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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3章 雏形
    祝大头天晚上听到狼嚎的发了狠, 想要女儿派人打狼,他自己也未尝没有一点豪情,以为既然女儿有这么多的手下, 他也可以跟着出城看看热闹。打猎嘛在许多手下的簇拥之下, 指指点点,一会儿就见着野狼之类被猎取,何等的热血与快意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听有贵人“出城打猎”, 他却从来没有条件尝试。

    这天一大早, 他就起来将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预备跟女儿说一声, 自己也要出城去。

    他兴冲冲地找祝缨,找了一圈,在书房里找到了女儿:“老三呐, 我也诶你穿这一身是要干嘛”

    祝缨道:“打狼去啊。咱们墙是高,有狼在附近还是不安全, 打一打,城里的人才能安心出去种田,商人也才能安心过来做买卖。”

    祝大自己想出城散心, 却坚决不同意女儿去冒险, 他也不提自己也要跟着去了:“那你叫他们去就行了, 你别去”

    祝缨道:“事儿是我定的, 我必得去。”

    “那多险呐狼是畜牲, 不认识人的。”

    “我也不是自己去, 还带人呢。胡师姐也跟我一同去。”

    一旁胡师姐道:“是, 老翁放心, 我会保护大人的。”

    祝大与祝缨白话一阵儿, 见说不通, 拔腿跑去找张仙姑,要张仙姑一同来劝祝缨。祝缨已换好了衣服、佩好了刀,她将桌上的地图折一折带上,提起长弓往外走,胡师姐腰间挂了一排的囊袋,也携一把短刀。两人出门就遇着了老两口来拦。

    祝缨道:“意思我都懂,你们瞧,他们都带着兵来的,我要是怯了,以后咱们就没法儿在这儿立足了。这里头只要有一个坏人,咱们的日子就不好过,我这也是开荒呢。”

    张仙姑什么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好像有人拿一块大冰块塞进了她的肚子里,又沉又冷。自打见到别业,她就有了一种“可以放心了”的感觉,今天却被告知还是不安全。

    祝大喃喃地道:“怎么还得拼命啊”

    祝缨笑笑:“怎么是拼命呢比以前已经好了很多了。我们这一趟出去足有百多号人,不怕的。不说了,我得走了,今天下午先探探路,晚上还回来吃饭。明天再走远一点。”

    老两口担心地留了下来,祝大早忘了要“出城打猎”这样的新潮事了。两人都记起了在朱家村时的日子,朱家村里不是没有好人,但是他们家自己不行、又是外人,就受气。

    二人忧愁地看着祝缨往外走。

    出了书房,再过一道门就到了前面议事厅。

    路上,胡师姐道:“大人,老封翁也是担心您,要不”

    祝缨摇了摇头:“我是必得亲自去的。”

    她已将石头城这里交给项乐梳理,命项乐从石头城里挑出二十个男子。这些人之前是散居山中的,也有一些山中生活的经验。祝缨的计划里,除了建城、招人、开荒、集市交易之外,尚有一条必须抓紧执行的计划:尽早弄出一支自己的私兵。

    手上没有刀,是守不住基业的。单凭“会做事”和“有利益”是不可能让大家愿意与她坐下来好好说话、保护她的财富的。不主动打劫都算厚道的。

    她能在山里立足,最大的保障还是朝廷那并不会为她动用的兵马。几十年前的一场大战余威仍在,虽然留下了“奸诈”的名号,但是也震慑住了山里各族不至于动不动就跟她拔刀子。山中各族不信任山下官府,祝缨也不是很信任各族。苏鸣鸾与她捆绑得比较深,或许不会背叛,但新附三县就没那么紧密了。

    石头城建了,人口也越来越多了,荒地也开始地了,那就是时候弄点儿私兵了。然而她于领兵、练兵是一窍不通,从来没有参与过。梅校尉给她展示过了军营里的布阵等等,还给她看了操练之类。她只能看到其表,内中种种运转并不熟悉。

    但她知道,不是有几个能拿棍儿的人就叫有“私兵”了,流氓也会拿棍打劫。兵还得会配合,还得有武器。武器一直是朝廷严控的。

    这些都得设法解决。

    听到了狼嚎,祝缨的心思就活动了起来,她想试一试召集人手,一是“练兵”,二也是能有理由正当地持有一些兵器。同时也能够更熟悉一下山中附近的地形之类,以备不时之需。

    见她打定了主意,胡师姐便不再劝,牢牢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两人才进议事厅,苏鸣鸾等人去外面各召集自己的人手未归,项乐匆匆进来,道:“大人,人已挑好了,都是别业里住的人,有家有口,在山地行走都行的。”

    “带来看看。”

    “是。”

    项乐就从石头城里选人,石头城里现在有近四百户人家,不到两千人,平均每家至少有一个成年的男丁没有男丁而散居山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之前就从这些人里选出几十人,作为石头城的巡逻队,如今又选了二十人。共计选出了近百人,这个征发即便在山下宽容的地方也不算多。

    祝缨与项乐来到议事厅前的广场上,看了这二十个人,他们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每个人都有衣服、有鞋,虽然穿得都不怎么整齐,更不可能成套。他们各自携带了自己趁手的家什,也有带棍棒的,也有带弓箭的,也有带砍刀的,也有拿着削尖的长竹条的。

    与此同时,祝缨带来的衙役和白直们也集合了起来,他们穿着整齐的号衣,手上的武器也好一些,多半有佩刀。

    祝缨走近了一些,问才住过来的居民:“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以前是干什么营生的”之类。她换了两三种话,发现这二十个人里,一个会说官话的也没有这是肯定的,大部分会说一些各族的话,有两个能从打扮上能明显分辨出是花帕族的。

    她就问这两人:“这里附近是花帕族的地方,你们怎么不去寨子里呢”

    两人是一对父子,那位父亲说:“我小的时候,我阿爹惹怒了头人,我们就逃了出来。再没回去过,在山里打点鸟兽,种点豆子也能过活。”就是苦了许多,他有七个孩子,死了三个。有冻死的,有病死的,最小的一个是冬天被狼拖走了吃掉的。

    祝缨道:“这样啊”

    此外还有一个会说山下方言的中年男子,他引起了祝缨的兴趣,路果和喜金都还不怎么会讲呢

    男子道:“我以前给山外的商人带路,带他们过山到那边做买卖。”

    祝缨点头,又细看了他们的武器。

    他们都有点紧张,说:“好用的我们用得顺手”语气里带点儿惶恐担忧,有点怕被赶走。冬天正是日子难过的时候,他们有这么个地方存身,并不想离开。

    祝缨没吭气。

    “养兵”不是费钱,而是烧钱。这才二十个人,将他们的兵器、衣服统统换一遍开支就不小了。

    一个成年男子要保持行动力他就得吃饱,要操练他就没功夫种田,得有人供养。这还只是普通的兵,如果是骑兵,还得养马。山中用到骑兵的时候不多,但骑手在传递消息方面比人跑更有效率一些。

    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亦兵亦农”,农忙时开荒,农闲时训练。平常就将城里的壮丁组织起来,轮流巡逻。时间长了,人也熟练了,等以后人口多了、粮食多了,再重新理会。无论是朝廷还是五县,基本也都是这样,平常只有数量不多的官兵和“洞兵”,要打大仗了,再征发。

    谁都养不起太多脱产的壮年男子,即便是现在这个数量,也还得有军囤做补充。

    祝缨道:“回来有收获,狼肉我拿一成,其余都归你们。狼皮你们一人一张,有多的我再拿。”

    她换了两种语言说完,二十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如果能够早点拿到手,趁着商人还没下山,又可与商人交换一些东西,这个冬天他们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至少接下来两个月能松一口气了。

    祝缨则想:要给石头城定一定“例”了。

    这个比公约要方便得多,这是她的地盘,她说了算

    祝缨这里检视完了人手,苏鸣鸾等人也将自己人集合好了。他们都不曾带人进入大宅,而是集合在大宅外的广场上。

    祝缨等人出去,身后有些人见到了这些头人有一点畏缩,又都站好了。苏鸣鸾等人的随从比石头城的二十个人看起来要好不少,他们的衣服比较整齐,所携带的武器看起来也更锋利正规一些。

    祝缨扫了一眼,对项乐道:“你带人看家,看好了,不要让家里人出去。说破了天去也不许跟来。”

    “是。”

    祝缨对苏鸣鸾等人道:“咱们下午先探探路,晚上还回来吃饭。明天再走远一点,晚上依旧回来,商议一下接下来怎么干。然后就一气扫荡完这一片。”

    方案比较保守,五人却都说:“好。”

    祝缨又讲了猎物的分配方案:谁打到的归谁。

    他们也无异议。

    祝缨问道:“山里行事你们是行家,大伙儿都说说怎么动手呢”

    五人也都不客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出来。

    他们也经常组织狩猎的,规模一般都不会太大。即使人多,也是分头行动。百来号人同时进行,算队伍复杂的。

    在这深山密林里,狼群较小,狼的体形也不太大。见到大队的人出动,狼一般不会上前。但是落单的人又很难干得过狼,她们这一次是要用另一种方法:带上各族的好手,循迹掏窝,围剿平推。

    山雀岳父年纪最大、经验最足,他说:“就这一次是不能扫荡干净的。谁家寨子里不时常打猎的,山里的狼也没见绝了种,还是年年闹。有时闹得大一些,有时闹得小一些。”

    祝缨道:“每年农闲,我也带人打狼,总不能一直躲着。”

    山雀岳父见她不要求一次将狼杀尽,就不再说别的了。

    他们又各出几个好猎人,带着大队往山中进发。

    打头的是喜金家的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身材不高,但是长得很结实,穿着一双皮靴,背着弓,手里提着一把刀,道:“我来引路。”

    在他的后面都是几家的好手,祝缨与苏鸣鸾等人都在后面,她们的身后是另一半的随从。祝缨见这些山中猎人,有部分箭头是铁制,喜金家有部分似是铜箭头,另有一些人的箭头是骨制或者石制的,并没有全换成铜铁。

    他们的刀倒都是钢刀。

    走了半天,前面的猎人就做了个手势,说:“这里有,都别出声,也别动。”

    他们几人先循迹向前,等着他找到了狼再发出信号。过了好一阵儿,他又蹑手蹑脚地回来了,打了个手势:“前面,两个。”

    他与几个猎人轻轻地上前,祝缨也下了马,尾随他们。苏鸣鸾与胡师姐都劝她:“前面危险,等他们回来吧。”

    祝缨道:“我要看看。”不能每次都带着五家人一块儿上吧她的地盘,最后还得是她自己守。

    她慢慢地跟着,小心地学着猎人们的样子,看他们怎么走路,都走什么样的路。阿苏家的猎人悄往后退了一步,在她的旁边小声介绍:“人有人路、兽有兽道”

    说了一长串之后,前面的猎人终于回头说:“别说话了快到了”

    他们安静了下来,猎人们上前,忽地,狼嚎声起

    胡师姐抽刀拦在了祝缨身前,祝缨也拔出了长刀,其他人也一拥而上,前面的狼不再嚎叫而是出发了呜咽。猎人们呼喝着,祝缨看到两条灰影扑向了猎人

    猎人虽然多,与二狼也缠斗了好一阵儿,终于,一狼发出了哀鸣倒在,另一狼要往深山逃去,被一个猎人下了一张大网罩住了,接着一刀结果了它。

    祝缨一直在关注地看着,心道:还好,就两只。

    看天色不早了,一行人开始启程回石头城。他们将狼的四爪捆起,拿一条棍子从中穿过,像抬猪一样抬着,队伍进了石头城。

    此时将近晚饭,城里一天的交易已结束,空旷的石头城内有不少人在闲蹓跶。别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安全又宽阔的场地供人散步,有一个护卫武师一时兴起,就在空地上耍一套拳,引来同行喝彩,他们又各施自己的绝技,也有耍棍棒的,也有使刀的,还有互相切磋喂招的。

    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城楼上的人看到祝缨这一行人打着火把过来,高声问:“是什么人”

    祝缨这边胡师姐说:“二郎是我们”

    项乐对下面说一句:“自己人。大人回来了,把东门关了吧等大人进城,再关南门。”

    然后匆匆下了城楼来迎接。

    出动了上百号人,打回来两头狼,主要还是五、六个人的成果,仍是引来了一些商人的围观。他们指指点点,互相交头接耳:“大人果然是个实干的人。”“爱民如子岂是虚言”“还是跟着大人安全。”

    已定居的人每当这个时候也都是出来看武师耍把式的,又看到了抬了狼回来,也有人认出来后面有他们的家人的,有叫儿子的有叫阿爸的,也有叫丈夫的。城里更加热闹了。

    一行人进了祝宅,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目光。进了议事厅,喜金就主动将两头狼献给了祝缨。

    祝缨道:“谁打的算谁的。”

    喜金道:“是在大人家打到的,就是大人的。”

    两人一番推让,郎锟铻道:“这是第一天,猎物应该给最尊贵的人。以后还有呢。”

    祝缨这才收下了,说:“今天拿它加菜。”

    狼肉并不好吃,他们将两头狼都剥皮取肉,象征性地烹制了一道菜,其余菜色还是惯常吃的那些。

    因第二天还要出城,这一晚喜金等人都睡得比较早。祝缨却又叫来了项乐,询问他石头城内的事情。

    项乐道:“按归记载,一共三百八十一户,一千六百九十八人。其中丁男若干、丁女若干、幼童若干”

    这些人的年纪多半是模糊的,“山中无日月”,许多人不记得生日,山中也没有很规范的历法。即使记性好的人,也不能记得自己出生时的事情,等记事之后再数看过多少回花开,也就只能大概估个年纪。

    他们中的一些人又有一种与山下贫民差不多的情况,既不识字、也不怎么识数,有时还能数岔了。

    项乐道:“就是这么回事儿。”

    祝缨道:“打上灯,咱们看看去。不要叫小柳他们。”

    她与胡师姐、项乐二人悄悄出了府,只有花姐知道狼皮放花姐那儿,祝缨留了一张,又携了一张过去。

    石头城,因是建在山上,所以地势也不得不有所起伏,祝缨仍是尽量给它规划得整齐。

    居民居住的坊尽力四方,坊内街道也划得比较整齐。因为人少,交易日又热闹,石头城这里的“宵禁”执行得并不很严格,坊门是开着的。

    三人走了进去,只见有些屋子里透着橘色的光,有些屋子已黑了。

    项乐低声道:“这些都有人住的。”

    这里的房子祝缨只了一些简单的材料,每户因为按照人口来分房,一般也就是三间正屋加个院子。有的干脆没有院子,就临着坊内的小街盖着,开门就是街,进门就是屋。祝缨也穷,他们也穷,修完城墙和大宅,大家都不剩多少家底了。

    祝缨现在还等着官糖坊的利润、明春的宿麦缓解囊中羞涩。

    项乐道:“我白天就来看了一眼,这里也有里长。”他们也照着自己熟悉的习惯,将住户编号,五户、十户设个里正之类。一层一层的将话往下传。主要是选家里男丁多一点的,因为要用到他们维持秩序。

    他们进了一户里正的家,这人就是之前跟随打猎说自己给商人带过路的中年人。他家里还有一个老妻,三男两女五个孩子,所以他的家也稍大一些,正房之外还有偏屋。

    大门一打开,祝缨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等着。里正搬来了椅子,喊儿子去叫人。又要上茶,又要掌灯。

    祝缨道:“无坊,等他们来了再说。”

    听说她来了,许多人又过来围观,墙头上一左一右两排的脑袋,还有人扎了火把,把个小小的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她也不坐,等人齐了就往门槛上一站,说:“白天得了两头狼,虽不是咱们亲自打的,不过金县令送给我了,我说了要分给大家。”

    里正道:“咱们没出力,就是大人的。”

    祝缨道:“他送给我的礼物,我不好不收,我留下一张狼皮,另一张在这里了。要裁了分给你们也是无用,先给你们看看,寄存一下,等这个月打狼完了,一总来分。”

    人们听她这么说,心道:大人跟传说的一样。

    祝缨这么通情达理的,还跟他们解释,反而让他们有点迟疑,都含糊说:“好。”

    祝缨道:“莫将人家墙压塌了,都回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项乐又吆喝一声,人潮才渐渐褪去。祝缨心道:功夫用在哪里,哪里能看着见。福禄县的百姓听我的话,别业这里反而更听项的,可见我之前没在他们身上下太多的力气,这样可不行。

    她笑着问里正:“方便进屋说话么”

    里正忙说:“大人请。”

    祝缨拿出了极大的耐心,与里正细谈,问了他的来历:“我看你与他们有些不同。”

    里正道:“小人家里原是南府人氏,因开罪了黄家,只得逃到山里。在喜金家的寨子里住过几年,唉他看了小人家里的手艺,要给他做奴隶,小人家里只好往深山去,也不敢与头人家相处了,就自家人过活。”

    “思城县人”

    “是,小人也姓黄。唉,要是大人能早些年到思城县就好了”

    黄里正家有个木匠手艺,祖传的,家里还有二亩地,自己种粮自己吃再有个手艺赚点零花,也能糊口。不幸跟黄十二郎是本宗,也就是说,他们的家很近。黄十二郎他爹要扩建他的大宅,就得侵占别家的宅基地。

    黄里正家不给,还要跟族里控诉,黄十二郎他爹并不比儿子善良,同宗人的便宜他也占。逼得黄里正的爹带着老婆儿子跑了。

    因为有点手艺,黄里正拐了寨子里一个跑出来的姑娘,也算有个家。他家原是庄稼人,在山里辛苦开出一点薄田,他又给商人当向导之类,勉强养活了几个孩子。一听到以前见过的商人说有石头城的消息,他就跟着商人到了这里,一看之下马上决定搬过来

    不为别的,就为官府一个月一次办大集,许多商人都跟着祝缨进山不自己走了,他给商人当向导的活计就锐减,眼瞅养家困难了。

    说的时候却还是要说另一个原因:“咱信得过大人。”

    项乐道:“他来别业最早。”

    祝缨点了点头,又问他现在的生计。黄里正道:“也在咱这城外开几亩薄地,今秋已收了几石米,再做些杂活。”

    祝缨又问他石头城的情况,问他怎么看的。

    黄里正小心地问:“大人,小人听他们管这里叫别业真的是大人的别业么”

    祝缨点了点头。

    黄里正舒了一口气,道:“要是大人的庄园,咱们就扎根在这里、投效大人啦。这要是新设的县”

    “你就不愿意了”

    黄里正苦笑道:“那就听天由命了。这里四面都是獠人,没有大人这样的人物”他说着,摇了摇头。

    以各族之间之前互相抓人祭人的情况来看,也确实不能说各族之间亲如一家,是是热情友好的。朝廷往这儿放一块飞地各族未必会甘愿接受。

    黄里正他们为了眼前安全,也还是会搬过来的,但是对未来就不会有太大的希望。朝廷的官员,像祝缨这样的并不多。反倒是许多地主与官员关系不错,兼并起来肆无忌惮,就怕自己辛苦开出来的田,又要被别人收走了,还要服极重的役、交极重的税。与其这样,不如投到祝缨的名下这也是许多普通百姓投身官员门下的一大理由。

    黄里正又说:“索宁洞主、艺甘洞主偷偷地来看了好几次哩那不能全是打的好主意。”

    祝缨与他聊了一阵儿,又询问了一些山中和石头城中的情况,渐渐地对石头城居民的了解也更深了一些。

    出了黄里正家,她将这处民坊又转了一圈,期间还遇到了一个打更人。

    第二天,祝缨又带人出去打狼,中途又学到了一些山林之中的技巧。这一天依旧的收获是两大两小,一窝端了。刺激的是回程的途中遇到了野猪,一头大猪带着七、八个小猪。

    这边的猎人围了上去,有经验地追逐、将大猪和小猪分开。小猪很快被拿下,七、八个人对着大猪围上去,远远放箭,将野猪打得直哼哼,却不见野猪流血。

    野猪一个冲刺,拱开了一个猎人,扬长而去

    胡师姐低声道:“我们以前走路的时候,人要是多,还不太怕遇着狼,但是怕这家伙。它一身都是厚皮。”

    祝缨看了看被拿下的小猪,道:“有这些也够了。”

    回到石头城后,她得空就换上一身布衣往民坊和集市里转悠,有不少人都认出了她。也有认不出的,她就说自己是商人,跟过来做买卖的。遇着两天下雨,祝缨早上同五家再议公约的内容,下午就还是出去晃荡。

    如是十日,祝缨便收手不再纠集人出城打狼了。她也有点托大了,算上她,六家一起围猎,她到手的狼皮根本没有二十张她只得将二十人召集起来,将七张狼皮给他们,数目不足的,不取狼皮就将狼肉多分一些。

    小小的民坊也欢腾了起来。

    黄里正趁机建议:“将狼皮卖给商人们,得到的钱大家平分。”其他的人也都同意,此事便交给他来交涉。

    那一边,商人们的交易也陆续结束,商人们都收拾包袱,等着祝缨带他们回去。有人收了这些狼皮,给黄里正算了钱。都想,这回应该能回去了吧

    祝缨却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办

    她召来了民坊的所有里正,到她的大宅议事厅里开会她要宣布一下这个别业的“法”。这个不像公约,不用跟别人商量,自己定就行了。如果百姓反对且有说得过去的理由,那再改。

    第一是关于户籍、田亩的统计,各家要如实申报。然后按照这个统计来征税、征役。

    这一条只要是“有主”的地方,都这么干里。

    黄里正问道:“那不知大人要怎么征收呢”

    祝缨道:“按人、按户、按财产。”

    她可以不抽各族商人交易的税,那是为了吸引人流,且都是各族互相的交易。但是居民的农税就得收了,不然她怎么维系这座城维系不下去,大家一拍两散

    她的规定是这样的,如果各人自己开荒,她农具、种子、耕牛,那得五五分账,如果一切自理,那她抽什一税。然后居民还得承担一定的役,比如巡逻、上城楼站岗之类的类兵役,以及譬如修路、补城墙、修水渠等等之类的徭役。开出来的田,他们自负盈亏,税要交,其他的她不管。

    如果是为她开荒,算她的佃户,什么都是她的,这些人的生活有她保底。但同样的,要多付出一些为她服务的徭役。比如给大宅当个门房之类。周围都是荒山,她划定了地方,佃户去开。

    此外,无论是田地还是石头城内的住宅,尤其是住宅,本来是她经营的城、给的地基、的材料,所以田地和住宅不得随便交易,交易要得到她的同意。否则不得出售。

    如果是猎人之类不会种地的职业,想学,也可以,照着前面两类。但是如果不种田,不交粮,就得从别的地方补回来,比如服役你得久一点,有打狼之类的活,得跟着干。有巡逻山林的差使,也得干。

    如果有人经商,与外人的交易,比如现在进行的每月一次的这种集市,还是不收税。但是如果是卖给本城居民的,得收税。祝缨决定再设一个集市,以作区别,那还是什一。开店,比如旅店、茶楼之类,也是要纳税的。

    在别业里,因为周围都是不同的异族、如今城里的百姓也有许多是各族人士杂居,与山下的律法并不通用。具体的细节,她会逐一说明。

    里正们也不懂这些,黄里正这样的还能稍稍听懂一点,各族散户都听迷糊了。但是有一条他们是明白的:比各寨的头人善良太多了

    头人要你干活,顶着星星也得爬起来,大人居然每年只用大家一个月。

    黄里正等人则认为,祝缨是地主和官吏里最宽容的一个人。

    黄里正道:“城是大人的,大人要怎样就怎样。”

    祝缨准备了许多的条目,自认想得已是比较周到了,不想最后换来了这么一句话,她有点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回去告诉街坊们,以后照这个办。对了,今年我不收,明年也不收。才开荒嘛但是役,得服。”

    里正们欢呼了一声:“是”

    里正们走后,祝缨又对项乐道:“这里你要多用心”

    “是。”

    “要招募一些人才,起码要些能写会算的。会看秤的。不然怎么收税啊我总不能调了祁先生过来给我收税吧”

    “是。”

    祝缨又说:“将县令们请来吧,我还有话要对他们讲。”

    “是。”

    不多时,几个县令都到了。祝缨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说:“在别业这些日子了,我也该回去准备过年了,动身之前还有一件事。”

    苏鸣鸾问道:“不知何事”

    祝缨道:“梧州是州,刺史之下有别驾、有长史、有司马之职,别驾已经有了,现在缺长史、司马,这两个职位该由各族出人。”

    五个人里有四个半是听不懂的,苏鸣鸾也是半懂。祝缨只好又解释了一下什么是长史和司马,又告诉他们,梧州刺史府的官员,三分之二得是他们各族的人,但是由于他们不识字,许多事儿他们管不了,所以六曹等还是由现在的官员担任。这次定出来的副职,也是摆设。

    祝缨道:“然而长史、司马,也该能说会写。”

    郎锟铻指着苏鸣鸾道:“那就只有她能行了吗”

    祝缨摇了摇头:“长史、司马不是世袭,这是全州的,你们谁也没有整个儿的梧州,对不对而且,山外的官员我都不让他们管山里,山里的这两个职务也不能管山外的事,羁縻官不领朝廷的俸禄只收赏赐。”

    苏鸣鸾问道:“义父的意思是”

    祝缨道:“轮流来做,每任三年。这样,我这儿做了五个签,上面写着从一到五,你们来抽签。”

    “一先做吗两个官都做”

    祝缨道:“先抽签,确定自己是几,我掷骰子,掷到了几,抽到这个号的县就出一个人来做这个官。比如掷到了五,就是五号家先做,然后是一号、二号、三号、四号这样还算公平吗”

    五家人想了一下,都觉得可以。

    他们先抽签,喜金抽到一、山雀岳父二、苏鸣鸾三、郎锟铻四、路果五。

    祝缨掷骰子,先掷出了个六点,她说:“六点不算。重来。”

    又扔了一次,出了三,就是苏鸣鸾家,祝缨道:“这次长史是阿苏县的了,苏县令举荐一人,你提名,我上奏。”

    再掷,出了二,是山雀岳父家,祝缨道:“司马是顿县出了也一样,你举荐,我上奏。”

    没被投出的人也不生气,都说:“可以。”

    祝缨道:“再咱们就回了下次见面,要到明年春天啦”

    众人都很不舍。

    祝缨没提一定要把公约现在就定下来,明年再接着议嘛至于奏本,她不打算写是自己抽签扔骰子定的次序,就只说“轮流”。

    她回去收拾行李,苏鸣鸾带着女儿来见她,说:“义父,这孩子就交给您啦。”

    祝缨道:“好,反正年前我还给你送回去,年后到别业的时候再带走。想好了要荐谁么”

    苏鸣鸾微微皱眉,问道:“我心中有些犹豫,想请问义父的看法。”

    “担心你大哥”

    苏鸣鸾也不藏着,道:“对。”

    “行,”祝缨说,“三年之后卸任了,他身上也还有个品级。”

    苏鸣鸾笑笑,道:“他没有以前那么精神了,我看着也很难过。”

    祝缨道:“你做家主,比他强。”

    苏鸣鸾又将女儿领出,再次清点女儿的行装。

    祝缨踱出屋外,果然看到了苏老封君。苏老封君道:“谢谢阿弟啦。”

    “阿嫂托我的事,我当然会尽力。阿嫂觉得满意就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