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最好的房间里,“郑七”与沈瑛对坐,正准备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沈瑛还另有一件心事对郑七说“七郎,我此来没有别的念想,只想照顾外甥。”
郑七道“这是自然。你们甥舅也是许久未见了吧”
“差不多二十年了吧,”沈瑛轻叹一声,“并不全是为了他,我还有一个外甥女,也流落此间,此番前来也是为了寻她。巫蛊之案全凭七郎做主,我只要我那外甥安好,再寻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将这两个一并带到京中见我母亲和姐姐”
郑七问道“这外甥女又是哪个”
沈瑛道“当年家中遭逢大祸,长姐是嫁与陈家,陈家这些年倒还好,大外甥虽然离京看守旧宅,到底衣食无忧。二姐早夭,三姐嫁与冯家,冯家的事儿,七郎是知道的,他们家比我家还要难。三姐当时是犯官家眷要没官,她才生下一个小女儿,趁乱命仆人抱出托付给姐夫昔年一个旧友带出来抚养。”
郑七道“既知去向,寻人不难。”
沈瑛身上既有差使,虽是副使,也不能懈怠,自己还要看外甥、寻找外甥女,本身也是着急的。他轻咳一声,道“那咱们这就动身”
郑七很关切地问“你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沈瑛之所以耐着性子没有冲在前头,一则郑七这个主官自己要先来,二则沈瑛身体不算太好,长久的流放生涯对一个富家公子而言还是难了一些。
沈瑛慨然道“并无大碍。”
两人马上决定,既然驿站离府城不远,那就现启程,直奔府城,也不用叫他们迎接了。反正,知府已经伤了,再将他拘了来迎接也没什么意思。
郑七道“既然如此,这就动身吧,再晚一点,别叫嫌犯走脱了。”
沈瑛这才一面起身一面问“七郎好手段,这就查明了”
郑七矜持地笑笑“运气好,遇到了而已。”
府衙的文吏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过来喊救命的。
郑七与沈瑛对望一眼,郑七一点头,金良便出去问“什么事”
府衙的文吏在门外就拜下了,以一种连滚带爬的可怜姿态跌跌撞撞地进到了屋子里,哭诉“求钦差大人救全城官吏与水火”
郑七与沈瑛又坐了回去,道“你且慢慢说来。”
让他说,这文吏就有许多话要讲了
不过,最要紧的话一定得放在前面说“您要再不来,大牢里的人犯就要叫钟大人提走了巫蛊案的要犯呐那可是您的案子”
郑七这两天已经把府城里的事儿摸了个七七八八,不过有人送上门来解说,他也就不客气了,让这文吏说明白。
文吏说的与金良出去打探的没有太多的出入,细节上却是金良打探不出来的了。
据文吏说,自从钟宜到了之后,全府连下头各县的差吏都拿了一大半来,打的打、罚的罚,还有几个被打死了的那是他们活该,倒也罢了。可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为衙门里当差的,离了这些人,州县衙门好些事都办不大好。原本五个人的活现在让两个人干,你再让他们去查案
根本办不过来嘛哪怕把些打得半死的人放出来“戴罪立功”,他都半死不活了,还能干什么呢就差直接说钟宜这是自作自受了,你把干活的人都打废了,还想要咱们拉犁拉磨拖,就拖着,拖死他
文吏最后说“阖府上来,连同各县的同仁们,都盼着您二位过来呢只要您一声吩咐,咱们就算累死,也将这巫蛊的案子给摸透了,送到您的案头上”
这是踩着钟钦差给郑、沈二人送功劳来了。
但是“可还请您早些到吧,到得晚了,人犯没了,您还得与那位磨牙呢”
郑七笑道“有什么好急的你们知府伤了就该好好养着,他提人犯也是担心主官伤了你们看不好犯人,是为你们知府分忧呢。我到了,与他说一说,或行一公文,他自会将人犯移交给我。”
文吏又是着急又是轻蔑他二人,真是投了个好胎,托生到了那样的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傻子就能做这样的高官了竟然还没看出来钟钦差这是要抢功劳呢将他们二人看做了寻常的傻子纨绔。
还是金良假意说“都是陛下的臣子,为陛下办事还是快些好。知府都瘸了,再来迎接也不雅相,反叫人说您不体恤了。”
郑七才轻快地起身,对沈瑛道“那咱们走”
“走。”
文吏在地上磕了个头爬了起来“您这边请。”
郑七到底是个厚道人,居然还记得让人给文吏取盆水来洗脸。文吏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说“您到了州府就知道了,咱们已经把案子理顺了。您再不来接手,知府大人就要被累死啦”
新钦差的仪仗进城的时候,好些人还没得到消息,围观的人甚少。郑七与沈瑛口上说着不着急,但是一进城就在文吏的引路下直接杀到了大牢门口,正遇到周游与知府对峙。
知府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依旧死顶着,也不知道他在硬扛些什么。那位祝三见过的黄先生忠心耿耿地守在知府的身边,给知府鼓劲儿“他们去驿站等郑钦差了,您稳住,您想,正经管这案子的钦差来之前,把人犯叫别人提走了,这算个什么事儿呢老简犯法,还要挂上您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巫蛊再叫人提了人犯走,两件钦命的大案他把您全拉上了”
知府心里是另一个算盘,他一上来是与钟宜赌气,钦差来了,一点面子也没给他,心中也是有怨气的。现在听黄先生说的也确实有点道理,他不能松手。且自己一受伤,钟宜就趁火打劫,忒不是东西了
这口气,他赌上了
知府已经不大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还是死撑着,倒把周游气个半死“你在这儿死顶着干嘛呢趁早回去养伤不好吗非得死在这儿吗”
这一口一个“死”字,好知府也能气撅过去何况一个坏了的知府一人旦伤病,脾气就不会太好,知府被气得翻了白眼。周游见状道“你们这群狗才,还不快把他抬去医治当初就该连你一起抓了,免教你现在这里坑害主官。说你是何居心”
黄先生恨死他了,心道你等着,等真钦来了,有他做主,我们一定全力助他将巫蛊案做得漂漂亮亮的想从我们这里再抠功劳出去,你做梦
两下对峙,真就把个知府直挺挺放在那儿了。
郑七等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周游与郑七是认识的,两人都是京中少年贵胄,郑七比周游大几岁,然而样样出色,可以说周游等人是听着郑七的名字长大的。所以一半人是以郑七为榜样,以结交郑七为荣,另一半人则是像听了紧箍咒的猴子,一听到郑七的名字就烦得不行,恨不得把这破玩艺儿从脑袋上薅下来扔地上跺碎了才解恨。
周游正是后者。
他将腰一叉“咦你来啦”
郑七点点头“我来了。金良,把周郎请去歇息。”
周游话还没说完就被金良“请”到一边了,金良在祝三看来是个长宽一样的夯货,对付周游却有一手,上去掐住周游的胳膊说“周郎,有人看着,莫失态。你二十二了,叫人像两岁一样抱走太难看了。”
周游从小到大在郑七这里吃亏无数,偏偏他是真的死要面子的,尤其不能在郑七面前丢面子。只能恨恨地道“你们等着”
沈瑛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你要回京告状是吧我才回京没几天就知道你这词儿了,你可真是
郑七还火上浇油“为我向钟世叔带个好,我先料理了这里,择日登门拜见。总要在你们回京之前与他见上一面的。”
周游鼻子都气歪了,愤愤地翻身上马,骂了一句“装腔作势”飞一般地打马而去,险些将路边的摊子撞飞。周游虽然孩子脾气,心里还有点轻重,一路狂奔去给钟宜报信了。
这边,郑七神色不变,上前对知府道“我是郑熹。”命人拿了印信给知府看。再看这知府,没动静了,金良上前探了探鼻息,道“还有气。”
黄先生道“大人,小人是本府文书,请大人先安置休息,住处已然安排好了,容小人为您引路。且将知府大人送去医治,明日您二位共议案情。案子并不很难的。”
郑七道“先将你们知府送医吧,我歇得够多的了,先看看人犯。”
“这”
郑七道“现在就关城门,叫上你能叫得动的人,宵禁时我要他们都在我的面前。”
黄先生吃了一惊,心道这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人呐那我们之前准备的
他心里有点慌,说“您放心,他们只要能动的”
“要能干的,我不要挂名拿好处,又或者你们为了照顾什么旧友遗孤给他一碗饭吃的,要能干事的人。你能做到吗”
黄先生深吸一口气“能的”飞快跑去传令,先将城门闭了,然后找他知道的精明强干的差吏们过来集合。
郑熹对沈瑛道“你是先看看人犯,还是先去看看外甥”
沈瑛嘲讽地笑道“长姐是他陈峦明媒正娶的元配发妻,又不曾休弃也没有离婚,他所有的孩子,都是我的外甥呢”陈二也算他的外甥,也是本案的人犯哩。
郑熹毫不犹豫地道“锁拿。”
沈瑛道“别还是我去看看吧,你今晚就要理出个眉目吗我将他们两个都带了来夜审”
“如此最好”
两人互相一抱拳,沈瑛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