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从皇城出来时神清气爽,眼下只要把苏鸣鸾的名位给定下来,她这一趟最主要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薅着冷云赶紧回去。一个刺史总不着家,像什么话冷云在京城,又有点恢复纨绔样了,这可不太妙啊。
她打着百八十个主意,回到家里就调整了安排明早上朝她得比以往起得更早才行
并不是所有的散官都需要上朝,她有实职又有实务,地方官却领了任务就得跟皇帝面前露个脸儿。祝缨回到家里,面对关切的家人,只说了一句话:“一切顺利,明天开始我得上朝。给我收拾一下,今天得去王相公、裴少尹府上走一趟。”
顾同还没从见了刘松年的震憾中醒过来,又听到了“王相公”,好险没两眼冒星星。王云鹤的名头比刘松年大得多,像项乐、项安这样的偏远商人,对刘松年没太多的感想是常有的,王云鹤官声极佳,就没有人不知道的,都想跟着去。不能进府,就在门外看看也是好的。
顾同小心地说:“老师,学生侍奉您去”
祝缨看了他一眼,顾同憨笑几声:“嘿嘿。”
祝缨道:“那还不快些收拾了去”施鲲营建太后的陵墓还没回来,王云鹤现在忙得很,不值宿的时候回家也是非常忙的。她算了一下,王云鹤现在估计还没回家。第一站先去找裴清,争取一个晚上搞定
这两位无论哪一个,都能帮她犯个夜禁。她如果白天都拿来在皇城里跟各部扯皮,能用来交际的时间主要是下午晚上,得好好利用夜禁的时间。
之前已经派了小吴去投了帖子,今天祝缨就直接杀奔了裴清的府上。
裴府门上跟祝缨也算熟人了,见了祝缨就说:“恭喜祝大人步步高升呀年少有为”
祝缨道:“过奖啦。大人现在忙不忙”
裴府管事笑道:“大人再忙,听说您来了,必会抽空来见的。祝大人请进,小人进去通报一声。”
裴清此时还没吃饭,见到祝缨笑道:“我猜你这两日必会过来的。”
祝缨道:“我来迟了,大人恕罪。”
“别说客套话,来,一同用饭。”
祝缨道:“那可不敢,您瞧这天儿,吃完了回家一准犯夜禁。您是少尹,我要从您家进左出来犯了夜禁,不是给您添乱么”
裴清做了个手势,祝缨谢了半礼,才到上首与他对坐。裴清看了看顾同,又看看祝缨身后跟着的项乐、项安,道:“从五品了,也该像点样子了,这是哪位”他看向顾同。
“福禄县一个学生,顾同,办黄十二私设公堂案时十分用心,合了陛下的意,现在已是将仕郎。”
从九品,裴清点点头,鼓励了两句,让顾同也坐。顾同连刘松年都见过了,到裴清面前紧张一下:“咳,晚生,那个,谢过裴大人。”话也说全了,老实在祝缨下手坐了。
都坐稳了,裴清接着之前的话头对祝缨说:“怕什么夜禁么我给你开张条子。”
祝缨道:“那就多谢大人了,能别写日子么我多用两天。”
裴清笑道:“不愧是你好。反正你等会儿出去走走就知道了。”
祝缨道:“好。拿上来。”
项乐将礼单也递上了上来,裴清道:“见外了不是”
祝缨道:“就是不见外才带来的,冷大人必已带了不少南货分与各位,我这都不算新鲜了,充数充数。”
裴清也就笑纳了,冷云带别来的东西是贵重,不过祝缨总能给人安排些十分合意的东西。祝缨也不在他这里吃饭,讨了条子说一会儿话就走:“明天还得上朝,跟他们掰扯,我得回去预备着。”
裴清正好问她回来的事儿,祝缨也大大方方地说了。裴清悠然神往:“抚远夷好啊当年你一去三千里,都给你捏着一把汗,如今却令人羡慕不要怕与他们争执嘛呵呵,看陛下的意思是要尽快促成此事的。”
他点到即止。祝缨也会意,对裴清拱一拱手。裴清道:“要春耕了吧”
“是啊,今年我怕是赶不上回去监督了,还怪挂念的。”
裴清道:“你如今是从五品了,再做县令”
“我麦子还没种完呢,怎么也得种好了再说,不行我就上书请再任三年。”
裴清看她不像开玩笑,道:“我看你不会久留了,能动还是动一动,职事太低总窝在一个地方,不好。”
“是。”
祝缨看到裴清管事站在一边,似乎在等什么,识趣地告辞了:“不打扰大人用饭啦。”
“吃了再走又怎么的我家椅子会咬你”
“条子给我,等我吵赢了请您吃饭。”
裴清笑着给她写了一张夜禁通行的条子,祝缨拿着条子带着人离开了裴府。顾同问道:“老师,这样就行了吗”
祝缨道:“还是小心些吧。如今能开到条子的人可不少”巫京兆是不喜欢惹事的,则权贵偶尔犯个夜禁就可以想象了。裴清是少尹,他也能开条子,就说明管理不算很严格了。也就是说,夜间路上,平民百姓可能没有,权贵和贼人比以前更能见到一些了。
项乐、项安暗中警惕,将刀握好。
接下来是去王云鹤府上,王云鹤在宫里忙得比较晚,估摸着这会儿差不多到家了。
顾同心想:不先去王相公府上,倒先去裴少卿家,这次序是不是
祝缨已带着他们到了王云鹤家,府上的管事也是认得她的,两人见了面,祝缨道:“哎你如今担当大任了”这是当年王云鹤做京兆时身边的一个小厮,被她说破家中有难事的那个,如今也在门上当管事了。
那人见了祝缨赶紧拱手:“小祝大人恭喜小祝大人。”
“同喜同喜。”祝缨说着,项乐把红包递出来,顾同把帖子递出来。
小管事将帖子接了,笑嘻嘻地说:“这就行啦。”拿着帖子进去,很快也出来:“相公和冼郎君在里面呢。”
祝缨道:“巧了我也有事要找他呢。”
带着人跟着引路的小厮一路到了王云鹤见客的小花厅里,她这回带的人与去刘松年家大同小异,王云鹤看到这七长八短的人不像刘松年那么直白说出来,先让祝缨坐下说话。然后又看了一眼锤子和石头。
祝缨谢了座,又与冼敬拱手为礼,冼敬道:“后生可畏啊”
王云鹤道:“你也是后生。”
冼敬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问祝缨:“可还顺利”
祝缨道:“还好还好,福禄县的麦子种了三分之二,思城县我暂代了几个月,所以多种了一些,其余两县业也开始了。正好,冷刺史还在京里,趁他还没走,请他一起将这事儿铺开了才好。”
冼敬道:“你倒会帮衬。”
“冷大人看似不羁,大事儿上头并不轻佻。不就是说推广之功么只要事情办好了就成,哪能老想着吃独食呢种粮这事儿,没个五年十年的也不成,要都想着功劳,到继任的来了,一瞧这事儿算不得自己的功绩,把这事荒废了再另寻摸个新鲜短视的点子,就要将地方折腾啦。一州之事又不是我能操控得了的,要为了这点功劳,就只要我一县种,别的地方不许种,也太不做人了。不过福禄县的事儿还没弄完,相公,再给我延三年呗。”
王云鹤指着她对冼敬道:“到我这儿来求官的并不少,直白要到我面上的倒是不多,这就是一个。”
“那行不行呢”
王云鹤道:“朝廷自有安排。”
冼敬道:“你先将手上的事做完再讲吧哎,这就是刘先生说的那个孩子么”
祝缨道:“是。他是利基族的。”
王云鹤看了锤子一眼,道:“带着他来,你又打什么主意”
“延三年,我再试着把利基族也捞过来。怎么样”祝缨毫不迟疑地讲起了价钱。
王云鹤道:“你有把握”
“我试试,哪怕不成,我在那儿多种两年麦子朝廷也不亏本儿。”
王云鹤对锤子招了招手,锤子还小,对“丞相”的权势还不能很好的理解,怕倒不是很怕,对王云鹤作了个揖。王云鹤将他揽到身侧,慢慢地也问他年纪之类,见他的长相不似中原之人,虽然平凡但是双目灵动。锤子回答得也有条理,也开始识字了,说是:“江娘子教识字歌,我对着识字碑认了一些字,大人知道后就给我本子不用我跑街口去认碑了。现在开始读书了。”
王云鹤欣慰地道:“很好。”又问名字。
“锤子。”
“啊”
锤子食指在空中画着“锤”字,王云鹤看了一阵儿问祝缨:“不起名字”
祝缨道:“那是他过世的父母取的名字,不好擅改,过阵儿等他再懂懂事儿,问问他想叫什么。”
王云鹤对冼敬道:“是顾及风俗不同。如此谨慎,怪不得瑛族愿意归附。你呢”他又问石头。
石头的福禄方言已经很艰难了,官话就更学得乱了,祝缨用利基语说:“你过来,不要怕,这是很好的老翁翁。”
石头顿时放松了,给了王云鹤一个大大的笑,王云鹤看着孩童如此淳朴,一天的疲备也轻了许多,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祝缨道:“黄十二的案子,抄了家,发现里面好些没在户籍的奴婢。这是山上贩奴的贩卖下来的,本来是跟着父母,后来他们的父母都过世了。两人相依为命,拆开不妥。”
王云鹤道:“一聪慧一质朴,你可要留意。”
“是。”
冼敬又问顾同:“你怎么这么拘谨敢翻墙竟不敢说话了”顾同僵坐在椅子上,满腹的机灵打了许多的腹稿,此时都在想:我在王相公面前说这些,会不会太愚蠢还是不说为妙
祝缨道:“又是刘先生说的吧”
王云鹤道:“他很高兴。”拍拍锤子的小脑袋。然后说起了明天的事:“宿麦的事,阿敬,你与三郎会同冷云再规划一下。你们定个调子,让他襄助着办。”
“是。”
“唔,苏鸣鸾”王云鹤想了一下说,“我记得之前你送来一个人,说是她表兄叫赵苏你义子”
“是,自己考上的国子监。苏鸣鸾的父亲在世时与我结为兄弟,去世前将子女托付给我。”
王云鹤道:“你是有分寸的人,明日只管放开与他们议就是了。”
“是。”
接着王云鹤又问了一些宿麦的事,又问祝缨沿途之见闻。祝缨说自己走的水路,这回没遇着什么案子,也不知道是巧了还是治安都变好了。沿途还未开始春耕,不过看着两岸田地平整,种起来应该不错。又说看过了沿河的土地,也不像是有水旱灾害的样子。
王云鹤都仔细地听了,再与她、冼敬讨论“交通与统治”的关系。这回不止石头完全听不懂,锤子陆续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一些字而弄不明白意思他的官话学得算很快了,也只是比较日常的对话。顾同等人只能偶尔听懂一小段,却都觉得这一段话令人茅塞顿开。
项乐是商人,对“道路”有更直观的感悟。对一个地方而言,太闭塞了不好容易穷,交通太便利了也会乱,非常考验执政者的能力。
三人说到了很晚,王云鹤意犹未尽:“明天咱们接着说。宵禁了吧”他很自然地写了张条子给祝缨,祝缨手里捏着两张夜禁的条子,一咧嘴,带着人回了家。
家里人正等着她开饭。
祝缨道:“你们还没吃么以后有这样的事儿不用等我。”
张仙姑道:“我们又没什么正事干,也不饿。洗手吃饭了,哎,杜大姐啊,你把那份饭给她们两个送去吧。”
“谁啊”
小吴一面帮着摆饭一面说:“江娘子么出去一回,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回来了。来就到了房里,也不说话。”
“哦。那就不叫她们了,饭送过去,杜大姐,你也回来吃。”
吃饭的时候祝大又问:“你又忙什么哩家里有帖子呢。”
祝缨道:“什么帖子”
小吴忙说:“各处官人、熟人的帖子,有金校尉、温校尉、蔺翰林”他报了一串的名字,金良、温岳、蔺振、邵书新、郑奕、左丞等等,都是她送过帖子而回帖的。又有大理寺诸人的帖子来问好。再有京兆、万年、长安衙里的熟人。诸如此类。
祝缨道:“一会儿看。”明天上朝有遇到的就面谈,遇不到的就犯夜禁。
一会儿吃完了,祝缨先去书房看了一会儿帖子心里有了数,再安排了顾同、锤子读书。背着手到了花姐房门外敲敲门,里面一声:“谁呀”
祝缨道:“我。”
江舟登登地跑下来开了门:“大人。”
祝缨就着屋里的灯光往她脸上一看:“出什么事儿了”
“呃”
“九娘那里没看好房子”
江舟磨了磨牙,道:“她把娘子好好的房子给、给糟蹋了”
小江也从楼上下来了,脸上冷冷的,对祝缨还很客气,道:“大人,没事儿,我理会得。叫大伙儿白担心了。”
“说吧。”祝缨也没进屋,就站在廊下。
小江道:“您明天还要上朝呢。”
“那就别废话。她亏你租金了”
小江道:“我也不知从何说起,说起来倒显矫情。钱一文没少,还多了些。房子也还在,也没坏。我跟她说话没说对味儿。”她说着,嘴唇哆嗦了几下。
祝缨也不再问,道:“那行,有事儿甭憋着。”
说完便回房休息了,明天还早起呢。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起身,整个宅子都跟着动了起来。锤子、石头也揉着眼睛爬起来,要帮着打洗脸水。张仙姑一头顾闺女:“你吃口再走”一头说小孩子得多睡。
回到京城她就开始说官话,石头也听不太懂,锤子道:“在黄家起得比这早。早起顾郎君还要教我识字呢。”
祝缨先不穿外袍,往嘴里塞了几个肉包子。天气还不热,家里做好的包子早起热热就得。杜大姐愧疚于自己的厨艺,祝缨擦擦道:“这样就成。”
然后由项乐跟着出门,祝缨对曹昌道:“你去侯府一趟,对甘大说,他什么时候得闲来找我,我有事要同他商议。”
又低声吩咐侯五去花街打听一下九娘那儿的事儿。
然后才是带着项乐出门,顾同道:“老师,我也去。”
祝缨道:“正要说你,你闲来与小吴两个去客栈看看他们。”
“是。”
祝缨依旧是只带一个随从去皇城,到了才知道自己是最简朴的那一个。跨过了从五品这个道坎儿的官员通常都小有身家,再穷也能凑几个随从。有老大人是坐车的,随从更多。骑马的随从也不少,因为起得早,前后左右都有打灯笼的。
祝缨在“朱紫”里熟人算不得多,四下张望,不见冷云。冷云也是个封疆大吏了,偏偏是个懒鬼,没事儿不往皇城来反正他是外官。倒是冷侯来了,与郑侯在一处闲谈。裴清也到了,四下张望找了一圈才发现祝缨,叫她过去说话。
祝缨一个生面孔夹在一堆人里面还算醒目,等到她到了裴清身边,人们已经确认了她是谁了。
裴清道:“起这么早还习惯吗”
“我以前在京的时候也早起。”
“在福禄县也早起”
“呃比这也就晚一点儿,就一点儿。”
冷侯与郑侯又叫她过去,裴清与她一同过去,才凑一块儿,冼敬又来了。郑侯道:“这一身衬你。”冷侯笑道:“一表人才嘛年轻人穿着可真是精神”冼敬道:“那我可不敢说话啦。”郑侯道:“你也好看,行了吧”
裴清道:“那就只有我不好看啦”
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围观他们的人窃窃私语,消息灵通者已知祝缨干了什么事儿。郑侯显然也是知道的,他说:“相由生心,心地好的人不会叫人觉得不好看,你们几个就都放心地照镜子吧,不会吓到自己的。”
冼敬道:“君侯这么说,那就是三郎。他昨天面圣很称陛下的意,当下就下令叫我们议他的奏本,我今天又添一项事。哎,你都说什么了”
祝缨道:“陛下践祚三十年,阅尽天下英材,什么样聪明的答案没听过什么样机灵的人又没见过数十年来,强过我的人多得是,与其弄小巧,不如就说点心里话。合了上意,我受赏。不合上意,有罚我受着,那也不冤枉。还省得费劲琢磨人心,晚上睡得香。”
众人一阵儿笑。
不过几句,陆续又有人到了,冼敬说一声:“等会儿别忘了,议事的时候你别吵太凶。”就跑去迎王云鹤的车马了。刘松年也来了,他是等着来看祝缨怎么议事的。巫京兆也到了,各王公也到了。
祝缨还看到了郑熹的亲表弟,高阳郡王的那位世子。这才是一个长得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人呢。
到了点儿,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都进了皇城门,列个队,顺序走进了宫城。
祝缨捧着手笏,虽然在这队伍的末尾,却被刚才几个人夹在了“自己人”之中,她前面是自己的老乡、左边是裴清的朋友、右边是冼敬的年弟。再远一点还有冷侯、郑侯的人,包管没人走路踩她的鞋子或者衣摆让她出丑。
跟着队伍进宫、入殿、舞拜、分边站好。皇帝上朝之后先是丞相奏事,施鲲今天也回来了,他报的是陵墓营建情况,规划已经完成了,大模样也有了,就剩赶工了,他再视察一圈工地,如果没有大问题能回来了,预计工程再有几个月就能完成。
然后是王云鹤,他报的就比较多些,十分重大的机密事件也是不在这个时候讲的,而祝缨奏请的事情大又不太大,又是好消息,就比较适合这个时候再讲一下。王云鹤又另外奏了几份外地上报的情况。皇帝再次公开指令祝缨等人一起议定相关章程,其实相关人士早已知道了,此时又都出列称是。
接着是御史大夫说两件弹劾的事,又有各部、各衙奏报。工部与户部扯皮,工部要钱粮、冼敬死咬着已经拨了不少,足够了再来是窦大理又汇报了两件案子的情况,明显皇帝不太爱听。再有有关于皇帝另一个儿子卫王的府邸工程的进度等等。
到太阳高高升起,朝会开完,好些老大臣腿也开始打颤了,会才算开完。
祝缨活动活动手脚,站着等安排。王云鹤对她招了招手,她快步走了过去,王云鹤道:“你与冼敬他们议去。”羁縻也有部分事务与户部相关,冼敬高兴地说:“咱们走”工部尚书在后面追:“冼敬,你给我站住”
冼敬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工部尚书眼看他跑到了政事堂门口,才骂骂咧咧地回去。
进了政事堂,祝缨挑了个末座,王云鹤一看施鲲回来,就将此事交给了施鲲。施鲲道:“他们议就是了。不过要尽早拿个章程出来,事情要办得顺顺利利的,不要节外生枝。前番獠人作乱,能有现在这局面不容易。羁縻之事也有先例,不要纠缠枝节,过于苛责反而适得其反。”
施鲲是有名的“不爱多事”的人,他一回来就说了这一通,原本还想拿一小问题稍稍为难,以彰显本部存在的人只得熄了主意。他们并不知道,施鲲不在家,祝缨没见着人,但是礼物到了。又是正经事儿,施鲲略一寻思就决定这事儿还是糊过去算完。
丞相们说完话就去忙军国大事了,剩下的人再顾及皇帝近来的态度,便拿出了少有的配合态度来。冼敬道:“那就还依以往惯例吧。反正羁縻之地官员也是单列的,租税也不同、徭役也不同,赈济也不同。”
吏部那里道:“正六品,也行。只是起个什么名目为好”
散官嘛,朝议郎,虽然她是个女人,但是世袭的官为防以后蛮夷理解错了,一切以简洁为要就这样了可给她什么正式的职官名称呢县令还是洞主又或者什么土司头领
光禄寺道:“何必另立不是有旧例么羁縻州县也是州县。”
祝缨看他们一人一句,比自己说得还利索,也是十分的钦佩以前你们是怎么那么能扯的
这些人还是因为苏鸣鸾是“蛮夷”,并不在京城,也不会跑到朝廷里来,本来就不是朝廷管得着的。他们都明白,拿到就算是赚的。不过如果皇帝不着急,他们扯起来就慢了,要求就多了。甚至如果是大军压境,有个没数的要求人家换个洞主、改易风俗再授官,从而惹出新乱子来也是有的。
祝缨坐着一句话也没说,他们已然议定,就是个“县”县名就用阿苏家命名,苏鸣鸾就是县令了,而朝廷不派其他的官员过去,由苏鸣鸾自己治理她的辖区。这个县令以后都不是朝廷指派,而是阿苏家世袭,但是新的县令仍然需要向朝廷报备,得到朝廷的敕封才可以。
此外,苏鸣鸾每年向朝廷象征性地纳米百石、布百匹,有大事要向朝廷奏报。同时要约束族人,不可伤害邻近州县的百姓。又重申了之前祝缨与阿苏家讲定的罪犯归属问题谁的归谁管。在哪儿犯案的归哪儿管。
也没有要求阿苏家要派质子,但是无论礼部还是吏部都暗示祝缨:你离得近,回去县学里多收点阿苏家的学生,如果有洞主头人的子女能弄两个到京城来求学更佳。
大致如此。
半天下来,祝缨没捞到什么说话的机会,事情就给办妥了。
冼敬道:“那咱们就写个奏本报给陛下了”
众人都说:“好好你来你来。”
冼敬道:“可以,你们要联名。三郎,那咱们来聊聊宿麦的事儿。”
众人一笑,都散去各干正事去了。
冼敬将祝缨带到户部,两人喝着茶,冼敬道:“说吧,什么时候能多给我点租子”
祝缨笑道:“今天大人们都好爽快不是说好了么五年不纳租的,这才两年。”
“哼都怕陛下真的动怒呢,敢不快么那你也不能太慢了要快些推进,不然,五年五年的拖,要拖到什么时候”
“都说了,这事儿得冷刺史也跟着出力呢各府县之协调,都要刺史府。你就再多等等,你瞧,我现在只种了全县三分之二,都是大户,因为他们随得起种不好的损失。现在种好了,就显出来是大户获利,小户贫农反而没得到种麦的好处。大户已得几年之粮,贫农一年只有一季,这时候推广开来一并征税,是使贫者愈贫而富者愈富。这不是爱民之意,也不公平。”
冼敬道:“那你快点儿。”
“隔壁几个府县其实也已经有人试种了。”
“真的”
“应该是吧。”祝缨说,她在周围的府县有同乡会馆,卖东西、勾兑钱款之外还兼收集一些情报。什么冒牌的橘子、试种的麦子之类,她都知道一些。仪阳府那儿,项乐家还比较熟,已知有人自己种了。
冼敬咧咧嘴:“我现在就把冷刺史一并请过来”
“好嘞”
冷云中午喝了点小酒,被薅到户部的时候还有点飘。冼敬不大看得惯他这个样子,先命人沏了酽茶给他醒酒,接着拿出舆图来摆在他的面前,继而对他讲宿麦。
冷云头痛欲裂,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回去召了各府县再安排。唔,三郎知道这事的,你同他讲。”
冼敬道:“这可使上下获益,刺史不该这么漫不经心。”
冷云苦着一张脸,语重心长地道:“侍郎,要放手让能干的人去做事。三郎这里做,有什么要我出面的就找我,我为他平息纷争不就得了事必躬亲,既累自己,又误能人。就这样吧。”
他竟然说得十分有道理,冼敬一时与他无法沟通,恨不得自己是个吏部尚书给他等等,如果一地之主官能做到冷云这样,竟然还是不错的只要他能选对“能人”。
冼敬哑然。
冷云见他不说话了,拍拍屁股起来,道:“好啦,就这么讲定了。”他拍拍祝缨的肩膀,说:“你只管放手去干不要有那么多的顾忌嘛我都知道啦。”
他对冼敬拱拱手,冼敬下意识地还了一礼,抱着拳看着冷云走远,冼敬过头来看祝缨道:“他做了刺史之后就还是这样的”
祝缨点点头。
冼敬道:“这可、这可哎呀他当他自己是什么”
祝缨将他的拳头按下,道:“是刺史啊。也算可以了。”
冼敬吐出一口气,道:“真想狠狠训他一顿”
“冷侯在家没少说他。可也就是这样了。”
“那咱们接着来说”
祝缨与冼敬再说一回宿麦,又将这两年种植的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拿出来与冼敬重修方案,又提了水、光照、肥之类的问题。将到落衙时,冼敬道:“今天先这样,明天咱们接着说。”
祝缨道:“好。”
回到家里,家中正在收拾礼物,乃是一些人白天过来递了帖子,又送礼物。金大娘子等人都来过了,又有温岳的妻子等人,都同张仙姑重续了友谊。温家又将这几年的账目拿了过来,米粮兑了铺子里的券。
祝缨道:“你们看就行。”
换了衣服到前面的书房,侯五进来了:“大人,我探听到了。”
“怎么说”
“说是吵了一架,那九娘将江娘子的院子拿去使,呃,给些好清净的客人带着粉头住。就,有人好这个在寺观里寻欢,觉着比在花街更有味道。”
祝缨吸了口凉气,小江能忍住不发作,养气功夫见长啊
侯五道:“九娘那儿也说冤呢,她是官妓,要往京兆府缴钱的,可不得变着法子的弄钱么有人好这个,她就弄这个,钱也多,江娘子租金也多。不过好好的院子弄来干这个,难怪江娘子生气。”
“知道了。别说出去。”
“是。”
祝缨想了一下,明天还有一天,后天就是休沐日了,清早到郑侯府上看看甘大,商量一下曹昌的事儿,不能总这么不上不下的。学校也放假,可以约见赵苏,再请一请左丞等人。
她也不吱声,也不再去问小江。到第二天还早早地去上朝,在朝上,皇帝就颁布了旨意敕封苏鸣鸾。
旨意入耳,人们各有不同的心思,却都齐声称颂:“陛下仁德,海内归心、四夷咸服。”
祝缨也跟着一起念着标准的贺词,这种敕封并不是必需在朝会上公面的,皇帝这么干是因为什么她也有点数。她捧着旨意,心道:反正这事儿成了。
然后去户部跟冼敬掰扯宿麦的事儿。冼敬还有新的问题,比如:南方各州的宿麦种植之事。
冼敬不能将各地的情况尽知,只能依据各地报上来的数目来粗估一下。他是任过地方的,知道地方上许多数字是有水分的,而各地的情况也不太一样,有的地方兼并严重,有的地方小农分散。不过那是具体执行要遇到的问题,他想同祝缨商量一下,就手上现有的数字来看,以祝缨种麦的经验,户部想要推广这个事儿,得准备多少麦种,又得有哪些其他的准备。不能真的就靠祝缨这儿的麦种一点一点种出来供应南方推广吧
祝缨也将自己的经验合盘托出。
冼敬越说越兴奋:“照这么说,只要一个中等的县令,不要他像你这样,但凡像冷云那样的,底下有人能做事,有个五年也能见着效果了”
祝缨道:“不可能一蹴而就,积肥也是一条,由南往北气候不同,时令也不同,都得慢慢的试。依我看,他们五年未必能干得成呢。不过看着邻近的田地都有收成,人心都是活的。你可别太着急啊。”
“知道知道。”冼敬轻叹一声。他又低头看着舆图,思忖着是不是再向老师进言,再找几个精干的地方官,在其他地方也开始试种宿麦。但是这个数目也得拿捏得准确一点,如果太多,会给一种朝廷马上就要推广的错觉,一旦有急功近利者会错意盲目下令种植,种不好就要让百姓吃亏了。
祝缨也与他一同看图,在冼敬这里是很占便宜的,全国的许多数字这里都有,旧是旧了点,大数放在那里呢。
两人看图,外面跑来一个孙一丹,进来便说:“恭喜。”
冼、祝二人面面相觑:“什么事”
孙一丹笑道:“祝大人,高升了”
冼敬丢下手上的图,笑道:“果然升了。”
祝缨道:“我不是已经从五了吗”
孙一丹笑道:“恭喜祝大人,您现在是南府的知府啦,请随我来,咱们将文书办了吧,省得您自己跑一趟。”
祝缨心道:我得再多请吏部熟人吃几次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