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