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苏径自走出了书房, 稍顿了一下,往苏喆住的方向看了一眼,抬脚先回自己的签押房, 写了封短笺,唤过一个心腹给苏鸣鸾送信“你再带上一个人,你们俩一道去舅舅家, 把信送到小妹手上。”
心腹接了信,道“我带小五子去。”
“去吧。”
赵苏靠在椅背上略一想, 起身却先去找项渔。
梧州的刺史府与县衙都在一处, 找人方便, 赵苏边走边想确实该建一座新城分设衙司。
项渔正在房里擦脸, 一个仆人在给他理衣裳, 赵苏道“这是怎么了这么狼狈。”
项渔放下手巾, 对赵苏苦笑道“溺水的人攀不上渡船,胡乱抓着根救命稻草, 稻草没折就算命大啦。这些人也真是,拎不清。偏在这个时候给姥惹事,纵要生事, 好歹等咱们此间事了呀。”
赵苏道“唔, 还算明白,我也就放心了。”
“瞧您说的,明不明白的我不敢自夸, 可跟谁更亲近我懂啊哪有为了他们倒把咱们填进去的道理”
“派人护送信使下山了吗家里有没有信来帮忙讨情姥现今忙着大事,这些小事咱们就要为她想得仔细些。”
项渔道“哎哟我叫人备脚力干粮盘缠给他了, 没派人。”
赵苏道“不仔细城里并没有禁绝商旅,学校里还有山外的学生等,设若胡说八道逢人哭诉, 岂不又是一件麻烦事纵能处置得了,也费时费力。”
项渔道“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赵苏点头,道“我去城里转转。”
“我安排好了也去。”
二人分头行事,信使肩负着使命,倒没有停留。但是城中已经有了一点点关于“有人哭着来叫救命”的小道消息传出,项渔被福禄县长住山城的人小心地询问情况,项渔道“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是一惊一乍的,没有什么大事儿,碍不着咱们过活。”
老乡们将信将疑,但看他说话的样子也不慌张,心中又有一点不安,又想请他留下吃饭。
赵苏先去学校见花姐。花姐正在准备卷子先前派出了一批学生出去干活,得接着招新的。
江珍、江宝两个平时虽然淘气,此时也一板一眼地帮着整理、数份数,五份一卷、细纸绳扎好、放到一边、数下一个五份。
花姐听说赵苏到来有些诧异“他来干嘛”
江珍小声说“一定有鬼。”
江宝也小小声说“赵大人自己就很鬼。”
花姐手中的纸卷在二人头上一人敲了一下“干活”擦擦手,走出去相迎。
赵苏抢上两步“姑姑。”扶着花姐的手臂,将事情慢慢说了。
花姐道“倒是没有来过。不过山下的情形你也知道,几辈子的姻亲,捎个口信过来,咱也拦不住人家担心。这些孩子倒也还信任我,有人问起,我只说,为他们打听打听。离得这么远,消息不确切也是有的。只有清楚了事情才好应付。”
“好,多谢姑姑。那”
两人正嘀咕着,祝青叶来了,赵苏与花姐都笑了“就知道”
祝缨从来都令人放心,三人碰面,祝青叶果然带来了安抚进山学生的话。女学生,心思细腻,很难不为家中担忧。祝缨的意思,不做任何许诺,这群人算是废了一半儿了,她可没打算一直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花姐道“好吧,我就说,我去打听打听,让她们且安心上学。学的东西都是自己的。”
赵苏道“我再到外面看看。”
他怕项渔年轻脸嫩,再聪明也会被人怀疑。到了集市一看,秩序没有乱,一问,项渔被两个福禄县的人请到茶楼喝茶去了。
赵苏到了茶楼,随从问到了项渔在楼上包间,主仆二人到了楼上,正遇到两个中年人向项渔打听“不是大事儿不会惊动大人的,我这心里实在不安。”
赵苏一个眼色,随从上前敲门,里面的人不太客气地问“谁”
赵苏道“我”
项渔起身开的门,赵苏更加不客气地进了包厢,扫了一眼,里面的人都跳了起来,垂手站立。赵苏问道“春耕的种子耕牛数目还未核完,你倒好躲懒,怎么了”项渔道“非要打听,怕山下有事儿。”
赵苏道“能有什么大事真有事儿,顾翁不会亲自过来他又不是找不到姥的府门。”
眼见得两个中年人神情轻松了下来,项渔有些佩服赵苏,又有些懊恼这理由我应该能够想到的,怎么就没有想着呢
赵苏把他给领了出来,回到府里就押着他核算耕牛的情况打仗,即使就地取食,仍然需要供应一部分其他的物资,因此征用了一部分的牲口,耕牛、耕马的使用就更考验调度,也因此春耕最后一点收尾被拖慢了,赵苏并非故诌的借口。
那一边,苏喆在府里好好休息了一晚,早上起来跟着听了个会,有些羡慕梧州的紧张与效率。在祝缨面前做事,忙碌又省心,做的每件事都能看到成果。
开完了会,苏喆无事可做,很自然地跟在祝缨身边进了签押房,祝缨也没拦她,她就在祝缨身边站着。祝缨先批一些公文,她就给磨墨,祝缨批完了公文,问了一句“今天的邸报呢”
祝青叶道“奇怪,没有送来。我去问问,不应该呀。”
苏喆好奇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祝青叶很快回来,道“太奇怪了,没有邸报。”
“查”
“是。”
祝缨也不与苏喆再说别的,公务办完了,就带着苏喆到演武场里放松放松。这一天波澜不惊地过去了,晚饭之后,祝青叶来报“沿途驿站都问遍了,没有邸报经过。”
“明天一早,邸报要是还没到,就派人先去山外打探悄悄地去。”
“是。”
到得次日,邸报仍然没到,祝缨派了两路人马,一路继续沿驿站相迎,一路顺着福禄、吉远的路线去打听。
这天晚上,迎驿马的没有收获,去吉远府的也未及赶回。又过一日,才有消息传来吉远府邸报如常,他们还带来了这几天的邸报抄本。
祝缨先看邸报,却见上面写着吉远府的顶头上司换人了,换的是一个祝缨的熟人之前做盐州刺史的江政。江政此时显然还没到,他的治所也不在吉远府。
看完了邸报,苏鸣鸾又到。
祝缨命将她带到花厅里,连苏喆也不叫上。
花厅里,苏鸣鸾有些紧张。
这种情绪已经很少出现在她的身上了,此时此刻却无端地冒了出来。
祝缨道“坐。”
苏鸣鸾深吸一口气,在下手坐了,才坐下,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盅,祝缨就说了一句“怎么想的。”
闲聊的语气,甚至带了点轻松,苏鸣鸾却不敢怠慢。赵苏到底是她亲表哥,不但说了苏喆一顿,短信中也点了表妹几句。
苏鸣鸾口中有点苦,轻声道“想得脑子都疼了。”
“你不笨,”祝缨说,“我很喜欢你们的聪明,喜欢你们有自己的想法。你、你们、青君、丹青、小江、周娓她们,连项安、巫仁也都不是人云亦云的傻瓜。这样很好,我也能有人说说话,太无趣的人,说不通,我也就不说了,怪无聊的。”
苏鸣鸾道“我不过是个庸人,汲汲营营,忙碌半生。今天早上对着镜子,我不惊讶自己有了白头发,却伤心自己竟然没了勇气。我只有这一个孩子,我”
祝缨道“很多事情,你坐在那个位子上,不用别人提醒你就全懂了。你的家事,我就不多说了。因为是对你们、对你,我把话说清楚,虽然现在是仓促迎敌,但我意已决,是必要西进的。小妹同我讲,愿意加入。”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祝缨却说“我没有答应她。”
“我们是真心的。”
“出力了就要给好处,还像以前那样分,我不能给,就只好咬着牙自己去做也不能再劳动别人了。你大哥的寨子,听你的吗东一块、西一块,鸡零狗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我也不例外,我不希望我的愿望为别人的愿望让路。我出将入相、权衡天下,不会以一座山城为满足。
我有大姐、有小江、有你、有小妹,我还要更多我们不应该成为珍奇的怪物。”
苏鸣鸾沉默了。
祝缨道“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你阿爸要你们兄妹和睦相处,我答应了保全他们,这话没错。我也曾与五县盟誓,当初答应的,我也都会遵守。至于其他的代价,我付不出了。咱们相识二十年,一向和谐,我不希望发生遗憾的事情。
我回来梧州,大家还接纳我,这份情意我记着。无论贸易、农桑,我都继续扶持大家。
我把他们的次子、幼子、女儿带走,免得他们发生内斗。朝廷如果无礼,我会回继续回护,这是我作为朋友能够为他们做的最好的事情了。
再多,就超过了。”
苏鸣鸾道“那出了力,能分到什么呢”
祝缨微笑道“你出什么”
苏鸣鸾轻声道“山雀家那位已经老了,没有精力再参与了,我舅舅他们,不告诉他,他们发现的时候天都亮了。塔朗家或许会有些念想,我愿意与您一同向他说明利害。只要府里的力量强大,他们以后只有老实的份儿,不老实也能打得老实。
我所忧虑的,是您的志向将来如何延续难道要让朝廷再任命一个生人过来还是您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一位少君
如果有那样的一个人,请及早让我们认识她。不认识,是很难立威的。没有威严,就不能让人信服。
如果没有,也请尽早考虑。
只要您的志向能够延续、我的子孙能够与您的志向相伴,我没有什么不能够付出的。”
祝缨道“阿苏县也有学校,学生里你指定的头儿,就一定会能够稳拔头筹吗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是不是还是自然会出现众人都信服的人”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进这个学校进来之后是争竞科考还是”
祝缨道“都有。也不是一次考试就会定下的,我选人,必要前后思量,管叫她有功劳、有本事、能服众、守信诺、为人坚毅。”
苏鸣鸾起身拜道“我愿意”
祝缨扶起了她,道“那以后可要辛苦了。”
苏鸣鸾笑笑“那也没什么。”
“吃饭去吧。”
苏鸣鸾道“也不太饿,先说正事为好。您要我出多少人多少力”
祝缨笑道“让小妹先带五百人吧,待遇一样。”
“好”
刺史府在路丹青等人出征之后的第一次宴席,人很齐,祝缨要给苏鸣鸾做脸,不但赵苏一家来了,二江也把女儿带来了,此外又有阿扑、项渟等少年,席间颇为热闹。
苏喆脸上也带了轻松的笑,母女俩想是已经谈过了。苏鸣鸾带着淡淡的笑,与祁娘子聊天,又问起林风的妻子,祁娘子道“她有了身子,今天不大舒服,才吃了剂药睡下了。”
祁娘子一向对正事不感兴趣,说到孕妇就要多说几句家长里短,苏鸣鸾也没有丝毫的不耐,江珍江宝却不大爱听这个,早与阿扑等人离席玩耍去了。
宴会过后,母女俩回房休息,又是一番长谈。苏鸣鸾要女儿随她回家,选兵,然后加入。
苏喆欣然同意
回到大寨,苏鸣鸾并没有隐瞒此事,反而大张旗鼓。这番举动引起了寨中长老、兄弟们的注意,苏鸣鸾每次出兵都有获益,也会给亲近的人带来厚利,尤其是兄弟们。兄弟们年纪渐长,子孙愈多,都有心参与。一则看着阿苏大寨与独苗苏喆,不免有些“帮忙”的想法,二则看到自己的儿孙太多,也有另寻他法安置的意思。
这也是苏鸣鸾最初设想,希望能够有更多的地方“安置”侄子、侄孙的一大原因。她的血脉单薄,所以,还是把这些旁枝打发得远些为好。
既打发不得
苏鸣鸾叹了口气,对兄弟侄子们说“这一回可没那么容易,去的都是没去过的地方,交手的都是没遇到过的凶人。会死人,死很多的人如果你们死了,我会很难过,死去的阿爸、阿妈也会埋怨我的。还是不要了。”
不参与,就很难分得好处,排序会靠后,这是他们不愿意的。
大屋里吵作一团,苏鸣鸾大声说“不是我拦你们的好事。是这次不比以往,是大仗,姥那里行军,用的是官府的军法,做不好,行军令,是要砍头的。”
苏飞虎道“这个我们知道”苏晟回家说过了的。
苏鸣鸾只得说“那咱们发誓,我同意了你们去,如果有了伤亡,不要怪我。”
“当然”他们说。
苏鸣鸾道“还有,不能都去,各家选武艺最好的人,既能立功,也能给咱们家长脸,更能活着回来。”
这就让人不开心了,苏鸣鸾拍板“就这么定了本事不够的,不许去”
她的兄弟们都捋须点头,苏鸣鸾道“还有,要听小妹的。要不听,我就不带了。”
应有之意嘛先跟着去,到了地方听不听的,看情况。
他们请来了大巫,一家子宰牛杀马起誓,挑选人马,由苏喆带着先去山城听候调遣。
另一边,祝缨也命金羽再收拾出一处营房来,好安置这一部分兵马来了也得先操练一下,才能上阵。不为别的,苏喆不能因为兵马纪律不好折在阵前。
金羽带着自己本部的兵马,在山下扩建营房,哨兵来报“有快马从驿路来了”
金羽道“能过一线天的,应该是自己人。去问问,什么事。”
哨兵很快又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山雀岳父死了。
金羽道“坏了”林风还在前线呢
“人呢”金羽说,“快,带着他去见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