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回京, 祝缨反而越忙碌。需要她安排的事情很多,即便把胡使给骆晟和赵苏、苏喆接待。,她依旧有许多事要忙。之前幕府的人员需要安置、即将到来的秋收也需要盯紧,今年的年景依旧称不上风调雨顺, 只能说“勉强正常”而已。
此外, 祝青群麾下的女兵也需要安置。祝青君不可能只依靠祝缨从别业那里调来的几十号女兵就能打得这么顺手, 北地招募的兵士里,也有祝青君麾下的一些。这些人, 哪怕不给个官做,也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整支队伍调走也不太现实, 祝缨计划着给两种选择, 一是分一些土地, 二是将她们分到各州县,给个女吏之类的缺干着。随便她们自己选。
此外又有依附的普通胡人,人家是想好好过日子的,南下来种个地。但是北地与整个“胡人”都有血仇。也得安置好了。
又有之前垦荒的老兵
她拢共才在这里呆两年,时间真的不够用
祝缨又有一个自己的念头我多留一日,至少今年的赋税能够轻一些。
眼看着田里的庄稼在黄中还带着一点点的绿,祝缨盼着明天它就全熟了
祝缨蹲在地头, 看着饱满的穗子弯垂下来,一旁的老农笑道“比去年好些, 能够安心等庄稼熟了再好生收了晾晒,去年收得急, 好些散的穗子落在地里没来得及。回过味头来想再收拾,好些也不知怎的竟发芽了。”
祝缨道“丰收就好了。”
老农一笑,脸上泛起一堆褶子,眼睛也亮了起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忽然,远处一骑飞奔而来,项渔道“大人,有天使来了”
祝缨蹲那儿仰起头“啥”
项渔跳下马来,说“说是急召您回京,陈大官人正应付着呢二叔叫我来请您回去。”
项乐招呼了好几路人分头出来找祝缨祝缨此人,闲时乱逛,不多派几路人马容易找不着她。
刚才还笑的老农脸都变了,跟着祝缨站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祝缨,问道“大人,这就要走了么”
祝缨轻叹了一口气,如果是京城来人相召,大概是不走不行的。
老农道“还没尝着今年的新粮呢”不知怎的,说到一个“呢”字,他的嘴里发酸,抬手抹了一下鼻端,不停地抽着鼻子。
祝缨道“我回去看看他们,你留神些。”
“哎。等等”老农忽然叫了一声。
他弯下腰,从地里揪下几绺泛青的穗子,放在粗糙的手里搓去外皮,左手倒右手右手再倒左手,一边倒一边吹,终于搓出一捧饱满的颗粒,捧着递到祝缨面前说“还是生的,可也甜,您尝尝”
项渔眨眨眼,别过了头去,不敢开口。祝缨抬手接了,往嘴里塞了半把,嚼了嚼,没有完全成熟、晒干的颗粒嚼起来有点韧劲又不太费牙口,带一点草木的清香,又有一点点的香甜。
“挺好吃的。”她说,“别再揪啦,留着熟了自家吃,粥还能稠点儿。”
“一顿两顿的,”老农含糊地咕哝着,“真的就走了啊”
“哎,我回去瞅瞅。”
回到行辕,项渔鼻尖还红红的,看祝缨冷着一张脸,他也无心劝解。
祝缨跳下马来,自有随从接了,牵马去饮水喂料。祝缨一面往里走,项乐迎出来一面说“天使才到,看他们的面相,像是有急事。要不要去知会骆驸马一声万一有个什么事儿,他总得来说句话的。”
骆晟虽然不太会做事,毕竟身份在那里。
祝缨道“现在先不用。”
祝缨到了大堂上,却见陈放、荆纲等人正在陪着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累得两眼发直,显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祝缨记得这个人,年龄的原因,她与如今京城的年轻人接触不多,只能记得一些见过的人脸。这个年轻人有点来历他是今上舅舅家的孙子。
今上登基的时候,生母已经死了好几年了,如今宫中没有太后,但是皇帝也没有忘了舅家。现在这个年轻人,年纪只有祝缨的一半,细论起来算是太子的表弟,在禁军中任职,约摸是当年陈放的那个位置。虽然是仪式摆设,确实是真正的天子亲卫。
他正与陈放聊得投机。
看到祝缨来了,他也不敢托大,站起来问一声好,然后说“有旨。”
他带了皇帝的手书,非常简短的“旨意”,让祝缨即刻返京。陈放对祝缨使了个眼色,轻轻地点了点头。
祝缨接了旨意,道“便是要动身,也要明天一早了,天使且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咱们就走。我这里的事便是能撂下不管,也得向骆驸马交代一声。”
“晚辈没有催促您意思,明日就明日,路上快着些就好了。”来人说话有气无力的,看着腿还在发抖,可见赶路十分用力了。
“不催促”“明天就走”“路上要快”,祝缨示意亲自送他去休息,一边走一边说“京中出了急情能给我交个底吗不然咱们这么没头苍蝇似的,赶回去有什么用”
来人有些犹豫,祝缨耐心地看着他,来人走路有点飘,左右看看,低声说“晚辈来的时候,陛下病重了”
“啊”
来人面色凝重,道“昏睡了一日一夜,醒来看到我,就派我来找您回去。”
祝缨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她将这人上下看了看,道,“你还能赶路吗”
“不能也得能。”来人苦笑道。
“好。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
祝缨甚至没有来得及给这人办个像样的接风宴,来人路上跑得太猛了,不但腿抖,走路像个鸭子,手也抖,筷子都拿不稳,索性在自己房里让仆人喂饭吃了。
祝缨只得囫囵安排一些事务,连夜拜访了骆晟,留下赵苏、苏喆帮他,又留包主簿等人协助行辕善后,以温岳等人协调最后官军的安置这些本是她打算花半个月时间亲自抓一抓的。现在只好放手。
她甚至来不及召来顾同等人安排事项,只好给罗甲秀、顾同、姚景夏等几人写了便笺。又将一些事务写了简略的安置计划,一气忙到半夜,才匆匆睡了两个时辰。
次日一早,她带着祝青君等人在金良的护送之下,挟着宣旨的使者,一行人骑马冲出了州城。
来使以为自己就够拼命了。他虽不是出身特别高贵,也是自幼锦衣玉食,能下得了狠心吃这个苦,他觉得自己已然不错了,岂料一位“中年前辈”发起狠来比他厉害多了
祝缨在北地也没置办什么家什,回来也没带什么土仪,一昼夜便行了二百里,当天就把使者累得像条死狗,沾床就睡。次日一早,祝缨精神抖擞,吃完早饭略歇一歇就又催促上路,使者面如菜色,累得午饭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祝缨还劝他“吃点儿,不然没力气赶路。”
使者抖着手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小炒肉,“哇”一声,扭头又吐了出来,抱着茶壶一阵狂饮。一边喝,一边摆手“不、不成的,吃、吃不下去,您只管吃,不用理我。”
终于,在他觉得自己会被累死的时候,京城到了
一行人风尘仆仆,祝缨终于发话,先在离京二十里的驿站里洗沐一番,养一养精神再好进城。
一路行来,使者累得没精力管别的,祝缨却已经收到了郑熹、冷侯、陈萌等人从京城设法传来的消息皇帝病了,但是已经有点好转了,前两天还召见了冷侯与丞相们一次。
正因收到了这样的消息,祝缨才会在驿站里休息,否则,即使累死使者她也会拖着这个小孩儿的尸首及时进京的。
眼下,她先把使者给摇精神了,再说“既然已经到了,便先具本吧。否则你我这么匆匆而来,落到有心人的眼里,又要传出什么谣言来了。”
使者的手连日拉着缰绳,已经抖得像个筛子,喝粥的勺子跟饭碗一直没停地“笃笃笃笃”像是在敲木鱼。他苦笑一声“晚辈”
祝缨看了看他的手,道“没关系,手抖就手抖,可以解释,但是要写。”
两人写了个奏本,派人送到京城,次日一早整束停当,一同进城。
金良大声吆喝着“把节帅的仪仗打起来”
使者十分服气,千里奔袭,你们仪仗还带着呢
祝缨回京不比冷侯,冷侯是得到了完整的“大胜凯旋”的待遇,祝缨一路疾驰,又是事出突然,皇帝还病着,朝廷也没有心思举行什么盛大仪式迎接她。郑熹还没忘了要求摆一个简单的仪式,把祝缨给迎进城。
冷侯自告奋勇“我亲自去”
冷侯凯旋而归,晋爵为公,食邑也增加了,皇帝又赏赐了金帛,让他多荫一个孙子,很实惠。仗打得顺手,也是祝缨识趣配合,冷侯也要给祝缨做这个脸。
他出面是很合适的,两人共同御敌,勉强算是“同袍”。冷侯带了一干将校出来,场面也还算热闹。连冷平辉的脸上也不再是阴沉,他因为最后一战,官复原职了。
祝缨与冷见了礼,面上的寒暄过了,冷侯与她并辔而行,低声道“陛下略好了一些,他还是信任你呀”
“诶”
冷侯道“召边将回来,要么是特别的信任,要么是特别的防备。对你,是信任的。”
祝缨道“借您吉言。”
冷侯道“别不信,如果是先帝,或许还有说法,咱们这位陛下,质朴纯真。陛下当时第一想的是刘松年,接着就是你。”
祝缨道“当时就这么凶险了么”
“先是一日一夜不醒,再是接连七日不起,齐王也从宫外赶回来侍疾,一直没有出去。”
“现在呢”
“昨天又露面了,时间很短。”
祝缨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交换了眼色,都想到了先帝驾崩时的光景。祝缨心里全是不乐多少人的心血,你们一个就是不死,一个突然要死,误了多少事。
城门到了,两人住了口,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祝缨直接进宫面圣,从宫门到殿上,一路都有人点头示好,但他们都不太敢笑。
祝缨迈上大殿的台阶,看了一眼侍立的禁军、宦官,禁军她不能尽数了解,但是皇帝亲卫还是都认识的,皇帝身边的宦官也都是熟脸皇帝的近侍没有被替换,问题不大。
她进了殿,适应了光线,舞拜。
皇帝赐了坐,祝缨听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谢座坐下。
“看到你来,我就放心啦”皇帝说。
他的气息有些微弱,白发也多了许多,眼袋特别的大。祝缨道“陛下怎么变成这样了”
皇帝不想谈这个话题,而是说“你这一路奔波,辛苦啦。”
祝缨忙表了一回忠心,说自己听说皇帝病了,“五内俱焚”不敢说辛苦,现在看到皇帝痊愈了,才勉强放心。请皇帝“保重”,因为“北地渐平”,顺势简要说了些北地的情况。
皇帝却不太关心的样子,听说一句“太平”,便摆了摆手“知道了。”
杜世恩觑了个空儿,低声劝道“陛下,该吃药了”
祝缨便辞出去,皇帝道“不要走远”
“是。”
皇帝又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道“卿有功当赏”
皇帝很快下令,爵禄之类的先放一放,先赐给祝缨一处离皇城很近的房子,近到步行上朝都不会迟到。
皇帝欲言又止,他突然病倒,自己也惊慌得不行,一醒就想着如何应对。思来想去,觉得现在的祝缨与先帝的刘松年比较像,这让皇帝安心。以皇帝的心意,祝缨顶好能值宿宫中,但是这不太合规矩。只好退而求其次。
祝缨谢了恩,看杜世恩服侍皇帝吃了药休息,才往政事堂去。
政事堂里只剩下窦朋一人。
祝缨不动声色,先拜见窦朋。窦朋唇上的水泡突破胡须的覆盖冒了出来,他说“终于回来了。北地自在,不思京城了吗”
祝缨向他说了北地的事,窦朋道“你的奏本我这里都看了,你办事,再没有人不放心的。你收拾收拾,早日就回来上朝吧”
祝缨道“呃是。”
窦朋恹恹地看了她一眼,道“接下来可就不得闲了冷侯能有假,你是没有的”
“怎”她本不想问的,可是这里既不见王云鹤,又不见郑熹,就不对味儿。
窦朋道“王相公又病了,郑相公今天早朝递的丁忧的奏本。”
“啊不是,怎么这么突然”
窦朋道“他早就该丁忧了,当时是为了北地战事,如今你们都回来了,他当然要丁忧啦从冷侯回来就有人上本,督促他早早回去守孝。他一走,压不住那些鬼。”
郑熹在的时候,不但能够压一压冼敬等人,还能压一压郑奕等人不要瞎跳。郑熹一旦不在朝上,不能及时压制,由着郑奕、冷云等人发挥,窦朋简直不敢想象那是什么局面
王云鹤,同理。老头儿一病,不能上朝,就有人上蹿下跳,让郑熹也滚回家守孝。
你一拳我一脚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祝缨道“那我先去王相公府上探病。”
“可别被打出来才好。”窦朋小有不满,王云鹤一病,冼敬等人因不安而躁动,可没少给他惹麻烦。
祝缨道“您说笑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没什么笑意,祝缨看窦朋不想多说话的样子,也识相地辞了出来。
秋高气爽,蓝蓝的天,造物完全感受不到世人的愁苦。
祝缨动了动脖子,抬脚往大理寺走去。
大理寺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她回来了施季行率众迎接,笑称“节帅”。
祝缨道“回来就解职啦你不厚道,拿我开玩笑。”
施季行笑道“是高兴您回来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
大理寺上下都高兴,祝缨不在的时候皇帝突然疾病,他们一时没了主意。原本,祝缨离开两年,大理寺虽然不如她在时,但是施季行也很能干,一切运转正常,施季行也自认完全可以胜任。
直到皇帝突然病倒。大理寺上下看着他,施季行第一反应是回家询问父亲怎么办。施季行才发现自己缺在哪儿。
这节骨眼上,祝缨回来了,施季行也是松了一口气。
祝缨先不问公务,与众人寒暄一番,告诉大家明天就回来上朝,众人便也不急着向她诉说了。
祝缨接着去鸿胪寺,当面告诉冷云有关胡人的事物概况,掏出几张纸来“这个一定要多看几遍,记熟了。朝上他们要是问起来,也好有得说。”
冷云接了过去,笑道“知道啦才回来就闲不下来,你呀,劳碌命要我说,你赶紧回家,能歇几天歇几天,现在不歇,接下来恐怕没功夫歇了”
“怎么”
冷云大大咧咧地说“他们能再打起来你信不信还有藩王,也不老实。”
“老的小的”
冷云道“那谁分得清你去看看郑七吧,他啊”
“好。”
祝缨又去吏部、兵部等处,告知自己回来了,因为回来得急,相关解职的交割容后再办。顺便和两处沟通一下,她还有举荐做官的人选。
在皇城转了一圈,她才出去往王云鹤府上探病去。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