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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2章 结案
    王婆子将所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祝缨看着她染血的样子,往前踏了两步,王云鹤开口更快“来人,给她看看伤。”

    陈萌道“让她说清楚”

    祝缨给衙役让开位置,对陈萌道“你先让她能接着喘气儿吧”

    王婆子眼看是活不成了,冯夫人又昏倒了,冯大郎想扶冯夫人,抢上一步,脸都皱了起来,索性缩回去要找王婆子问明白,班头已经报“出气多、进气少,活不成啦。”

    他再看陈萌,陈萌居然在咬牙节齿之余没有暴怒,又看自家管家,管家正在命人把冯夫人扶起来“大郎,夫人已经气晕了,得请回府去看郎中啊”

    王婆子喉头科科作响,班头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王婆子却总说不出话来,又过一时,头一歪。班头一探鼻息,对王云鹤禀道“大人,她死了。”

    陈萌吐出一口气,看管家仆人、王婆子的丈夫要扑上来踩两脚,大喝一声“够了还不嫌丢人吗”

    然后对王云鹤一拱手,道“京兆,这婆子已然疯了。纵不疯,也死了。她说的话,死无对证。”陈萌很明白,必须咬死王婆子说的是假话,不然冯夫人岂不是难堪得把“当年就是有义仆”这件事给做实了。一切还照旧。非但如此,珍珠说的也得是真的

    他说“然终归是对主家尽忠,我们把她领回去好好安葬。再有,那个珍珠,无论是真是假,我们愿出一分嫁妆。”

    冯大郎见陈萌说话,也跟着附和“这件事儿,顶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王大人,我也情愿破这一注财。”

    祝缨突然说“那花姐呢”

    所有人都看向她,祝缨说“我那么大一个花姐呢京兆,我花姐并没有死,是这位夫人给她发丧,说她死了的我还在找人呢现今说不是这夫人亲生的,她可没资格断我花姐的生死还请大人作主,许我找回花姐,重入户籍。”

    花姐被找回来认祖归宗,按籍贯就是京城人氏,死了销户,也是归王云鹤管的。

    王云鹤并不知道冯府的那一串事儿,问道“什么”

    祝缨道“花姐原本有丈夫的,丧夫无嗣,被宗族所逼,由婆母为她招赘了下官。后来您也知道了。再后来,那位夫人逼嫁寡妇,花姐不从,就逃出了冯府。”

    王云鹤是知道世情的人,已然明了,他的心里不能骂冯夫人一句“贱人”,但也要说她一句“无知妇人”。对祝缨道“寻到人时,落户便是。”

    陈萌暗骂祝缨多事,祝缨却是有自己的盘算,也是一丝不让。陈萌凭着仅存的理智,没有搬出亲爹来压王云鹤。只是苦苦哀求“京兆,天子脚下,京兆治下出了这样的事,风言不语不妥,不如压下。且表妹已经殁了”

    祝缨道“你表妹殁了,与我花姐何干花姐活得好好的。”

    “你”

    祝缨看着他说“我要花姐。”

    “现在说的是王婆子。别的事儿,咱们能回去商量吗”陈萌苦口婆心,顾不得还在京兆大堂上,公然就说了私下的话。

    王云鹤道“本府自有决断。”

    祝缨道“京兆,下官多少与这件事有些牵连,还请京兆听我陈情。”

    王云鹤也点头。

    祝缨道“凡断案,物证固然要紧,口供也不能不察。下官今天不但听了王妈妈的话,还听了珍珠的话。同一件事,要推断,下官能编出八个故事来,但市井小民可以这么做,朝廷公堂不能这么做。

    珍珠的履历是大理行文调的,与她说的合得上。花姐当年所谓认亲,脚上有疤,与王妈妈说的也合得上。这两件的口供、物证、人证,下官都见过,下官只为这两件做保。

    哪怕日后二人翻供,珍珠是自己放着好好的小娘子不做,她自己选的。花姐出逃,想必也不留恋那点富贵。对这二人,我不内疚也不亏欠。”

    王云鹤点点头。

    陈萌急了,还要说什么。王云鹤一摆手,道“不必再言”

    他能看出来疑点,但要细查,也只能凭心断。王云鹤暗中摸了摸良心,也觉得古往今来,有一个程婴也就足够了。

    飞快地下了判词,祝缨留神听着,这玩儿也是个模子往里套,一条一条的,只要主官照着模子填,就能写得很明白一、王婆子疯癫,但是自首,还死了,尸体发还埋葬。

    二、珍珠既然是冒名的,又没有借身份行骗,又是残疾,所以给她脱籍、免于处罚。

    三、花姐无辜被牵连,又不曾主动行骗,且已逃走,许其还京入籍。

    判词上也写明了王云鹤采信王婆子的原因,除了祝缨说的原因,还有一点,“人命关天”,一般人是不会拿命来说谎的。如果有,以命讹人,那就不是常理可以推测的范围了,除非有铁证能够证明死者说谎,就还是听这以命为代价的申冤鼓声吧。

    冯大郎想说,要为冯夫人正个名,王云鹤的判词里又没有提到冯夫人,更没提当年的案子。他卡在中间手足无措。陈萌回过味儿来,对这个结果也只能勉强接受,看了祝缨一眼,又别开眼去。只有王婆子的丈夫当场大骂“这个贱人还埋什么埋野狗吃了算了”

    王云鹤见他果然“不通人性”心里也是厌恶的,他对王婆子也难说她做得对与不对,终究有一点慈悲之心,道“既如此,抬去义庄埋了吧。”

    祝缨垂眼看了看王婆子的尸首,道“京兆,下官再添一点钱,给她火化了,寻个庙庵之类的供奉着吧。这人夜里自杀的,怨气大,看着死不瞑目。还是以佛法消解一下的好。”

    王云鹤看了她一眼,祝缨腼腆地说“下官幼年迫于生计,知道一些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云鹤回忆一下她的来历,道“那就拨给你。”

    祝缨道“下官只出钱。尸首还是京兆府来收拾吧。”

    王云鹤轻松了一点,一点淡淡的哭笑不得涌了上来“你怎么越来越淘气了”

    祝缨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王云鹤道“退堂”

    祝缨道“都宵禁了。还请京兆给开张条子才好行路。”

    王云鹤叹了口气,开始写条子,他得写好多张呢。

    祝缨这才对陈萌道“大公子要真忧心,回去就求陈相,催着把龚案结了,越快越好。”

    陈萌冷冷地看着他,祝缨也回他个冷笑“我见过陈相公,他对我并不以势相凌,我现在才说的。你们我那么大一个花姐没了,她就是被逼得逃命的我那么好一个干娘没了,你敢说她不是被逼死的再有,令姨母对我父母做过什么,我还没开始落井下石呢什么玩艺儿”

    陈萌抿了抿唇,就要走开,祝缨道“龚案没结,你们还在宣扬义仆,大理寺是把涉案的仆人也鸡犬不留,还是网开一面,二十年后再造一段义仆的佳话你们仁义,你们美,当年的案断错了,当年的陛下也错了”

    陈萌忍不住说“陛下圣明,是龚逆为祸”

    祝缨道“傻子才会被人骗。陛下傻差不多得了,再玩就要玩砸了那位夫人,里子都塌了,如何撑得起外头的架子”

    陈萌听进去了,对祝缨一礼,道“多谢三郎指点。”

    祝缨摇摇头“不恨我就不错了。”

    “怎么会呢你只是对冠群死心眼儿。”

    祝缨道“我不能叫她成为一个死人,我觉着快能找她回来了。大公子下回恐怕不会愿意好好跟我说话了,我与大公子相识一场,有些话还是觉得说了的好。”

    “请讲。”

    “家和万事兴,得看听谁的。别说你管不了长辈,一次两次的闯祸,看你面子别人能忍。再多你好意思开口别人不好意思听。”

    陈萌本就对冯夫人有意见,现在看到她还瘫在椅子上,不由想早送她静修就好了

    冯大郎没计较,冯夫人装死,沈家居然就只有一个管家在场,现在只有他一个能做主,他心里苦得要死他爹说得真对,外婆家这些亲戚,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还有这个姨母,不能再让她作下去了

    陈萌当机立断,回去得跟舅舅、表弟好好谈一谈,得让冯夫人老实一点别他娘的惯着这个傻娘们儿

    他郑重对祝缨一拜,道“多谢。”

    祝缨跳开了“别咱们以后别再有什么联系最好我找我的大姐,找回来也不去与你们攀什么亲戚。你们也当没有我们就好了。说这么些,是谢你为我引荐同乡。”

    陈萌道“为什么要尽快了结龚案难道管氏还”

    祝缨道“大理寺里虽然有碎嘴子,郑大人还是有分寸的。不是因为这个,我不能明说,你跟陈相公说,他肯定能知道。”

    陈萌还想问,王云鹤已经开完了四份条子,一一晾干了墨迹,各人领了各人的那一份,各自还家。祝缨道“下官先把烧埋钱留下。”要去跟京兆衙门兑烧埋钱,她身上现在带的零钱也多了,摸摸钱袋,身上的钱还够。

    陈萌等人匆匆离去,陈萌一回家就去向陈相公禀告。陈相公已知此事,阴着脸踱步。他这一晚还得照常见客,装得没事人一般,其实已里已经恼得狠了。陈萌回来,低声将事情说了,陈相公长叹一声“不愧是王云鹤啊”

    又训儿子“你怎么又”

    陈萌忙说“儿想好了,等下就去见舅舅,陈说利害,姨母不能再居住在城内生事了,择一僻静别庄,静养去吧。”

    陈相公道“还留着”

    陈萌道“她都到庄子上了”

    陈相公点了点头,陈萌又说“那个,祝三请爹进言,早日了结龚案。又说不是因为管氏再说出什么来。”

    陈相公想了一下,说“你要是这么明白就好了。”

    “咦”

    “王婆子都知道,要盖住香疤,就要在香疤上咬个牙印儿。这是让我咬牙印儿去呢这个小子,你以后不要得罪他。”陈相看了儿子一眼,心道,要么就让他彻底翻不了身,要么就不要得罪。可惜你弄不过他,还是让他不要得罪人好。

    “是。”

    那一边,祝缨不知道自己在陈相心中评价这么高了,她兑完了钱,又额外拿出一点钱来给班头“骨灰坛子弄个结实点儿的。”

    班头也神秘兮兮地道“放心,不会让她逃出来的”

    害他信了祝缨的鬼话,以为真的是要镇压厉鬼的。

    王云鹤已然退堂,今天这个案子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他为官数十年,见过多少人伦惨案,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今天这个案子、这个婆子,又让他感慨了一下,他感慨的是祝缨。

    祝缨揣着条子,先不回家,她先去了杨仵作家里。敲了门,杨娘子低声道“谁”

    祝缨道“我。”

    杨娘子开了门,吃了一惊“三郎,出什么事了么都宵禁了快进来”

    祝缨道“找杨师傅有点事儿。”

    杨仵作也没睡,问道“什么事进屋说。”

    祝缨进了屋,接过杨娘子倒的茶喝了一口,说“这茶喝着还行我也喝不出好坏来,你们要觉得合口,我下回再带一点来。”

    杨娘子嗔道“这么好的东西,你还客气什么再客气,我们就不好意思伸手接啦。”

    说笑了两句,祝缨就问“师傅,知道今天京兆的那个事儿不”

    杨娘子本来拿了针线要去做的,闻言站住了,说“可不是那婆子是真个胆子大,哎哟,那个夫人呐做人也忒狠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人逼得那样,也不怕报应”

    杨仵作道“你叨叨什么呢给三郎端饭来”

    祝缨道“饭就不用了,我还没回家呢,过来跟师傅说一下,婆子死了。我也在场。”

    “怎么回事”老两口都惊呆了。

    祝缨道“没盼头了。”

    杨娘子叹道“是哩本来还有个小主人可以指望,小主人也死了,可不就”

    祝缨对杨仵作道“她男人嫌她,不肯拖去葬,京兆好心,说到义庄去埋了。”

    杨仵作道“哦,又有我的事啦明天早起填尸格”

    祝缨道“我又添了点钱,让他们烧了,弄个好坛子,供到庙里去去怨气。来跟师傅说一声,明天去验尸填尸格的时候,自家也留意些,别惊了她。她死前有心事。这串佛珠是我请来的,您明天带上,看着跟尸首一块儿烧了装了。骨灰坛子留下下,我落衙后给找个庙送去。”

    杨仵作道“知道了。你今晚怎么回家”

    “京兆才断完案,给我写了条子,不怕宵禁。”

    杨娘子道“那也仔细些,你家与我家不在一路上,别再到处走了。”

    “哎。”

    祝缨离了杨仵作家,又跑去了金螺寺。她翻墙进去,金螺寺的和尚已经睡了,只有佛前还供着长明灯。祝缨摸到了花姐的住处,轻轻敲门,里面花姐警觉地问“谁”

    “我,老三。”

    花姐点了灯,开了门“三郎”

    祝缨闪进门,反身插上门,听花姐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出什么事了”

    “看来你不知道,你听我说。”祝缨拉花姐到床上坐下,将事情一一述说。最后说“你如今身上再没有冯府的枷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花姐听得呆若木鸡,掩口落泪“这这这我我是孤儿我,那我这是”

    她脑子有点乱,哆嗦了好一阵儿,也不知道想没想明白,最后憋出一句“那娘不是白死了是我害了她还有王妈妈,她怎么”

    祝缨道“听我说”

    花姐抽噎道“你、你说。”

    祝缨道“大姐,我是断案官,我的话,你信不信”

    “当然是信的。”

    祝缨道“什么都没有证据你脚上的香疤,只能证明你脚上有香疤。当年在府城,咱们自己也说,别弄错了,对不对这事儿,不是咱们弄出来的。干娘咱们先放下。只说眼下”

    “好。”

    “那位夫人的为人,你是明白的。”

    “对。”

    “我想,甭管怎么样,趁王大人松口了,咱们先把你的户籍落实了。你明天也不要去生药铺子了,算着我落衙的时候出门时带上行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姐虽然心慌,但是知道祝缨不会害自己,道“不是说,能光明正大地”

    “你在和尚庙装僧人住这么久了,不妥。悟空的度牒也不要再用了,带上智兴的。听我的外面的事儿,我再熟一点儿。”

    “好。”

    “再商量一件事儿。”

    “你说。”

    “你愿意当我的姐姐吗”

    “三郎”

    “你要愿意,我跟爹娘说,收你当女儿。你不总叫我娘干娘吗好吗”

    “你不必为我这么费心。”

    祝缨摇摇头“这件事儿不是这么算的,咱们一道上的京,没道理拆开呀。”

    “娘冯夫人和沈大人,面甜心苦的。你这么对上他们,不好。”

    祝缨道“早就对上了我可还记着干娘呢就这么说定了我带你回家就是难为你,要担着个不清不楚的恶名,说跟我没名没份之类。”

    花姐想到祝缨是个女子,要被人逼迫娶妻可就遭了,不如自己去祝家,也好遮掩一二。于是点头道“好。”

    祝缨道“那我走了。”

    “这”

    “不用送,我还翻墙出去。”

    祝缨于是翻墙跑回了家。

    张仙姑和祝大还没睡,他们两个除了女儿的性别,别的是万事不愁。白天又出去看房子,街上就听到了京兆府门前的大新闻,两人脸都听绿了。就在街上议论两句,被旁人问“怎么你们知道这事”

    两人赶紧搪塞几句跑回了家,回了家,张仙姑才说“哎哟快去找三郎”

    祝大道“找她做甚她听了必要去府衙的去了干什么这事本与咱们不相干的。别告诉她,等她回来再说。”

    “花儿姐”

    “花姐都出殡啦你还要往家引”

    张仙姑心里不安,跑去西屋给于妙妙母子俩上香“大娘子,不得了了出大事儿啦”

    晚饭都没心情做,祝缨天黑了也没回来,两口子也不知道祝缨去了哪里,又怕她去了京兆府多管闲事,想去找时,又宵禁了,两人才出坊门,迎头撞上巡夜的,张仙姑赶紧说“吃多了,出来消食的,还没出坊呢”

    被吓了回来,又不敢睡,只得在正房的廊下打个灯笼,夫妻俩搬着凳子坐着等,一晚上也不知道打死了多少蚊虫。

    等到祝缨敲门,两人跳了起来“怎么回事”打门看是祝缨,张仙姑这回不打女儿了,紧张地说“你去哪儿了”

    祝缨关上门跟她进了正房,说“爹、娘,商量件事儿。”

    张仙姑说“你又要干什么”

    祝缨道“今天下午京兆府门前王婆子的事儿,你们知道了吧”

    “呃”

    祝缨歪头翻白眼,张仙姑道“那什么,她就算是花姐的亲娘,你也别上火啊花姐儿人不错,可是吧,这个王婆子”

    祝缨道“她死了。”

    “啥”

    “她也不是花姐的娘。”

    张仙姑这下好奇了,也不担心了,问“说说说说,怎么回事儿”

    祝缨就将这一天的事都说了,祝大叹气道“花姐这命,是好还是不好呢她要是还在,倒是能正正经经过日子了。接咱家里来也成的。”

    张仙姑反而不说话了,她咬着指头想了一想,说“是啊。花姐人好。就是这命”

    祝大道“再说了,来咱们家,知根知底的,正好跟老三搭伙。”

    张仙姑赞同地说“是呢。知根知底。”

    祝缨道“既然这样,咱们就跟她搭伙儿,我去找她,找到了,领回来。请了同僚、邻居们来摆一桌酒当见证,你们认她当女儿把她的户落在咱们家就这么定了”

    祝大道“是给你当媳妇儿”

    张仙姑骂道“丧良心的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咋不说给阉人当老婆呢闺女就闺女就这么搭伙了以后她要有中意的人,我也当嫁闺女一样”

    祝大道“哎,你们俩”

    祝缨道“娘说的对。”

    祝大道“你们再这样,就不要她过来了,免得咱们露了馅儿再连累她。”

    张仙姑又骂“你个老东西懂什么她有亲娘在天之灵保佑的你别作死再说了,没有人家大娘子和花姐,我们娘儿俩也不能去府城,更加救不了你。你这是在还命呢,你当是她欠你的”

    祝大道“罢罢,说不过你们”又一想,好像也是的,就说,“那也得把人找到再说呀。”

    祝缨道“人,我去找。我想吧,她听到信儿,至少会来给王婆子上炷香的。我去蹲点儿就成。”

    张仙姑道“那个先不忙,你先过来,再写个牌儿。我去给你弄饭,饿了吧”

    祝大说“哎哟,真饿了。”

    “没问你”

    祝缨问“娘要写什么”

    张仙姑给她拉到西屋,说“再写个牌儿吧,那个王婆子叫什么也跟你干娘旁边儿供着。”

    “”

    祝大道“你又要干什么没头没脑的你被魇着了”

    “你懂个屁”张仙姑大怒,“你被魇着了我都魇不着老三,快写吧”

    祝缨看了张仙姑一眼,说“娘猜着了,我看八、九不离十。”

    张仙姑道“可说呢。”

    祝大不明白,又问,张仙姑道“晚上告诉你,做饭吃饭了老三,快写吧。”祝缨道“先备下,等找着了花姐,问她知不知道王妈妈姓什么,她男人姓王,是个王八玩艺儿”

    祝缨做饭,张仙姑烧火,祝大说“还是老三弄的饭好。”又被张仙姑骂一顿。

    直到吹灯睡了,祝大还记着刚才的事儿,问张仙姑“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仙姑道“不管怎么样,花姐是那王婆子救下来的,拜一拜也是应该的。你想,育婴堂,有几个能活得好好的是她给了花姐一条命。我猜,老三就是这么想的。”

    祝大道“你们娘俩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张仙姑道“能瞒什么你倒说说。”

    祝大想不出来,说“早晚我能知道。”

    张仙姑心道你那脑子哎,我要是跟个聪明点儿的人,我闺女一定比现在还好。不过现在就很好,给什么我都不换我的闺女

    祝缨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皇城,这个时候,昨天京兆府衙前的事儿还没传开。祝缨到了大理寺,只有太常的杨六郎消息十分灵通地过来又说了一阵儿。

    大理寺诸人听了,先是议论一回这王婆子做的事儿是对还是不对,依律该怎么判。议来议去的,鲍评事感慨“这婆子背主啊,怕没有好下场了。”

    胡琏背着手踱过来,凉凉地道“照这么说,冯家偷梁换柱是不是也背主了”

    鲍评事吓得一缩脖子,胡琏愁道“他娘的都什么破事儿又是这破烂冯府,可别再扯出龚案什么事儿”

    整个大理寺都无心八卦了,更加不想说冯夫人的经历之类了。龚案在他们手上有些时日了,他们不介绍再拖一点,多抄一点家,但是像冯府这样的破烂事,他们真不想扯进来。

    好在陈相公解决了他们的担忧,一上朝,陈相公就上了本,说龚案历时太久,龚劼在牢里住得也太久了,还是赶紧把他办了,朝廷好干正事吧。

    皇帝问了郑熹,郑熹也说,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正在拟定最后的结论。皇帝就以为陈相是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提出了一个合适的建议,于是应允,并让郑熹办快一点。

    郑熹赶紧答应了。散朝后,陈相公不经意与郑熹走了一段路,说“龚逆,拖得太久了不好。朝廷已经空了许多位置,一气升了许多人,良莠不齐。”

    郑熹道“下官明白。”

    等到他回到大理寺,分派了结案的任务下令各人准备,祝缨单独去见他,往他面前一跪,他才是正的“有点明白”了。

    郑熹听了祝缨复述的案情道“你那位前妻”

    祝缨道“我让家父家母准备了,找着了她,就认做干女儿。毕竟同患难过。”

    “没了冯夫人,你们的婚事其实是做数的。”

    祝缨道“原本就是做戏骗朱家村的人,当时的情形您知道的。我才多大当姐姐的。一男一女放到一起,不能都是苟且吧”

    郑熹笑道“又没说你有别的心思,辩白的什么想好怎么找了”

    “嗯。我有点成算。”

    “成算可以有,龚逆的案子也不能耽误”

    祝缨道“那是当然,我辛苦种了一年的地,收庄稼的时候不能少了我那一份儿。”

    郑熹大家

    祝缨就颠儿颠儿地跑去办结案了。这一天,大理寺给理出了个大概,都交到了郑熹手上。郑熹给带回家去,再斟酌润色,哪怕熬夜,第二天也要交给皇帝。

    祝缨则心无挂碍,回家换了身短打抄了个斗笠,出去转了一圈儿,抱了个包袱找到了花姐。

    花姐穿着一身僧衣,戴个斗笠、背着个大袱,可见在金螺寺里又多了一点家当。

    祝缨对她示意“跟上。”

    花姐低声问“你怎么这样了”

    祝缨道“别说话。”

    七弯八拐,到了一处房子门前,这房子的墙头上长满了草,十分的荒凉,连邻居家的声音都比别处要弱一点。隐约听到有孩子说要去“鬼屋”玩,然后被家中大人按住了一通打“不要命了”

    祝缨通开门,把花姐推了进去,又把锁挂上,跳进了院子里,两在在墙边摘下斗笠。祝缨说“包袱里有件缁衣,你换上,就说这些日子你都是扮成尼姑的,生活是靠化缘。晚上就住在鬼屋里。别人不敢过来,你才能躲下来的。邻居有小孩子来,你把行李藏到厢房里,他们不知道。”

    一样一样都交代清楚了,让花姐背了下来。

    花姐问道“这是哪里”

    “我刚到京城的时候看房子,中人说这处便宜,我一看,这样还能不便宜么就记住了这么地方。”

    花姐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仍是一笑,又说“你吃了好些苦头才有的今天。我的事儿”

    “不碍事儿”

    “来,你进屋换衣服把细软带上,别叫人偷了,我带你再去一个地方,去了那里,咱们就能回家了。”

    花姐依言换了衣服,祝缨把她的僧衣一卷带上“跟我来。”

    花姐信任她,跟她到了义庄。

    义庄外头很荒凉,祝缨看四下无人,打开包袱把花姐的僧衣罩在了身上,低声道“王妈妈就在这里了。我昨天已与杨师傅讲过了,他会安排王妈妈。坛子我也订好了。咱们去取了来,我就把你带回家。就说,我是在义庄蹲到你的。”

    花姐道“好。”经这一夜,她已想明了一些事情,无论自己是不是孤儿,王妈妈确是救了自己一命的。育婴堂,她知道,固然积德行善,却不如有爹娘亲人照顾能活得好。好些医药不及时的孩子也就夭折了。

    她向前走去,在门口被祝缨“捉住”,一僧一尼在义庄门口对峙,一同领了骨灰,祝缨带她去了京兆府,先把户籍给上了。

    又是在天要黑的时候,王云鹤几乎要叹气,他想说,祝缨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还是咽下了话。

    听花姐说了陈述,如何逃出冯府,栖身鬼屋。王云鹤冷不丁地问“彼时你尚不知自己身世,为何要逃”

    花姐道“大人容禀,妾本是有丈夫的。先夫亡故,有婆母做主,为避族人逼勒、守住夫家家业,无可奈何招赘。幸而后夫守礼,说,没有热孝之中逼娶的,他待婆母如母,待妾如姐。不想夫人却又命妾再嫁,妾只得逃命。”

    王云鹤道“罢了。再拖下去,又要给你开条子了”命人带去给花姐还俗再登记入京兆的户籍册。

    祝缨不想延,带着花姐随办事的文书去填户籍,王云鹤将手背在身后,想了一下,回去写个奏本,请求朝廷要严格管理度牒。今天是个逃家的小娘子买度牒也就罢了,明天要是个江洋大盗呢那可不妥

    祝缨和花姐没有想到度牒能让王云鹤联想这许多,两个人捧着个骨灰坛子,给花姐办新户籍去了。祝缨想给花姐立在自家户上,就登记成自己的姐姐,现在祝家是她做主,这个还是能办得到的。放在自己户上,自己是个官儿,万一有人想不开动花姐,也得掂量担。

    花姐想的却是,得单立户她一则不想占祝缨的便宜,二则还想学医,三则,单立户,也可为祝缨掩饰。不是姐姐,可以装妻子、未婚妻。祝缨实在是“不宜娶妻”的。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文书就照着祝缨的意思开始填表,祝缨说“等一下,单立一户。”

    “咦”文书狐疑地看着她。

    祝缨道“我想岔了,得经过父母同意才好。到时候再改就是了。照她说的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