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兆府又走一段,鲍评事就低声问祝缨“小祝,你是不是开罪京兆府上下了”
他俩是同年,鲍评事年纪大祝缨不少,两人的官级差得不算特别大,他也会时常叫一声“小祝”,以示与众不同了。
祝缨双手一摊,道“这本是京兆府的案子。”
鲍评事“哦”了一声,吸了口气,想说祝缨之前跑京兆府,明明跟人家都混得熟了,真是太可惜了,又忍住了。任务是郑熹派下来的,祝缨是不能拒绝的。如果直白地说了,倒像是背后说上司的坏话了。
他想了一下,道“郑大人性情也忒好了,那个周将军总是无事找事开罪他,他还要回护一二。”
祝缨无所谓地道“都是人情。”
鲍评事道“嗐咱们就别想他们的那些个是是非非了,倒是你在京兆府的人情要怎么想个办法找补回来才好呢。”
祝缨道“京兆府又不傻,从他们兜里掏东西还指望他们谢咱们就这么着吧,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看看案子有什么进展,我是怕没什么痕迹了。”
鲍评事中肯地道“王大人不为又你就不错了,底下的小鬼儿,难说。恐怕还是得靠咱们自己。”
祝缨道“尸体在他们那儿。”
“可嫌犯在咱们这儿。”
“嫌犯有可能不是真的,尸体却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一道走一道合计,走到一半,祝缨道“等一下。”她让随行的小吏先回大理寺,自己去与鲍评事换下了官衣,先往案发的娼家去探一探消息。
两人都换了时兴的春衫,慢慢悠悠地晃到了花街。花街的下午,已经开始张罗着迎客了,几乎看不出来这里在昨天夜里或是今天清晨才发生过命案。街也没有封,连发生命案的娼家也还在那里,人家还照常居住、生活,甚至准备迎客。
祝缨与鲍评事往那儿探了探头,就有小厮殷勤地躬腰迎了上来“二位官人,里面请”
这娼家的格局乃是进门一个院子,有些花木景致,不深却显得很深。往后,是一间开阔的大堂,摆着桌椅之类,中间空出一片铺着地毯的空地,应该是歌舞表演的地方。小厮正把他们往位置最好的一张桌子边上引。
祝缨好奇地张望,说“听说你们这儿”
小厮道“您说的是哪一件呢要说是那一件,那是确实有的。您瞧,那不还有两位杵那儿看着呢吗”
两人一看,大堂后门没关,透过后门看去,还真有两个挎刀的衙役。
鲍评事心道,常听说婊子无情,还真是这才死了人,竟然还
他说“怪瘆人的,你们还开得下去”
回答他的是一位半老徐娘,看着与季九娘一般的人物,娉娉袅袅地走过来“这位官人,我们也是要吃饭的。还得按时往上头缴钱。女儿们吓坏了,我倒想叫她们歇歇,她们歇了,我到哪儿弄钱应付上头呢”
她本来应该也是一位风月场上的风云人物,从她的衣饰来看比季九娘似乎还要好一点点,现在也带了点焦虑的样子。
祝缨往后退了两步,说“别看我,我没钱。”
把她给逗笑了,盈盈一拜。
鲍评事怕祝缨年轻把持不住,上前问她姓名。她说“妾贱名不足辱没清听,官人唤妾五娘就是了。小官人,到了这里是不能说没钱的。”
祝缨叹了口气,说“那好吧。钱是有的,但不多。”
几句话的功夫,那两个衙役从大堂的后面绕过来“什么人哟,小祝大人,你也是常客吗小的们受命在这里候着,专看打探消息的人,得罪了。”鲍评事道“大理寺办案”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大理寺也到这里有案子要办五娘你们家还犯了别的案子”
五娘道“可不敢胡说,我们家从来遵纪守法,何曾敢犯案呢我们可是苦主原来两位是大理寺的大人,看着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祝缨道“我姓祝,他姓鲍,我们来看看。”然后对衙役说,“有旨,大理寺与京兆府同办此案,周游已押在大理寺狱里了。”
两个衙役一大早就被派在这里守着现场了,并不知道还有这番变故,都惊讶了“什么”
倒是五娘知道周游是个有些来历的人,心道同人不同命,这位周将军的命是极好的了。
祝缨道“没有上头的话,我吃多了撑的过来。这不,来看看了。怎么样”
两个衙役说“就那几间屋子相关,所以封了,旁处本来是要封的,她们说无处居住,这才叫她们暂住,哪知竟还想着做生意”
五娘趁势吩咐小厮上茶、让女儿们来摆果品、糕点款待“两位大人”。祝缨道“你要挣钱,所以钱是顶要紧的,天塌下来你也不肯让的,再多的好话也抵不得一文钱。我是要破案的,所以案子是顶要紧的,给我再多旁的东西,也不能耽误了我的事。”
五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哪里敢耽误您呢这也不是个小事儿,如何敢妄想能敷衍过去南军几位军爷险些没拆了妾的家。北军又来,又呼喝要烧了我这贼窝。幸尔有两位差爷在,否则真是要逃到乡下去避难了,我们巴不得早日破案呢。不招待,又怕怠慢了您。”
祝缨评估着她这个“家”,她就正经进过两家妓院,这是第二家,看着比季九娘那里更奢华一些。季九娘家似乎是以一种花街上的优雅幽静为特点,这里就应该是取的一个热闹隆重了,地方也更显宽敞一点。
她说“来吧,咱们从头说起”
五娘已看出两人里以她为主,亲自捧了茶上来,说“这是冷少卿最爱的口味,您尝尝。”
祝缨嘴角一抽,说“这个案子,郑大理亲自过问。”
五娘只管陪笑,又奉上了糕点,说“您要让从头说起,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它起头的时候谁也没想过是这个结局,所以发生时谁也都不曾在意的。妾这家就在这里,您看,这儿、这儿、这儿当时都是人,也有朋友在这里偶遇取笑的,也有结过怨的在这里斗气的,这样的事儿日日都有,所以周将军与那位马将军起口角的时候谁也没在意,都想着劝开了就好。”
一边鲍评事也被一个妓女奉了茶果,代祝缨问一声“为什么吵的后来呢是为争风吃醋么”
“那倒不是,”五娘说,“是为抢位子。周将军是什么人物岂能落在人后了当时,场内没有比他官品更高的了,不幸另一位也是不吃亏的主儿。两人又各带了随从,彼此嘲笑起来说话就没了轻重。”
鲍评事问“说的什么。”
“这马将军嘲笑周将军是个快三十岁的毛孩子”
“噗”祝缨笑了,这位马将军的嘴也真是的。
五娘也无奈地笑了笑“说他,在家里做不得主,必是有长辈镇着,不能写了条子把官妓招走,才偷偷过来偷嘴。与其在这里争位,不如回去吃奶,家里怕不是备着个奶娘给他从小喂到大。”
鲍评事听得也笑了,又问“周将军就动手了”
周游是什么人郑熹那样的他还要自认是一时瑜亮,自己并不比人家差,别的人就更不要提了。
五娘道“先让他的小厮骂回去才动的手,说,马将军是个废物,胡子一把了还要过来蹭,也不见能招了人回家去。两边儿说不拢,就都打起来,还有起哄的呢。好容易劝开了,一人一边儿歇着了。”
“各歇在哪里了”鲍评事又问。
五娘一指“就在后面。周将军在左手边,马将军在右手边。”
祝缨起身去看,从大堂往后就有一条小路,有几个小小的院落沿着小路排着,也点缀些假山花木小池塘之类。五娘一路介绍,五娘这里“女儿”倒有十来个,小院子只有五处,其中一处是五娘自住的,女儿们则是一个“姐姐”住正房,带几个“妹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在这个女人多的地方,专职的侍女反而是一种奢侈品。至于男仆们则是住在墙边一排矮房里。
再看两人昨天宿的地方,是两处不错的院子,斜对着门,檐下都挂着漂亮的纱灯,现在门上都贴了京兆府的封条。
祝缨想看时,衙役道“小祝大人,我们并不敢擅自启封。”
祝缨也不生气,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此时天还没黑,京兆府不但把门给封了,边同这条小路的一段也拉根绳子一起封了。即使这样,也没保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迹,祝缨又绕着两个院子的外墙看了看,这小院竟还有小门。再往后,五娘的家也有后门。五娘解释道“总有些娘子错听了旁人的话,找到这里来,这个么就是为她们的官人准备的。”
祝缨将五娘家看了一圈,再从后门返折,又看了马圈、旁的小院儿、旁边的假山池塘之类的地方,最后在案发的小院外面停住,问“来过很多人吧”
五娘苦笑道“光那两位带的随从就好几位,险些打起来,后又有旁的劝架的客人、妾也来劝架,早起出了事儿,又有来看热闹的、报官后又来了好些人。竟是数不过来了。”
祝缨问道“有多少人进出过院子”
五娘道“那也是不少的晚间进出伺候的、端茶递水的,他们的随从,又有早间出事拿人的。”
“夜里关门吗”
五娘道“要看客人的癖好了。那位马将军,倒是关着院门。”
祝缨又问“你这家里有多少人”
“呃,男女一共二十七口。”
祝缨转回大堂,让五娘把人都带过来,照着册子上的人,一一地看过,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走一个来回,然后依次站好。除了五娘,还有五娘的丈夫,另有他们在册的十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厨房忙活的三个人,两个丫环,再有小厮杂役六个人。
少的那一个“女儿”正躺在京兆府的仵作房里呢。
祝缨就问当时谁与受害者同住,谁又与周游同院。出来一个温婉柔顺的少女道“妾名玲玲,侍奉周将军。”又点了几个少女,是与她一个院子里的,不过是住在厢房里。
祝缨问她“周游都干了什么。”
玲玲道“饮酒、听曲,与我们说笑,又说了马将军几句,后来喝多了,就睡了。”
“他夜里没有起来”
玲玲道“他要妾陪饮,妾也喝多了。”
问其他的少女,有的说有客人,根本顾不上周游,也有一个说昨天晚上不舒服,吃了药,睡得沉,是都不知道的。
又问受害者,同寝的已然死了,厢房住的几个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祝缨又问“死者,有什么癖好么”
五娘道“哎,真是冤孽,他有什么癖好,还不是我们受着好打人,好绑着,好烧红了的蜡油往身上滴”
再问有什么异常,全家上下都说没有,五娘道“头半夜是热闹,后半夜都闹累了,睡得沉。”
祝缨叹了一口气,对两个衙役说“仔细看好这个地方,不许放别人进来。”
五娘还要问“我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鲍评事喝道“恁多话”两人出了五娘家,鲍评事道“好么,竟是滴水不漏。天不早了,回去看看能不能问一问周将军吧。”
祝缨道“你还想审他回家吧明天一早再去看看裴少卿问出了什么来。”
鲍评事道“也对,我看裴少卿有点王京兆的模子,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回大理寺再仔细参详,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鲍评事郑重地说“蜈蚣想踩进来没有能够,多谢祝兄保我能参与此案。”
祝缨道“何必这样讲周将军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你我见到他的狼狈样也不知是福是祸,现又与京兆府打擂台,上头又限期破案,我倒怕连累了你。”
鲍评事慨然道“富贵险中求该谢祝兄给我机会。”
两人辞别。祝缨左旋右转,甩掉了尾随的一个五娘家的小厮,又弯来绕去,到了一所房子的后门叩响了门环。
里面一个声音问“谁呀”
“找九娘的。”
里面的人将后门拉开一条缝,祝缨一推,把门推开了。那已不记得她了,问道“哎你是谁呀怎么能闯进来好好的大门不走,你是贼么”
有两个高壮的汉子卷着袖子过来要驱逐闹事的人,祝缨站稳了,说“叫九娘来见我。”
“你算哪根葱就敢点名叫九娘”
“你去问问她,陈大公子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呸陈大公子可不长你这样。”
祝缨含笑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开门的人先动了“我去告诉九娘”
不一会儿,九娘就款款而来“谁呀前头正忙着呢谁你是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道“真要我从正门进来问话”
九娘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什么案子与我家有关么这两天就不是吧我这里可从不窝藏贼人呐”
祝缨道“就几句话,站这儿说。”
九娘忙把人都赶走,凑上前问“小祝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祝缨道“五娘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这”
“我为什么从后门来呢就是给你留余地。”
九娘道“嗐这条街上的,都差不离。她家比我们可要厉害得多啦不过呢,人多,事儿也就杂,常有闹事的。周将军呢,看着气人吧,其实咱们这儿遇着他那样的,算运气好的了。他可不像能杀人的人。”
祝缨道“是不是他干的,我会查。我问你,马某,有没有仇人这条街上有没有恨他的人”周游啧他结了什么仇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个马将军,癖好不大好,哪个姑娘也遭不住他。要说恨呀、怕的,有,可没有敢动手的吧再说了,也打不过呀。哎哟,五娘一辈子好强,这回可真是遭了灾了。”
祝缨问道“五娘家,近来有什么事吗招人嫉妒啦,与人纠纷啦,口角啦”
“那倒没有,都是些寻常事。”
祝缨笑笑,道“过两天我还来打你,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
九娘都要哭了,上一回祝缨跟她打交道,直接把手头一个赚钱的珍珠给放了,还要她不许扣珍珠的行李,好大一注钱呢再来,就要她出卖同行。虽然她和五娘的关系也不甚融洽,但是,还是不冒这个险了吧
祝缨道“你怕什么”
“您往我这儿一站,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嗯”
“您不像到我们这儿玩儿的啊”
“我就不能是落难才子”
九娘道“嗯第一是钱,第二是权。什么才气、机灵,都要靠边站的。”祝缨失笑,转身拉开后门“走了,不用送。”
九娘赶紧唤来了打手“这是大理寺的人,以后遇着了先别得罪我怎么比五娘还倒霉呢”
祝缨出了九娘家,天色已暗了下来,他抖抖衣服,大步往家里走,堪堪走到了坊门口,开始敲鼓了。鼓声一歇,就是宵禁的时候了。
回到了家里,花姐正和张仙姑把饭往桌上摆,笑着说“今天你该着去杨师傅家里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缨道“这还算早听,鼓都快停了。”
张仙姑道“你哪回不是踩着最后一声进坊门的嗅嗅,你这身上什么怪味儿”
祝缨在花街泡了小半天,九娘、五娘都是香喷喷的,香味还不一样,杂染了许多香气,自己嗅了一下,说“哦,可能是哪里不小心蹭上的吧。爹,吃饭了。”
祝大正蹲在屋外墙根边儿上抱头,闷闷地说“来了。”
张仙姑骂道“你不显摆、不抖擞就浑身难受一身轻贱骨头,风一吹就想往天上飘哩”
祝缨看花姐,花姐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办着什么案子就在后半晌,有几个人来,说是周将军家的,请看顾他们家将军。我寻思着,你认识的周将军,是不是只有叫周游的那一个又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案子,并不敢收。”
祝缨道“这就对了。”
“怎么”
“命案,他是嫌犯。在花街。死的也是个将军。京兆先拿人,禁军求了郑大人,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叫我帮同裴少卿办理。”
“啊”
“对呀,不收是对的。”
张仙姑往祝大手里塞了一副筷子,说“就是什么狗屁将军送个礼还鼻孔朝天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姐说看着不对,我想,咱们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万一你包庇了他,再一查你,你不经查呀这个老东西就难过了。”
祝大道“放屁我哪里为这个难过的”
“那你为什么”
祝大道“钱啊咱家没钱了。”
三个女人一齐哑然。祝缨心里算了一下账,她家的钱好像真的不太多了。在京城,什么都贵,以前一个小穷官还行,一旦升了官,交际的费用就上升了,不管是行头的花费还是人情往来开销都大了。如今房租一项每年就要近四十贯的开销。她的俸禄如果不买房不买地还凑合,偏又买了地,还计划买房。
抄家时分的一点小金库如今还剩一点,也不够买个合适的房子的。
她家,没啥钱了。如果不是抄家的时候占了便宜,如今的这个房子她都租不起。那点俸禄养家糊口租房子做衣服基本就是到手就没。
就有点玩脱了。
祝缨清清喉咙,道“钱的事儿,我想办法,别收外头的钱。”
张仙姑道“你听他的谁说家里没钱的他每回买菜都要扣一把钱呢丢一回钱袋就能丢十几两银子老东西,我看你要脸不要”
一场争执就此结束。
吃完了饭,花姐就去找祝缨商议,如何开源节流。她说“家里的事儿不该我做主的,不过我看着,你也不用太着急的。”
祝缨道“什么该不该的没有你筹划,我们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花姐一笑,道“其实,你手上已经有田了,新盖田舍的事儿我已筹划得差不多了,这就已经有一处产业了。家里不是没钱,是在京城里想太宽裕还有所不及。初做官的人,在你这个年纪、你这个品级,又没有宗族帮衬,一百个里面也没有一个能及你的。不要太逼着自己了。”
祝缨道“并没有。”
花姐让她把染了香味的衣服给换下来,预备明天洗了,又说“我知道干爹的意思,他是心里不安,总想有点积蓄好应付突变。不过,急中出错,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才好。”
祝缨道“嗯哎,对了,要是我想弄个铺子,在京城得多少钱呢”
花姐吓了一跳“你是要租咱们不好自己经营,纵要经营,眼下也没那个力。买它可比买房还要麻烦,还要贵的。太偏的,纵便宜一些,经营不起来,租金也上不去,白花钱放在那儿。繁华地方的,轮不到咱们买。要么是本地多少年的老字号,要么是背后有人。”
祝缨叹道“好吧,不想这个了。我原想,地在城外,又远,只是做个退步。不如在城里的熟悉,还好看顾。”
花姐笑道“慢慢来。我算着你的俸禄,眼下家里的花销是将将够了的,每月我给你再存一吊钱,一年一贯多,再有年节有你额外得的,多少也再存一点。干爹干娘年纪大了,恐怕要些养生或是汤药的花费,这一注钱要留下来的。”
祝缨听花姐给她安排得妥妥贴贴,心说,他娘的,原来有个老婆这么好,我都想娶老婆了
她说“好,都听你的。”
花姐低声说“那个周将军的事情,很难吗”
祝缨道“上头还有裴少卿呢,裴少卿上头还有郑大人,他俩扛得住自然没我的事,扛不住,也不必我来扛了。”
花姐道“你总是有办法的,可也别太累着了,该歇的时候歇一歇才能走得更远些。”
“我都歇了两年了。不累。”
花姐笑笑,抱着衣服走了。
祝缨挠挠脸,心道是啊,是缺钱呢。没有钱就没有自己的房子,终究不是个事儿。又不能太抠索了,太抠索过得就太不值了。
想了一阵儿钱,祝缨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祝大出去买了早饭回来,张仙姑和花姐要自己做,还能省些,祝大又说不用,仿佛昨天心疼家里没钱的人不是他一样。
祝缨摇摇头,有了花姐之后她就不用天天带肉饼了,食物也总有些花样了。之前是馅饼,现在可以有卷饼,还有糕点。
她吃得开心了,心情也就好了一些,脚步轻快地往皇城赶去,到了大理寺郑熹等人在朝上还没回来,她就先去了狱里。
周游这会儿还没起来,陪他的刑部的人才刚起身,祝缨对他们摆了摆手,往里看了一眼就去找狱丞说话了。狱丞低声道“里头那个,沉不住气,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担事儿的人。”
“难为你了没有”
“嗐他,连刑部那俩,折腾得紧又要这又要那,嫌不屋子不透气,还嫌气味不好又要熏香,又要驱虫。又说吃得不香,必要吃家里的莲子羹。耶,那不是女人家吃的么我看他就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祝缨心里就有了主意就让周游在大理寺狱里多住几天又怎地
反正凶器是他的,他与死者斗殴且放了狠话,住龚劼的囚室,挺抬举这个纨绔的。
她塞给狱丞一个卷饼,拍拍狱丞的肩膀,走了。
等到郑熹下朝、分派了今天的事务,她依旧是听裴清的令参与周游案。她就与鲍评事先见裴清,请示今天怎么做。
裴清就问她“昨日如何”
祝缨道“京兆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看我像叛徒。尸身倒是都看了,田仵作所说,与杨仵作填的尸格没有什么大差别。”
裴清笑着摇头“还有呢”
“与鲍评事去了案发地,京兆府封了那儿,不让我们看,我们没好与他们起冲突就先退出来了。又问了那家的人,都说没有异常。下官想,还是要请您出面,好叫下官等看一看现场。”
裴清道“唔,京兆府王京兆不是小气的人呐。”
祝缨道“呃那个,底下的人”
裴清道“我知道了。”
他去见了郑熹,向郑熹如此这般一说,郑熹道“不错,子澄当与京兆讲明,此事不是我大理寺硬要夺他们的官司、占他们的便宜,他们也该明白南军、北军起争执,闹到御前也还是我的事。”
裴清道“你要等他们闹到御前,陛下发了话,就好了。如今小祝可怜,在那里混了这么些时日,现在要受点气。我等下去京兆府看看。”
郑熹道“老黄,把他叫过来。”
裴清道“瞧你,对个孩子不要太苛刻啦。”
郑熹道“我自有道理。”
裴清就不在旁边看着,给祝缨留点脸。祝缨过来见郑熹,郑熹问“在京兆府受气了”
祝缨道“他们想拿我出气,我可没想接这个气,他们得憋着了。”
郑熹嗤笑一声“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怎么样他们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添乱,就是拦着,尸首是看过了,现场封皮没揭,不让我去。哦,那家证人我也问过了,总觉得一定是有什么隐藏其中。我还得仔细去看看。”
郑熹道“裴少卿会亲自过去,你有什么要求可对他讲,把你要看的都看了、要问的都问了。本来两处协同,就会有不和谐的事情,也不止因为你一人。”
“是。”
“昨天看的这些,我不信你没看出什么来。”
祝缨道“昨天回家,听说有个周将军家的往家里送了好些礼物,金银财帛都有。家里没要。我想”
“嗯”
“咱们把周游关到满格吧不然这么着,他们还当我犯贱,钱不敢收还要把人放了。”
郑熹拍案而笑“哈哈哈哈,你啊淘气怎么他无辜”
“他犯贱。嘴也贱,手也贱,脚更贱。要给他开罪,就先要证明人不是他杀的。即使刀是他的。哎,那把刀我还没看到呢。”
“嗯哼会让你看到的。”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他没这个本事。不过还得看现场。今天我去狱里看了一下,就他的脾气,放他出来,他能把京兆衙门、大理寺、花街、南军全都拱了。得给他关起来,别叫他乱拱。”
“怎么看出来不是他的”
祝缨道“案发地是个小院儿,有前后门。前门与周游夜宿之处斜对门,人都喝醉了,没听到动静。前门来来回回许多人,痕迹都不好找了。不过,越近门口,我没有看到他的痕迹。再有小后门那里,只有几个娼家自己人走过。还有,那个娼家,我还得仔细查查。”
郑熹道“可以。记着,一共只有十五天,今天是第二天了。过几天再没进展,我就得给周游松一松了。”
祝缨道“您还是紧一紧吧,我说九成九不是他,可是这证据只有我能看得到,拿出去说,恐怕南军的人是不会相信。”
“不是他,就要找到真凶。”
祝缨道“哎。犯案多半是个男子,至少犯人里有一个男子。如果是女子,必得一身好武艺,这样的人极少,我眼下还没发现。有几种可能,一是流贼,这就没办法了。二是种种有理由的。譬如在娼家,财色纠葛的面大,意气用事就是周游那样的也是有的。再有,马某的仇人,或者周游的仇人。五娘的仇人也未可知。还有,如果不是冲马某,而是冲那个妓女,又是另一种,得把这三、四个人的过往都查清楚。还真得用着京兆府,他们人多。呃,可是”
郑熹道“那些不用你去想,裴清会跟着去。我也会与京兆府好好说明白。”
“您别,小孩儿打架,谁拖出家里大人来,就算谁输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我干得赢他们。”
郑熹没好气地道“知道自己是小孩儿就行,去吧。”
祝缨一吐舌头,道“哎。”
裴清等祝缨出来找他,说“行了”
“嗯”
裴清也笑了,他刚才听到郑熹都笑了,心说依旧是孩子心性啊。
裴清带着祝缨和鲍评事往京兆府去,还没到京兆府衙门前,裴清又看到一大堆人堆在那里,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南军、北军又围衙闹事了吧
除了这两家,他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敢闹上王云鹤的门前。
然而这一次他猜错了,再走近一点,他就看到了,没有穿着号衣的军士,只有围成一圈围观的百姓,衙役也叹气,一边驱赶,一边劝那圈子中间空地中的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孩儿“这位小娘子,王大人必会秉公而断的难道还信不过王大人”
女孩儿吐字清晰“我自是信得过王大人,我更知道嫌犯周游从京兆被人保走了,恐怕这世上,有比王大人更高的官儿,怕王大人被他们害了我现领父亲的遗骸回去安葬,免得拖累了王大人。安葬好父亲,我再去宫前鸣冤去我偏不信陛下也是会偏袒凶手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