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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90.推进 “你怎么这么拼命?”
    怎么办

    各人都在心里思索着。这帐里的人分为两拨, 一拨是跟着祝缨有一段时间的如祝青君等人,都经过朝廷正规的战阵熏陶,看眼前局势一目了然。另一拨是坐在靠近帐门的, 多半是奴隶出身, 能进帐内脑子都还够用,却毕竟没读过六韬三略之类的兵书,有立场,却难马上组织起语言来。

    但两拨人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祝青君先欠身道“姥,眼下虽然有难处。能打,最好还是一鼓作气。”

    苏喆也说“不错,人生岂能没有挫折呢不能只会打顺风仗, 这一关趟过去了, 以后再遇到事也就不怕了。”

    路丹青道“以往有事, 都是姥担下了,如今是兵事, 要上下同心地担一担”

    苏晟忙跟了一句“我没别的话,有事, 算我一个哪怕要休整一下, 我也会赶回来的”

    金羽也跟着点头。

    他们表了态,之前那个高壮的汉子也说“我本就是为了找头人报仇的, 您不干,我自己也是等不得, 要自己干的。叫仇人多过一天好日子,我心里都难受”

    几个新附来的头领也是一个心思打下去,但要让他们说出个理由来,又一时理不出绪, 怕说服不了祝缨。一看别人都这样说了,也彼此寻懂语言的同伴小声询问,尤其看到那个高壮的汉子也开口了,也一齐说“我们也是不退的”“不杀了普生头人,他再打过来,咱们又要受累了”

    祝缨道“然而普生后面还有西番,西番可不是现在好对付的。且新附之地众多,治理不及。军资、粮草等也消耗了不少。抽丁充军,田地缺人耕种,军士也有些疲,需要休整。”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都犹豫着没有马上开口。祝缨也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之后,祝青君张了张口,发出一个夹子音,又清了清嗓子,道“眼下不宜班师。行百里者半九十,打蛇不死反成仇。咱们虽然也有损失,普生家也受到了重创,他失去了不少矿藏、拥趸,只怕也盼着您停手,他好缓一口气哩。

    眼下已经是劳师动众,百姓们代价已经付出去了,好处还没有全落到袋中。祝、甘一县分得的田地,他们还没拿到收获,即使拿到了,也还要缴纳租赋,还是没有落到袋中。一口气顶上去,到明年或者后年有了结果,可以安心休养生息,也就过去了。

    今年休息了,什么时候重新开始呢要缓到什么时候呢明年后年到时候再征兵,再重头来一次

    我想,只要眼下还能支应,能干到什么样就干到什么样。能把普生家打死了,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了。专心应付西番就行。”

    她说了很长的一段,靠着帐门坐的人已经听得一头雾水了,其中有能听得懂她的话的人,翻译起来也很绕舌,一时也说不清。

    祝缨仍然不说话,还是看大家的反应。

    “眼下梧州受损,对付朝廷或有不足,对付这些乌合之众还是有把握的,”苏喆傲然道,“我想,西番这些年与普生家相安无事,也不是因为西番人善良和气。必有他不能入侵的理由。咱们依葫芦画瓢,先维持着。”

    路丹青忙也接了一句“大战之后,休养生息,等缓过来了,视西番的情形再定接下来的战和。”

    祝缨还是不说话,苏晟道“还有朝廷呢,朝廷与西番,不能是一条心的。”

    金羽跟着点头“且咱们对上普生家也没输呀”

    祝缨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没有别的想法”

    大家或果断、或迟疑,都摇头说没有。祝缨道“再回去想想,明天继续开会刚才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泄漏出去。散了吧。小妹留下,让青雪给你看看伤。”

    众人纷纷起身,离开前又有些忐忑地看向祝缨,头一拨人忽有所悟似乎很少这样与姥说话,是不是我们错了另一拨人不明就里,也自悔失言,不该太直白的,在一旁看着就行。

    苏喆心中更是忐忑,被留堂了,一定是要挨训了吧

    待其他人离开大帐,祝青雪提着药箱又走了过来“我看看伤。”

    祝缨对她说“不用。她昨晚才换的药,你又拆了,不利愈合。”

    完蛋了一定是要训我了

    祝缨道“说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那个,一鼓作气与休整之后更有把握本在两可之间”

    “不是这个。”

    那就是

    “我没有带好兵,竟没有侦查到普生家拿骑兵对付我”

    “换个正题,”祝缨说着,对祝青雪摆了摆手,“外面来信儿了,你去看看。”

    祝青雪放下药箱,出了大帐。

    苏喆这才道“我给他们机会了,只要听话、只要听话就行可是他们没有,依旧我行我素,我才是未来的家主、头人。死在战场,也是给他们留了体面。您不必担心家里内乱,阿妈在家已经准备好了,乱起来,阿妈自有话说。”

    祝缨道“你阿公死的时候,大屋里那一场比现在热闹得多。他死之前,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你阿妈这些年对兄弟绝称不上刻薄,看来,有些事情终究是会发生的。我不要你们做什么普渡众生、唾面自干的圣人,圣人,谁能做得到啊”

    苏喆发出放松的声音。

    祝缨表情却严厉了起来“但是你不能习惯了这种手段不能遇事就只想到用这种方法来解决”

    “是,”苏喆小小声地应着,又添了一句,“旁的法子也试过了嘛也就苏晟好点儿,阿妈送他到您身边。其他”

    “你那几个舅舅,当年有站在你阿妈身边的,我看见了。他们儿子的下场呢你这是一把火下去,玉石俱焚。”

    苏喆轻声说“人是会变的,有些人不懂适可而止,有些人,知道了,又不受到裹挟,不得不得寸进尺地试探。伸出来的手过了境,不打一板子不知道缩,缩回去了,就依旧还是好好活着。”

    祝缨道“知道先找理由了,也行,你的家事,我不多管,但是你阿公是把身后托付给我的。”

    “姥”苏喆紧张了起来。

    祝缨道“知道西征有多么重要么知道一旦你这一路因此溃败会有什么损失吗如今全线收缩,你有责任。”

    苏喆的手指紧张得弯曲了起来,紧紧抓住衣角,大喘气地“是。”

    “人,我留下一个苏晟,其他的都送回去。你,给我反省。”

    “是”

    “去吧。”

    “是。”

    苏喆与祝青雪在外面擦肩而过,发现祝青雪手里竟真的捏着一叠信封,不是特意出去避开她的,不由有一丝好奇。但才挨了训,只好忍下了好奇心。

    祝青雪进了大帐,对祝缨道“姥,晴

    天姐姐有消息过来。”

    祝缨边拆边问“外面都叮嘱好了吗”

    “是,今天与会的人都有人盯着,谁往外泄漏消息,马上就能知道。”

    祝缨今天开会是有两个目的一是考察这些年轻人的水平,一是试探信息保密程度。

    考察水平又分两样能不能判断情势、敢不敢在上司有了结论的时候还坚持己见。

    试探各人嘴严不严就更简单了,常跟在自己身边的人还好些,知道些规矩、军纪,新提拔上来的,甚至没有怎么训练过,离“乌合之众”也没有差太远。需要经过一些简单的训练、筛选。

    信里是祝晴天送来的消息,内容是关于蒋婉等人的。她们远道而来,底细要摸一摸,同时也要看一看她们在家乡情况如何,如果家人有难处,祝缨也打算帮忙解决。之前是条件不允许,如今与朝廷也算达成和解,会馆重新开张了,顾同等人也被打发出去历练了,条件具备了,也就可以动手了。

    一看之下,情况并不很乐观。在家乡已经母双亡的女孩子有,这个可以暂时不用管了。父母妻儿在家受穷的有,祝缨在上面标记“接”。最让祝缨皱眉的蒋婉,她的家里,已经为她发丧了。

    祝缨问道“我记得蒋婉是不是有身孕了”

    “是,她家那位也跟着呢,一边在县学里教书,一边照顾她,日子过得很和顺。”

    “这个,先按下,等她生完了再说。”

    “是。”

    祝缨处理完公文,将文书都收好,起身去营中巡看。一番拼杀之后撤回来的士兵都带着点儿没散尽的警惕与满身的疲备。也有精力旺盛的,还在蹦蹦跳跳,蹦跳中也带了一丝慵懒。见到她来,都停下了动作看她。有机灵的开始行礼,礼也行得不甚标准。

    祝缨也不在意,含笑问他们在干嘛。

    有说“练习”的,也有说“没、没干什么的”,也有不说话的。动静引来了他们的头目,祝缨看过去,只见与普生头人有仇的高壮汉子大步走了过来,抱拳一礼“姥”

    祝缨道“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随便看看。”她还没转完整个营盘呢,过来是看一看他们的衣服、兵甲之类,看住得怎么样,最后往伙头军那里看一看吃得怎么样。期间,翻出两个克扣私藏食材的厨子,黜到了外间。

    又发觉这高壮汉子的弓有些损伤,便说“青雪,取几把弓来,让他试试。”

    营中立有箭靶,祝缨挑了把与他身形相称的弓“试一试。”

    祝青君赶过来的时候,这高壮汉子正拎着一把弓说“这个好”再看箭靶子上插了数支箭。

    祝缨道“怎么都过来了你给他的弓用坏了,让他挑把合适的弓。”

    高壮汉子低头看了看鞋尖,轻声道“是我不小心。”与高兴试箭的时候全不是一副面孔。

    祝青君道“兵器本就是拿来用的,战场上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人没事就好。”

    人群里互相使眼色,心里都有想法弄坏了东西,真的不用挨打的

    头人的规矩何止挨打呢就没有个准规矩,剁手剁脚的也有。

    祝缨顺手拎起一张弓,扣上枚箭,将箭射入靶心,随意问了问祝青君道“既然来了,就一同试试身手”

    祝青君笑着也接过了弓“好。”

    围观的人群先是惊讶,过了一下才想起来喝彩。围观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高壮汉子凑上前,请祝缨给他起个名字“校尉说,是您救她、养大她,她跟了您的姓。我听说,石头城里的人也有家名。我是校尉收留的,您给了我报仇的机会,请您给我一个名字。”

    祝缨也没的拒绝,给他一个大名祝新乐。当下有凑趣的,也要起新名。奴隶的名字,一般都不太好,“羊毛”“狗皮”已算不错,至于“贱名”就更难说了。一个大营,闹闹哄哄的。也有人被指出“你之前不是被校尉起过新名了吗不要凑过来”的。

    到得次日再开会的时候,坐在帐门旁的人就显得没有那么拘谨了。他们虽然说话有点含糊,依然是觉得接着打更好一些。

    反而是祝青君等人,说法与苏喆后来有些相似,都说“一者皆可,但趁胜追击、一劳永逸似乎更好。”

    苏晟也不急着马上要西进,而是继续请求“等我差使办完,千万带上我。”

    祝缨依旧不置可否,一面让祝青雪听着营中的风声,一面自己也在营里转悠。期间,各路的功过也都核实毕,祝缨又授予有军功者职衔,安排土兵休整。

    期间,又有两支队伍赶了回来,他们是从祝县、甘县发到阵前准备轮换的,领兵的人是梧州两县的土著。

    他们一人都姓祝,年纪在十上下,一男一女,看着都颇精干。进入大帐之后,开口说话却又透一点傻气“我们听姥的要撤就撤”

    会开得更加没个方向了。

    祝缨也不急,直到拿到了几个四处闲逛乱传讯息的处置了,祝缨才又召集最后一次会议。

    这一次会议,祝青君、苏喆等人都如坐针毡,不知道祝缨的意见是什么。祝新乐等人也越来越敏感,话也少了,都等着祝缨结论。大家都在心里说服自己要不,就听姥的吧,她没错过。

    两个新到来换防的校尉还是那个句“听姥的”

    祝青君汗都出来了,试探地问道“姥,可否再试一试我觉得,对上普生家,咱们并不弱。就以秋收为限,打不下来,咱们回家收庄稼。养好了再来。”

    祝缨笑道“先休整半个月,放出风声去,我要回撤了。”

    “放风声出去”路丹青马上问。

    祝缨微笑道“给他们下个套吧。这些日子晴天她们也没闲着,普生头人手头也吃紧。”

    套路也简单,佯装撤退,打个伏击。现在事实上已经收缩了,普生头人恐怕马上就会知道,据祝晴天等人的侦察,普生头人丢了好些矿藏,正着急要夺回来。没有金子,他就要拿粮食之类与西番交易了。山里虽然也产马,但是骑兵他还是得跟西番花钱配好马。

    他虽产铁,但矿藏已被祝缨夺去不少,其余运输道路又被袭扰。兵器也渐渐跟不上消耗了。

    祝缨料定,普生头人会先冲着这些产钱的地方来,就以此为中心设伏。

    祝青君等人各领一方,具体如何行事,祝缨并不给他们限定死了“兵无常势,因地制宜。你们只管放手去干”

    “是”

    然后是分配,苏喆眼见得别人都快分完了还没轮到自己,略有些心急。苏晟也急“我”

    祝缨对苏晟道“你要护兄弟回家的,回来我自有事交待给你。”又指着苏喆,让她先在大营把伤养好再说。

    祝青雪忙站了出来附和“对的上次伤了没有养好,削去好大一片腐肉,今番又换了一条胳膊受伤,再不能大意了”

    路丹青关切地道“你怎么这么拼命”

    苏喆有苦说不出。祝缨这就是不让她冲在前面了,这样她立功的机会就会变少,日后分果子也会受点影响。

    这算惩罚吗苏喆也不敢反驳。

    当下,各人按计行事,苏喆老老实实留在大营里,帮忙协调军资。

    祝青君所部是所有人中动作最快的,当天就送出一批伤员回后方,又将新补充的伤员补入行伍,开始磨合、训练。只等熟悉了之后就出发

    祝青君自己白天练兵,晚上又要对着地图钻研,终究放心不下。她抽空到了大帐,与正在分文书的苏喆交换了个眼色,才对祝缨问好。

    祝缨道“有事”

    祝青君问道“姥,要是西番下场了,怎么办”

    祝缨笑道“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担心了”

    祝青君不好意思地笑笑“若是朝廷能与咱们呼应,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是远隔关山,消息也不通畅。从来两路合围,都很少能够精确合作的。”

    苏喆小声地哼道“何况朝中诸公又各有私心,我怕皇帝还想着让咱们与西番消耗,他坐收渔人之利呢。”

    祝缨眼风扫过,苏喆消音了。

    祝缨道“西番就算想下场,也不至于倾尽一国之力。我料昆达赤还未能驯部诸部。至于你,祝新乐是你麾下。”

    “是。”

    “给他一个差使前线我未必能够时时掌握,你相机行事,一旦普生头人溃败。他熟悉路线,让他带人,拦住普生头人一家往西番的逃路。我要普生头人家死。不能把他们放到西番,给西番干预的口实。”

    “是”

    苏喆的内心安静了下来,看来,这一仗还没个完,日后还有与西番的较量,她还有机会。

    祝缨又说“至于西番的详情,你们洒斥侯,晴天他们也会努力。”还有林风,林风此去京城,任务之一就是从朝廷那里获取一些西番的情报。

    别人不说,姚辰英恐怕是会知道一点的。政事堂、鸿胪寺,多少都会知道一些。顺便打听一些朝廷对西番的策略。这些就不必向祝青君、苏喆交代了。

    祝青君另有一个担忧“接下来都是硬骨头,伤亡会重。总不能一直打埋伏,普生头人就是再傻也能学乖。伏击杀伤之后,还是要正面交锋,他的骑兵虽不高明,咱们的也是新手,再有接下来”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我已经准备好抚恤遗属抚养孤儿了。照死伤分之一来,超过分之一,这仗也不用继续打了,必然溃败,大家一起死。”祝缨说。死分之一才溃败,已经是精锐了。通常,死十分之一,很多队伍就开始人心浮动了。

    祝青君彻底放下心来,与路丹青等人陆续出发。

    自春至秋,普生头人吃亏不小。祝青君等人或示弱、或诈降、或偷袭,力求在交战之初多杀伤敌人。

    接着,不惜血本数路并进,秋收时已将普生头人的盟友们诛杀殆尽,普生头人更是被围在本家的大城里,眼睁睁地看着王九等人带着民伕在城外收庄稼。

    那都是他的奴隶种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