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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3章 新事
    武相叩响了门,里面一阵嘈杂之声“小娘子回来了”

    武相的父亲生前是个六品官,为官数载却没留下太多的家资。一处小院子、城外二十亩地、家里的一点陈设用具、三个女仆一个门房老苍头。老苍头陪着武相奔波了数日,今天武相不再让他相陪,就依旧看守门房。

    家里武母带着三个女仆翘首以盼。

    听到叩门声,家里面就像接武相父亲一样的又热闹起来。三年了,武宅又接着官儿了。

    武家的宅子是自己的,却也只有一进的院子,跟祝家现在住的差不多。武相的告身一下来,武母就自动搬到了西厢里去,女仆们住在东厢,把武相给挪到了正房里去。武相想抗议的时候,武母已经完成了整个搬家的工作了。

    只有一进,也就无所谓“接”了,往房门口一站就看到了女儿穿着浅青的官服站在了大门口。武母的眼眶有点湿润。

    老苍头道“小娘子,娘子念叨你一整天了呢”

    武母道“你这孩子,偏不肯叫老贾陪着你”

    武相的父亲在世的时候,老苍头老贾是不管跟着出门的,另有一个机灵的小厮陪着。武父去世之后,这个小厮就另谋他处去了。

    武相对老贾点点头,然后对母亲说“祝大人都没有带个小厮,我何必摆这个谱呢我今天在那里一看,据我看,祝大人是个实在人,咱们很不必弄这些虚礼。老贾就在家里,挺好的。”

    武母忙打发她回房去换衣服,忙上忙下的,又说“米券也换好了,家里我都收拾好啦。要不叫小玲儿扮作个书僮陪着你你才去大理寺,哪里就能知道祝大人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武相道“风评也是错不了的。”

    武母一面吩咐厨娘去做饭,一面跟进了正房,说“京城说他的口风一好一差的,也说不准。”

    武相道“娘怎么也这样了”

    “我就是说说”武母一时手足无措。

    武相换下了官服,穿上家常的衣服,说“给老家写个信吧,告诉他们,咱们不回去了。”

    “哎。”

    武相对侍侯自己的丫环说“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一下。”又让母亲的丫环去帮忙,然后拉着母亲坐下,说“您别这样,我都知道了。”

    “什、什么你也没当过官儿,怎么知道怎么做官呢”

    武相无奈地道“您有前夫,是我大伯。所以咱家就离了家乡到京城来,爹走了,您也不想回去,也不让我扶灵回去,爹至今还寄在庙里。我都知道的。你们总不拿小孩儿当回事儿,说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

    武母更加不知道怎么好了。

    武相道“都过去了,以后咱们娘儿俩好好过就得啦。您还跟以前似的,该怎么过怎么过,现在有我。”

    武母压抑许久,终于放声哭了出来“这都算怎么回事儿呀”

    武相等她哭完,给她递了个手帕,丫环们倒上茶来,武母润了润嗓子,说“你说,现有什么谋划呢你一个姑娘家”

    武相道“甭管姑娘家不姑娘家,我现在是官身了,就护得住您。想不回去就不回去呗怎么他们拿走了那么多的产业,还不知足吗我原本只是囿于身份才无法与他们争执,纵有阿爹的遗书安排,也只能是守着这间房子、几亩薄田。现在可不一样了呢。”

    武母喝了半盏茶,气儿也顺了,说“老家是回不去啦,在京城就要好好过了。你现在的上司”

    武相道“我才到大理寺,还两眼一抹黑呢。女监两个狱丞,还有一个都三十岁了,比我人情世故更懂些,我们两个分管八个狱卒,虽都是女子,内里也有刺儿头。上司也不好说,从九品,能见着几个人倒是祝大人定的规矩,看着是为了护着这些人的,我只怕有些人不识好人心。”

    武母忙问“怎么”又补了一句,“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陪你父亲多年,好歹也听过一些事儿。”

    武相道“唉,大家都是头一回干这些个事。”

    她也是头一回当这个官儿,新鲜感有的、自豪感也是有的,拿到告身之后给亲爹上香,那股子气概也是足的。现在开始要干活了,她慢慢冷静了。开始给母亲说崔佳成,说自己手下的八个狱卒。

    武母是个官眷,六品的,不但比张仙姑的品级高,也比张仙姑更熟悉官面上的事儿。她今年四十岁了,丈夫比她还小三岁,夫妇二人到京城的时候也是互相扶持的。武母不敢说有多少精明强干,在六品命妇里至少不算是差的。

    她听着女儿说了祝缨定下的大理寺的规矩,就说“这是个明白人呢还不到二十岁,是个厉害人物呀”

    又听女儿说了大理寺的补贴,更加说“唉,做官儿的,自己有本事不算本事,还得有个好的上官。像郑大人那样的你又搭不上,你又是祝大人招的官儿,这不是现成的恩师吗”

    然后就显出了自己作为官眷的优势来了“别慌,虽说男女有别,你也不好往他那里跑门路。我可以呀这时候就用着家眷了我收拾收拾,过两天我去他的府上拜访一下他的母亲。”

    武相道“他一向不收礼的,听说很是清廉。”

    武母笑道“我只与他家老夫人说话。”

    武相道“您先缓缓,我先把这里面的事儿理会清楚再说。”

    “怎么是同僚还是”

    武相道“同僚还看不出来,可是那些个狱卒比我早到好些时日呢,又有争强好胜的,又有地头蛇。”

    武母道“那咱们俩兵分两路你弄你那头的,我弄我这头的,两不耽误可别叫旁人抢了先。再有,那些个刺儿头,不收伏不了,就该远远打发哎哟既是祝大人招了来的,你就不能擅自打发了”

    武相道“娘,你想岔了,我现在只是个狱丞。娘可曾听过女子做狱丞的这已是犯了天条了,娘还想我跟爹似的往上升吗咱们现在先求稳。”

    武母怔了一下“唉,是我没想到这个。你先稳住才好。我只与他家老夫人先见一面。咱们打听一下,他家住哪儿。我好去打探一下,他想叫你做什么。你那儿,不就拢共八个狱卒么咱们也打听个底细才好收拢。哪怕为了求稳,这事儿啊,还是在掌握中的好。”

    武家母女俩是熟悉官场套路的,崔佳成回家就只能自己琢磨。她也没个别人商量,统统是自己拿主意,不好跟祝缨多接触,她就让自己的儿子,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你去打听打听,祝大人家住哪儿。还有,那个车小娘子是京城人氏,也探一探。”

    又琢磨祝缨需要自己做什么。

    祝缨不需要她们做什么。狱丞,还是女监,只要把她们放在那里,她们能定得住、不闯祸就成。她也就放任两个新官与八个已经到岗有些日子的手下磨合去了。

    她自己还一堆的事儿呢

    为了女丞女卒的事儿,她最近很忙,现在终于落幕了,她又要写个总结给郑熹看,还有得给王云鹤写个总结。还得写个奏本给皇帝。皇帝看不看的另说,但她得写。她也想写,既是总结,又是留个痕迹,将自己在执行这两项选拔之中遇到的一些问题都给打上补丁。

    什么号脉啦、弃官的惩罚啦等等。

    写完了先给郑熹看。

    郑熹看完了之后,说“怎么跟这个较起真来了哪有这么多的女官要选的不过想得倒是周到。”

    祝缨针对这“弃官”的预防方案又做了改进,以后可再没有客客气气给你张贴子还发路费的好事儿了。考了,排完了名又跑,连保人都一起受罚吧。拿朝廷消遣来了

    朝廷取士,考中了进士而不做官的还是有的,朝廷也不很处罚他们。只处罚那些候补做官,授官又挑肥拣瘦不赴任的。因为朝廷要“取士”,要仕林之心。

    但朝廷不需要收买什么女子之心。爱干干,不干滚本来也没打算给你们准备什么舞台。

    所以郑熹也不觉得祝缨写的这个预防条款严苛,只说她“就是爱操心王云鹤这下可高兴啦省得他自己掉坑里”

    王云鹤年纪比他大得多,这么直呼其名其实有点不礼貌,祝缨也只当没听到。祝缨听王云鹤话里的意思,乃是有意推广至各州府了,她也愿意把自己的经验写出来。郑熹一点不礼貌的话,她听了跟没听到一样。

    郑熹点头了,祝缨就把这份总结誊抄了上表,再把一份流程写给王云鹤。京兆府的选拔也要开始了。

    有了祝缨在前面趟雷,王云鹤这事儿办得就十分的从容。他的风评之前是比祝缨好,只是没了祝缨那一笔遣散费,祝缨的风评又上来了一些。

    出乎祝缨意料的是,王云鹤这回拣到宝了

    祝缨与阴郎中发了文书公告天下时,尚且有人观望。等到大理寺这里正式确定了人员,祝缨又把善后做完。京兆府再出公文时态,整个京兆想参加的人竟多了起来

    似之前吉三娘那样的竟然不能算是出挑了,她竟再次落选了。

    祝缨在家里听花姐闲说才知道王云鹤竟得了一位能干的女丞。她也没有去与之结交的心思,只是对花姐说“你要考,也一定能成的。”

    花姐道“又胡说我哪有那个本事据说是经史皆通的,我可没那个本事。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提到了小江,“可得设法谢她一下才好。”

    祝缨道“那也得有个由头、有个机会才好。总不能就这么过去,说你告密告得对,给你奖励吧对别人兴许可以,对她不行。”

    花姐道“她也是可惜了。”

    祝缨道“付小娘子怎么样了”

    花姐道“正要说呢大理寺的女监仿佛有点热闹。”

    祝缨问道“怎么说”

    “长官倒比下属到得晚,好比先纳了个妾又后娶了个妻,能不出事儿吗且你选的那些个女卒,好几个都很有心气的。”她比祝缨热心多了,一个一个扳着指头数着付小娘子那些个同僚,结论是,车小娘子只是有点冲动,那位周小娘子可是很能争强好胜的。

    祝缨“嗯嗯”地点头,花姐问道“你不管管”

    祝缨还真不想管,她说“让她们自己来。我又不是伺候她们的老妈子”

    花姐笑道“也对。只要她们不给你惹事儿就行。真惹了事儿,又何必再纵容呢”她心里仍有一点遗憾,以花姐之心,总是希望选出来的女子都能够踏实刻苦,又能够感恩宽容,最好能够给祝缨分忧争气。

    现在看来,付小娘子这样的,不生是非想把这活计干下去,已然不错了。至如争强好胜者,花姐很不希望她们的怄气影响到祝缨。

    她开始担忧。暗下决心,要通过付小娘子帮祝缨盯一盯这些人,不能因为她们倒害得祝缨受牵连。

    祝缨不知道花姐这种心情,在她看来,这也不是大事,应付得来嘛此时已是十月末了,她又收到了郑熹派人捎来的传话我不叫你,你就不到府里来了吗

    祝缨又麻溜地跑到了郑府。

    郑熹对祝缨已是十分宽容了,他对有能力的人一向比较优容。祝缨想要安排个女丞女卒,有道理,还做成了,并且可以看得到处事能力有了进步,跟吏部都搭上线了,还在钟宜眼皮子底下搭上了一个郎中。

    郑熹也就等到祝缨把这件大事办完,才把她叫过来认真地“聊一聊”。

    祝缨站到郑熹的书房里,郑熹看着她,表情十分的慎重。端午宴,祝缨排最末一座,那是因为在郑熹这里,最吃不准的就是她。对祝缨,郑熹曾经有过几次安排最后都没照安排的路走,先是想让她做吏,然后想让她考进士,不想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考了明法科。

    郑熹在父亲面前,听郑侯说他运气好收到了祝缨,又听陈相等人夸他“得人”时,于得意之外更有一点忧虑人才优秀不优秀并不是关键,关键是能听他的话、受他的控制。

    钟宜是什么特别优秀的人才么不,他资质平平,仅仅不蠢而已。可是陛下三不五时就还是会把他捞到高位上,就是因为钟宜这是特别听皇帝的话,甭管顺不顺手,皇帝用着放心。

    相较之下,祝缨有能力也为他办了很多事,却似乎与他总没有那么的亲近。郑熹不想放弃这样一个好苗子,但是在着重栽培之前,有些话他得说得明白,祝缨也得回答得清楚。

    郑熹道“坐吧。”

    祝缨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是很对,她谢了座,不像是以前那样的随意就坐下,而是坐得很端正。

    郑熹道“你呀”

    祝缨道“您这是”

    郑熹问道“手上的事儿都办完了”

    “之前预备办的都办好了,您有什么吩咐”

    郑熹摇摇头,说“没事就不能跟你说说话了怎么现在想见你这么难了”

    “哪儿能啊”祝缨马上说,“这不是得先把您吩咐的正事办了,才好玩笑的吗”

    郑熹轻松地问“整天就是忙,自己的仆人雇好了”

    这事儿他已经问过一次了,祝缨道“还没有。家父也在催促,他一催,我就越发不敢轻率了。您知道的,我家里”

    郑熹点头表示理解。张仙姑有点冲动,而祝大的脑子确实不是很够用,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出点差错,是得谨慎。

    郑熹道“你那家里也未免太简陋了我怎么听说你还在租房子住怎么不置办个宅子是我给你的钱少了,还是你经手的账目不够多”

    祝缨道“您这是叫我坑您的钱、贪大理寺的公款吗还是”

    郑熹道“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不为钱,是为权吗记着,清廉过于外露,倒要叫人觉得虚伪了。就是王云鹤,该他得的,他也不会推辞”

    “王大人”祝缨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谁能说他不好呢他就算拿了该得的,也是个好人。我就算到现在也没个房子,也依旧是个俗人。大家气味儿不对。”

    “哦”

    祝缨已经明白了郑熹的意思,她也很坦诚地看着郑熹的眼睛,说“大人,一个人除了真的发疯,做事都得有个谱儿。有人做事为了得到什么,另一些人做事为什么不能是为了不失去些什么呢

    我有今天不容易,想拿更多的东西就得先把手里的这些捧得稳些才好。我原本是个跳大神的,遇到您之前是筹划着什么时候能攒够二十贯钱,开个茶铺能吃饱了晒太阳。我也不是故意装穷,是不想太贪了撑死自己,我现在这样已经够好了。只想过得舒服些,不想像王大人,为了一些书上的想法去拼命。”

    郑熹生气地说“你就这么点儿出息”

    “那倒不是我想过的,以后可不能叫周游那样的货再给治着了。更高的职位我也想做,更好的日子我也想要的。以前我是觉得周围谁都没我聪明,到了京城才发现,这里傻子扎堆,能人也扎堆,您不缺我这一个干事的。您给我的已经很多了,我要没遇着您,现在倒是能有个茶铺了,可也没有今天。我不能遇着东西都往自己嘴里塞。”

    “哼”郑熹斜眼看她,“巧言令色。”

    祝缨笑道“这就巧言令色了我一个打小靠嘴皮子吃饭的,想说好话不会这么讲的。”

    郑熹问道“那要怎么讲”

    “会让您听不出来的,”祝缨面上非常老实地说,“现在就说点叫您听起来不太相信的话吧,您那些亲戚,都是您的添头。您听,是不是跟要哄人似的”

    “胡说八道”

    祝缨耸耸肩“我又不是吃着忠孝节义四个字长大的。”

    但是你确实对你的花姐很好,也为了你那个不成样子的父亲奔波啊

    郑熹道“有功夫胡说八道,看来你还是太闲大理寺的事情,不许丢松”

    “是。”

    “把一件事情做好并不难,难的是事事周全。一天周全不难,难的是经年累月,日久见人心。根基不牢而长得太快,是要出事的。在大理寺,不要只看着手上的庶务,眼睛也往外面看一看,外面也不要只盯着京兆府皇城这许多衙司,你与他们打交道,难道就只是打交道吗”郑熹苦口婆心,“想事情的时候,要站在我这样的位置上想一想。”

    祝缨忍不住笑了“那也是个大理丞在胡猜大理寺卿想什么就好比个穷人说,皇帝拿金斧头砍柴一样的。”

    “嗯”

    祝缨道“是。”

    郑熹叹道“你已经升得够快的啦还是依旧以大理寺丞的职位权管一管大理寺的诸管事务,也好给我省些力,我也能腾出手去做些旁的事。”

    “是。”

    郑熹又仿佛是在沉思,略过了一小会儿,才说“职位虽照旧,但是你要有个数儿。我给你的散官品阶攒着,攒到了从五品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你顶好是谋一任地方上的外任。你还年轻,有的是时候多历练历练,再看看有什么更合适你的位置。从现在开始,你要更加用心。”

    他原本以为,祝缨不经进士科这仕途有点不妙。但是看了她近来,尤其是这一年来的表现,又觉得祝缨这样的能力,只要栽培得当或许可以不受这个出仕的前提的限制。祝缨比他要小上十几岁呢

    没有比这个更顺手也更知根底的人了,郑熹决意大力栽培她之前,必然是要确定她是否可靠的。今天的谈话让郑熹还是比较满意的,祝缨一向之“不可控”,与其说是“不忠”,不如说是郑熹一直以来对她的培养计划总是跟不上她的进步。现在这个,总不能再跟不上了吧

    郑熹想,祝缨其实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不过,稳。

    那就这样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说“要戒骄戒躁。”

    “是。”

    “收拾一处宅子去。”

    祝缨道“大人,我要想弄个自己的宅子去年就差不多能够的。只是都没有现在这么便利了。您还是再容我两年,两年我就整治出一处宅子来,这两年里绝不误事。”

    “去吧。”

    “是。”

    祝缨从郑府出来,心情十分的奇妙。听郑熹那个意思,他是会出手帮自己过那个坎儿五品。

    五品是做官的一道分水岭,多少人磕死在这里。不过现在,她还得给郑熹把犁给拉了她估计,大理寺这两年又得再来一波事情呢

    郑熹也是有趣,还要提前跟她这样讲,也不知道他跟老王谈休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祝缨也没打算跟郑熹散伙,只要郑熹还是这样,她也没打算下船。王云鹤是个好人、好官,祝缨却不打算跟他穿一条裤子。祝缨看得很明白,她给付小娘子出“互助”的主意,一旦败露了,郑熹不会把她怎么样,王云鹤非生吃了她不可

    这就是郑、王二人的区别,也是“气味不合”。

    她慢悠悠地走着,到了家里杜大姐开门,祝缨忽然问道“家里来过生人”

    杜大姐道“一个武大娘子来了。”

    祝缨挑眉,看花姐走了过来。花姐道“说是武狱丞的母亲,用她自己的帖子来求见干娘的。”

    祝缨道“哦”

    张仙姑也出来了,说“哎哟哟,吓我一跳怎么跟咱们先前见的官娘子不太一样呢”

    祝缨进屋换衣服,她俩也跟着进来了,说着武母到了家里,送了四色礼物。张仙姑就说“一身的贵人味儿。差点要认我做姑妈,我哪里敢再随便认亲呢”花姐道“是为她女儿来通关节的。”

    武母也姓张,跟张仙姑聊了两句之后就要认个姑母。张仙姑以前跟班头叫“大兄弟”,现在却不敢认个比她品级还高的命妇做侄女了。

    她说“她今年四十了跟我一般大了看着比我还年轻,这怎么成这怎么成”

    祝缨道“认不认的,都随你的意。大姐,她的来历可不一般呐。”

    “咦”

    “她四十武相的父亲如果还活着,今年也才三十七,你想想,武相能考试,就是已经出孝了。他死的时候才多年轻已经是正六品了。只要不死,极有可能不到四十岁就到五品了要么,是被这老婆累死的,要么,就是夫妇二人都很厉害,只是天不假年命里注定。她能到咱们家来,找着我娘做交际,至少不是个傻子。”

    花姐说“你是从六品,又是才升没多久的,到正六品的实职还要熬些日子。还是因为遇着了大案,你出仕又早,又有郑大人栽培。他要是二十来岁才开始做官,晋升不比你差呢。那武相”

    “嗯。父母厉害的,子女可能平庸。但是武相似乎不在此列,大理寺的女监,她应该能看得住一半儿。或许缺点经验,女监的事也不复杂,应该可以。”

    花姐高兴了“那可真是太好了”

    张仙姑道“哎哟,听你们这么说,这京城厉害的人可真不少呀”她是越来越觉得自己闺女无人能比,猛地听女儿说武相的父亲也很厉害,着实吃惊不小。

    不过哼他闺女也没我闺女强我闺女自己凭本事做的官儿,他闺女还得我闺女招进来,不然就不得做官儿

    祝缨与花姐看她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相视一笑,花姐低声道“那礼物我看了,不好不坏,十分恰当,掐着叫人不好不收。”

    祝缨道“你斟酌就好。”

    因为武母的拜访,祝缨将眼睛往女监那里又放了一放。

    第二天她到了大理寺,处置公务时看到一份公文,上面写着要押解一名女囚过来。因为是一件比较棘手的案子,这女囚竟也是有来历的,死的是她的丈夫。她是继室,元配的子女告她谋害亲夫,她又喊冤,奇怪的是元配的长子居然说她是无辜的。

    看起来像是“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她的丈夫是休致的朝廷官员,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糊涂着过了。当地的刺史判她有罪。

    此人,连同她的侍女要被一同押到京中再审问。

    祝缨看着这个案子就想翻白眼,人死了,虽然天冷,但经过一番审理,尸体也得开始腐败了,尸体恐怕是不能再运到大理寺来验的了。休致官员已然告老还乡了,则案发现场也在那里,那把人押到大理寺还有个屁用

    靠打吗

    然而案子还得接,她只得命人去通知女监收拾好牢房,要开张了。

    两个小吏拿着她写的条子,让女监准备出两种囚室。诰命单间,侍女通铺。

    女丞女卒们头一回收容囚犯,大家都很紧张。

    武相与与崔佳成商议,等到囚犯住进来,二人就排个班轮流带队值夜。武相道“我家中没有子女,我先值夜吧。”崔佳成道“他们也都大了,你家中还有母亲,别叫她惦记,我先值吧。”

    二人互相谦让,冷不丁吴氏脸上带点笑的说“二位大人不必争执的,小人问过了,大理寺的监里,只要不是重犯,并不需要二位大人值夜。小人们排个番就可以了。这样的案子,在大理寺不算重案。”

    武、崔二人道“是这样么”

    她们都没有经验,是有些半信半疑的。崔佳成道“虽如此,我们毕竟第一次办这样的案子,再小,也是大事。宁愿上心些,累一点,这件事不能出纰漏呢。”

    武相也说“正是。借着这件不大的案子,先试一试,免得以后有大案子的时候手忙脚乱。”

    吴氏有点小尴尬,崔佳成道“小吴用心了。这里的事情你更熟些,以后有什么事儿还要多问问你哩。只因咱们都是妇人,比他们更艰难些,必得更谨慎,你可一定要多打听些消息啊”

    吴氏受到了一点安抚,道“小人明白的。”

    排了班,又安排人洒扫。也没个杂役,就是女卒们自己动手。武、崔二人有心将事做好,又下令把囚犯的被褥从库里搬出来晒了。忙了个底朝天,直到落衙才算忙完了。

    这一天,囚犯还没住进来,她们依旧是各自回家。回家后都跟家人说了“要来囚犯,要值夜了。”

    家人也有担心的,也有问安全的,也有问要不要多带条被子的。车小娘子这等没家人的,就跟谁也不用交代。付小娘子则把儿子托付给相熟的尼姑,约定到时候帮她看看孩子,她给尼姑带点糖回来吃。

    唯有周娓的父亲说“是李老大人的继室夫人吗”

    周娓本来没有看着他,话是对母亲说的。闻言转身“你怎么知道的”

    周母道“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周父道“她什么时候住进来,你叫丫头到那边宅子告诉我一声。有事要你做。”

    周娓一声冷笑“我就知道,有好事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想到来这里的”

    周母心中也不痛快,还要说女儿“不许跟你爹瞪眼。”

    周父道“是你求着说考上女卒,万一用得着也可为府里、为家里打听些消息,愿做颗闲棋冷子,我才为你找的保人现在是要过河拆桥吗不孝的东西”

    “孝的东西在您那外宅呢”周娓冷冷地说。

    “那你兄弟”周父大怒,“果然是骗我别以为你进了大理寺,我就管不得你了正经的官员忤逆不孝也要罢官何况你个奴才丫头”

    周娓道“什么兄弟不用总提醒我你是奴才自己还是奴才呢,倒姘上外宅养上崽子了”

    “那是二房你跟她说”

    周母气苦,她也是个精明的妇人,然而不幸的是没有养住儿子。丈夫要儿子,她倒想抱养个侄子,架不住丈夫想要“亲生”的。丈夫要她教训女儿,她只好低声对女儿说“别在这个上头说这个话快答应下来,咱们回头细商量”

    周父不耐烦了,说“你跟她说,说得通时老实做事。不为府里办事,要她做甚趁早回来说个人家,免得在家里兴风作浪”

    说完,拂袖而去。

    周母在他背后啐了一口,却仍然劝女儿“光棍不吃眼前亏你就应下来。不为这个杀千刀的,咱们也不能不听府里的话呀。如今说是放良,仍是要靠着府里才能过得好些哩。那个、那个贱人不算什么,你也确实得要个娘家兄弟”

    “呸”

    周母骂一回丈夫,骂一回贱人,一边说孽种“不得好死”,一头又劝女儿听话,劝不动时又骂女儿“翅膀硬了,再硬也不是个儿子,不顶用。你要是个儿子,你爹也不会养小贱人,你现在还摆脸子给我看了”

    周娓气得饭也没吃好,觉也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儿到了大理寺来应卯。

    武、崔二人又检查一回囚室,看来是打算在囚犯抵达之前每天都监督打扫一次了。女卒们被支使得团团转,车小娘子倒不在乎,她在这里过得很好,她家房子已经修好了,也租出去了几间,铜钱落袋,心情美得很。

    大理寺里,男吏们现在冷着她们,车小娘子也是不在乎的,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心中更是十分感念祝缨,武、崔二人要求严格,她想着是为大理寺争脸,干得分外卖力。看着周娓在一旁打盹儿,忍不住说“别睡啦咱们能有这份差可不容易哩没有祝大人咱们也得不到这样的差事,可别辜负了祝大人祝大人说,咱们头回监看女囚,一定要仔细再仔细,不能叫人挑出错儿来”

    周娓冷冷地道“我凭本事考进来了干别人什么事你们为什么就这么巴结一个男人拿他的话当圣旨了吗”

    女监顿时安静得像死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