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要走, 府里却出奇的安静,张仙姑等人默默地给她收拾着行李。今时今日,整座山城虽然还正常地生活, 但是人人心里都知道眼前的局势是容不下多少矫情的。张仙姑看着这个也想给她带上、那个也想给她带上,装上了, 又想起来她是去干什么的,再为难地减下两件, 一转头,又往包袱里塞再塞两样东西。
如此反复,祝缨也不催她, 只准备自己相中必须得要带的一点东西就一个小包袱。
花姐与小江都拿了些草药、香囊之类过来,祝缨随便取了两件往小包袱里一塞, 道“不用太多。”
小江张了张口, 想回她两句“万一久滞前线呢”又觉得晦气, 忙闭了嘴。
祝缨道“家里就交给你们了,赵苏聪明有办法, 等闲不会有事。”
张仙姑终于收拾好了行李, 道“知道了, 你只管去,家里有我们。再难, 也不会比咱们头先时候难”
“哎。”
这一次竟没有太多的言语,张仙姑最后唠叨了两句“你有东西, 也给他们捎些,锤子、青君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又没个体己,我收拾了些儿,给路家丫头她们也有。”
“好。”
谈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祝缨也不管什么吉日,自己收拾好了、土兵准备好了就出发。张仙姑等人与赵苏、林风将他们送出数里即回。
苏喆坐在马上,左顾右盼,有许多的感慨。之前共御艺甘家时,她也浅浅试了试手,感觉还不错。此时与祝缨在一起,更觉有了底气,话也多了起来“姥,前线胶着,咱们要作为奇兵吗”
祝缨道“别总想着奇啊奇的,以正合、以正合”
“哦”
过不多会儿,她又绕过来说话“姥,我问过轮换下来的兵了,他们都说对面也不算太硬,怎么会进展不大呢要说林风冲劲儿大些,旁的人更有脑谋略,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去看了就知道了。”祝缨说。
没多久,她又要问“我想起来了,对面竟然成了联军了,可是他们是怎么联合起来的呢这很难的呀除非有一个像您这样的人,他们怎么可能有呢据我所知,各家各族,就算当年对抗朝廷抱成一团,那团子也不怎么紧的。”
祝缨道“在北地的时候,仗比现在大得多,也没见你这么亢奋。”
“那不一样,嘿嘿。”
行了一阵儿,到了驿站,这小驿站也有个驿丞,再几个驿卒维护道路、借给过往。一见打着祝缨的旗子,先迎了上来“姥食水都有,请进里面安歇。”
他们也算接待过“大军”的人,经验是有一些的,已经在人群中寻找着小军官的影子,预备与他们接洽,好使秩序好一点。
祝缨跳下马,道“先不了,你先给我们烧上热水,来几个人,带他们打柴、取水、选平地埋锅造饭。”
驿丞一怔,见祝缨已经带着苏喆等人举步往土兵队伍走去。她先派斥侯散开放哨,再安排休息、饮食。她同时发令,士卒各按分布就位、军需官按次序分发物资。苏喆等人有样学样,学着安排士卒划分地方垒石掘土、取水煮饭。
很快,炊烟升起,锅里也哗哗地流进谷米,祝缨回到驿馆里,她的那份饭也差不多熟了。
驿丞没来由的一阵安心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这可真是太顺溜了,想来打仗也会很顺利的吧
从祝县到甘县路途也不远,过几个驿站,中途住了一宿,也就到了,行军途中也不必细述。祝缨在行军中也发现了这些经过了短暂训练的土兵仍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少不得纠正一下,土兵们学是学了,会没会的不好讲,只好等到了甘县驻扎下来,再继续管理了。
到得甘县,是祝炼出来迎接的。
他瘦了不一些,脸也显黄了一点,见到祝缨时有些羞涩“老师,我没干好。”
祝缨道“哪儿不好了干个我瞧瞧,喏,我带了这些人来,你安排一下,我看着呢。”
祝炼微愕,马上说“是”
苏喆笑吟吟地看着他“有劳啦。”
祝炼一面忙碌,一面还要向祝缨说一说战事“不是很顺利,他们还吵了两架。”
苏喆道“我可看着撤下来的伤兵,也不算太糟糕嘛。”
祝炼摇了摇头“没有大胜、没有像拿下甘县这样的大步往前冲,人心就有些躁了。你想,先前是那样打仗的,现在心里总犯嘀咕。那会儿是老师坐镇,人都服,现在是青君,说她与老师一样有威望,你信不一路势如破竹还罢了,行进龟速害,怎么会不起争执呢”
祝缨道“嘀咕什么呢干活了。”
祝炼给带来的土兵安排了营房、伙食之类,祝缨看着都还不错,再看甘县的百姓,至少县城里还算镇定。当然,脸上也少不了山城百姓那种淡淡的“在打仗”的神气。
进了县衙,祝炼对着地图给祝缨说得更详细了些“之前推进了几十里,看着像是成了,前天小失一阵,又退了回来,战报是今天到我手上的,还未送出。”
“会败”苏喆从来没想过己方会失利,她现在不是官军了,怎么会失利呢
祝缨问道“详情”
“他们先在阵前虐杀了二十名奴隶,梧州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了,我军兵士骤见此景,有受惊吓的,也有过于奋怒失了秩序的。”祝炼说。
祝缨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到阵前。”
祝炼道“他们也太”他虽是奴隶出身,却实未曾见过这样的事,情绪也有点压不住。
祝缨道“知道了。你安抚好百姓,对了,有投奔过来的百姓吗”
“有的,不算太多。对面土兵多,百姓过来不易,前天还见一个过来的人说,有人舍不得家口,只得留在那边。”
祝缨又询问了粮草等事,祝炼一一作答,祝缨又问王九、蒋婉等人,王九下乡去了,蒋婉倒在城里,管一些后勤事务,正在忙。祝炼冲外叫了一声“蒋婉家的呢我早间见他在在帮忙抄写,让他去找蒋婉回来。”
几声“蒋婉家的,快叫你娘子回来”传出去,一个书吏调子飘了起来,道“哎就去”
祝炼解释道“那就是蒋婉家的,他俩总是分不开,陪着娘子来的。偏事忙,夫妻二人几天见不上一面。叫他们趁机见一面也好。”
祝缨笑笑“挺好。”
蒋婉将发挽作一个巾幗髻,窄袖、短裙,俨然是个山中女子模样,身后也带着一个小学徒。祝缨就势又问了她学生的情况,蒋婉颊上泛着红,道“都挺好,是聪明孩子哩这个是下官我到了甘县之后才收的学生,已经背完识字歌,也能说些官话了,正在学写字和算术。传话、做事都能上手了。”
祝缨看向这个小学生,一个小少女,笑问“还记得我不”
女孩子带点羞怯地点点头“记得的,姥给过我糖吃,好吃的。”
祝缨又问她家中情况,再问城中还有其他学生没有之类,倒与祝炼等人先前说的差不多。甘县渐渐也收了些学生,男女混杂,蒋婉主要带女孩子。
待将蒋婉、祝县的学生、甘县选出来的几名学徒都见过了,祝缨才得以休息。
次日,她便在祝炼的陪同下,率部到了祝青君的大营前。
祝青君与路丹青、苏晟等人列队迎接,路、苏眼中都有着殷切的盼望,祝青君于盼望之外,眼神又带了点小小的委屈与羞惭。
苏喆见到了小伙伴,也是高兴,等对面给祝缨行了礼,她上前道“好久不见”
路丹青高兴地说“你也来了”
苏晟与苏喆血缘更亲,弟弟见姐姐总好摆个大人的架子“来干嘛啦”
祝缨接口道“她是来替换林风的,我是来躲清闲的。”
众人微讶,面面相觑,祝青君道“请营里安坐。”
祝缨随意指了指带来的土兵,道“好,我与阿炼坐坐去,他们就交给你们啦。安顿好了来找我们,有什么要我们做的,回来告诉我们。”
路丹青道“您您不是来坐、坐镇,那个、主持大局的么”
祝缨又一指祝青君,道“主将在这儿呢,当然听她的,我在这儿也听她的。交给她了,就让她来安排,我也一样。”
“诶”苏晟单纯地疑问。
“咱都听她的。”祝缨说完,将手往身后一背,迈步走进了大营。
祝炼对祝青君道“傻站着干嘛干完你的事儿,回来我们还等你下令呢。”说完,也学着祝缨的样子,将手往身后一背,走进了大营。
苏喆也想学,即发现自己就是带兵来了,只好说“我还等你的令呢。”
祝青君用力吸了一口气,道“你的营盘在那边,丹青、阿晟,你位先去陪姥。”
祝青君再回大帐的时候,心绪已然平复。
她是委屈的,路丹青、苏晟包括走了的林风、之前来了的金羽、现在来了的苏喆,有资历比她老的有资历比她新的,但是无一例外都比她有来历。这种出身上的差别她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人家是从小养出来的脾气。顺的时候还罢,不顺的时候坏脾气偶尔冒出来也是让人头疼的这是在军营、在前线。
她自知本领不差,但是进三步又退两步,耗费了许多钱粮、死伤了不少土兵,从账面上说不出去。
她知道原因,但是不能说出来。而祝缨亲自到来,不管原因是什么,落在外面人眼里就代表着“不信任”。相信她的忠诚,也会怀疑她的能力不是
她又年轻,又是第一次将这许多“出身尊贵”的头人家的孩子纳入麾下指挥。祝青君自有一股气在,很难接受这种困境,更加不想抱怨。
但是祝缨来了,却是一句“你是主将,听你的”,面子上短暂地圆了回来。
“您来了,我们心里就有底了。”她进帐的时候,正听到金羽说这句话。
祝缨看到了祝青君,祝青君也看到了祝缨,祝缨没有坐在主坐上,而往旁边拖了个马扎,靠着主座坐了。
祝青君忙请她主座就坐,祝缨道“你是主将,这个位子合该你来坐,我为着躲人来的。隔壁新来的刺史想逼我见面,我才不理他呢先晾一晾他,再说。你来,你来。”
祝青君再三坚持。
祝缨道“你是主将。我们才说呢,哪里是我来的,大家心里有底了分明是看到你们,我心里有底了。
以往无论在北地、在西陲,我是后盾。如今,我是软肋。以往呢,我在后面,你们可以不管不顾往前冲,如今我在后面,你们万不肯闪开身子,让我、让梧州直面敌。你闪不开,就是被困死在这里了,画地为牢。长处被削了,自然进退维谷。
今天巧了,我躲人躲到你这儿来了,就不做软肋,你下令吧。”
祝青君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激荡了起来。祝缨将她心中所想统统说了出来,也是将责任揽了过去
祝青君道“请您坐镇中军我们出击”
“好。”
祝缨坐镇,其他人出击。只是一句话,具体安排的时候又需要更细致一些。譬如祝缨手上多少兵、谁陪同留守护卫、出击的分几路、各带多少、各从哪个方向走。约摸什么时候出出,目标各是什么,是见好就收,还是一直追杀下去
最后决定,苏喆留、金羽陪同留守,其他三人出击。二人都不愿意,祝青君道“咱们是要轮替的,丹青、苏晟战过这一场,麾下也该休整了,你们顶上。所以现在你们留守。”
那这个可以。
祝青君又提醒祝缨“敌人凶顽好阵前杀人”
祝缨道“知道了。”
两下分兵,祝青君原本想多留些兵马给祝缨,一是为了祝缨的安全,二是带走的人太多路上容易掉队,反而误事。
祝缨道“带足你们合用的,我这里,不用你们担心。”
祝青君等人兵分三路,偷袭粮道去了,粮仓分散也不打紧,她们也就分散着偷袭,大不了跑勤快一点
这一边,祝青君偷人粮仓去,那一边,祝缨命人把自己的大旗给收起来,在营中树起祝青君的旗子,能哄一天是一天。
如是数日,对方联军接到消息,粮道被断。吉玛家的头人颇觉奇怪“这不是他们能做得出来的,这么快,除非是祝青君,那对面营里的是谁”
桑力家的头人道“要不试一试要是她不在,那咱们就打过去我非要把他们都抓做奴隶不可”
他说得极狠,他家奴隶一直在跑不说,开战都是在他家打,粮草之类他消耗得特别快,心痛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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