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慌神的片刻, 身后的骑兵已经冲出老远,己方队形更乱,土兵本能地抵抗, 林风忙下令“结阵”
因为攻城, 他带的多是步卒,只有几个百夫长才有马骑。这个时候无法组织骑兵与对方对冲,最好的办法是放箭压住对方攻势然后步兵结阵,长矛在前,先稳住阵脚再说。
林风心急如焚,眼观六眼、耳听八方,听到了城头上的欢呼声,他有一丝心惊, 忙收拢好了队伍, 严阵以待。不想对方并不与他过多纠缠, 与他的麾下交锋之后便直接进城去了。林风惊讶之中留了一下,这一队人马并不能算多, 约有一、三百之数,有重甲的更少, 多是轻骑。
事情透着诡异, 林风也不敢再继续进攻了,亲自断后, 命一名百夫人快马回大营禀报,自己招呼了楼车、土兵, 缓缓后撤。行至半途,见苏喆率领大队骑兵前来接应。
林风问道“你怎么来了姥在营中可有护卫”
“有的,金羽在营里。姥已披挂停当,我出来若遇到麻烦, 她会亲自出手的。”说着,手中长刀向后荡了荡,骑兵控马闪出一条路来,林风忙率部通行。苏喆打个呼哨,骑兵重又归位,缓缓前行。
林风回到大营,营中旋即忙碌了起来,轻伤的自己找军医、重伤的被袍泽抬着安置下来请军医,完好的人开始准备做饭。
大帐里,祝缨穿着轻甲,一旁胡师姐也套上一件皮制的轻铠,祝缨正对着地图比比划划。祝缨的对面,祝青雪对着地图点了两下,道“眼下只有林、路一人被袭,青君姐姐未报遇袭”
林风在帐外自己通报了一声,祝缨道“进来。”
林风不等她问,先到了地图前说了自己当时的情形,又说了所见番兵数目并不多“不知他们是不是分兵,偷袭丹青的人更多些。”
情况是有些奇怪的,养三、一百骑兵,是一笔很大的开支,祝缨只有一个祝县只想过小日子的时候都不考虑养这个。但是,放到一场比较大的战争中,这点人又不算什么了。林风也只能猜,对方分兵了,另有数支数目与之相当的骑兵,从几面解围。
敌军总数不容乐观西番半耕半牧,许多小部族一声吆喝就能聚起几百号人,大点儿聚个上千人也不吃力。当然,没经过训练的,也不能称作合格的骑士。不过毕竟有底子在,组成骑兵更方便一些。
祝缨道“再探。”
青雪出去传令,林风道“他们进城了,须防着冲出来。骑兵守城,效用不大,只怕他们趁夜偷袭。”骑兵偷袭,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说话时,路丹青也回来了,样子略为狼狈,也是遇着了与林风同样的情况。祝青雪给她递了碗水,她喝了一半才说“我看他们有五百人。”
祝缨又在地图上将这一队也标了出来,这数目看着也不太对。近千骑兵,绝对不能算少,但又是那么的不上不下。
祝缨下令再探。
祝青君带着苏晟与哨探一同回来了“姥,小妹在殿后,城里没人追出来。”
祝缨问“遇着偷袭了吗”
“有,被我击溃了,抓了三个活的,杀了一些,剩下的跑了。运气好的话,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在城里了”
也有一队人突袭了她,但是她的兵马是梧州最强壮的、数目也是最多的,本次也是承担着主攻。偷袭的撞到了铁板,祝青君拎回了几个俘虏。
林风、路丹青面有愧色,都觉得自己的应对是有不足。
苏晟又补充说“与在西陲见过的西番兵不太一样。”
路丹青忙道“是不同部族的吧”
林风点点头“有可能,就是说,不是昆达赤的本部”
几人都站在地图边上,祝缨将祝青君遇到的偷袭也标记了下来,算一算,千把人。她敲了敲地图,道“全是骑兵”
几人都很肯定地说“是。”
祝缨道“难道就这些了”
“没看到别的。”他们说。
须臾,苏喆也回来了,她有一阵子没能撒欢了,此时兴致很高“他们缩在城里了,马也带进去了。我让人上了楼车眺望,远处也没见着还有伏兵、援军。”
祝缨道“走,看看去。”
她亲自到外面侦察,祝青君等人紧张极了,各各安排盾手骑士护在周围,唯恐祝缨再出意外。祝缨出了大营,果然没有受到袭击“不要都跟来青君、丹青、苏晟,你们守家,其他人跟我走。”
祝新乐见祝青君担心,自告奋勇上前“姥,这一带我熟,我来带路吧”
“前面引路。”
“哎”
一行人花了半天的功夫跑遍了周围,马累得中途歇了两次喝水,并不曾再见有其他援军。倒是城头上多了几个花花绿绿的人影,祝缨视力颇佳,隐隐看出个西番装束的轮廓来。祝缨策马驱近了一些,城上往下放出箭来,祝新乐紧张地挡在她的面前。
祝缨一笑“行了,回去吧。”
在外面转了一圈,祝缨就有数了,得益于这一片的平原地形,秋收之后野火一烧,很难有所遮挡,西番的援军先期也就只有这些了。
那就好办了。
祝缨回到大营先下令“苏晟、金羽,你们入夜后带人出营,明天午饭前,大张旗鼓地再回来,在左边另扎一营。路丹青、林风,你们明天入夜后带人出营,后天午饭前,大张旗鼓地再回来,在右边另扎一营。”
她手下现在为了一鼓作气,凑了近两万,再不啃下最后一块硬骨头,粮草就要见底了。因此要虚张声势,以显自己兵多,两万给它弄出五万的气势来。这样才能镇住对方。
接着,她又下令祝新乐盯紧西面过来的道路,随时防备西番大队来援。再下令工匠日夜赶工,争多造攻城器械“什么都不用顾忌,日子不过了能造多少造多少”
祝青君出列道“我明天亲自去试一试他们”她的身后却又闪出一个五短身材的黑壮男子,道“这样的事情怎么用得到将军呢我先来”
此人是西卡族的奴隶出身,说来也怪,西卡族战力弱,但祝缨收到手的奴隶换身衣服一穿、三顿饭吃完,比谁都凶。
祝缨道“不用试,明天一同去”
“那您呢”
祝缨道“担心我守不住大营吗依令行事吧”
当晚,苏晟金羽带着数千人,人衔枚、马裹蹄,悄悄离开大营,次日一早,祝青君等人率队攻城
从早到午,只攻侧面城门,却发现城墙上的兵没有多太多。因只攻一面,里面的人员补充也比较及时,双方僵持着。祝青君这里,用稻草编成垫子、浇上一点油脂,点燃了从楼车上往城中抛,又将城中点燃了几处,火旋即被扑灭。
城里西番人放躲比普生头人家的土兵准则远,也颇伤了一些梧州的土兵。
到得中午,眼见祝青君还不退,一个西番人打着一面西番的旗帜,大喊“我们头人要见你们的刺史”
说着,将一封信缚在箭上射了出来。
祝青君拿到了信,见上面写的是西番文字,她能听说一些西番语,文字、写成文书的文书却读不顺,只好拿去给祝缨看。
祝缨这里,金羽等人正在扎空营,忙得热火朝天。祝缨拿了信一看,大喜“太好了不是昆达赤”
这文书上虽然写了西番的抬头,但是西番的行文祝缨是了解的,这绝不是番主宫廷出来的文书。也就是说,来的人不是昆达赤所派,至少,他无法调动整个西番的资源。且信的内容是,他要做个和事佬。
这样祝缨就放心了她最怕的,就是在自己力竭的时候,有人从旁渔翁得利。如果来人实力足够强劲,哪怕再温和,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解城池之围。然后才是说和。
祝缨便也回书,同意与西番人见上一面,时间就约在次日。
次日,轮到林风等人假装援军,番使来的时候,又是一片忙碌的营地在建设中。番使心中也有些不安,仍是挺起了胸膛,大步踏进了祝缨的大帐。
祝缨一身紫袍,全然是个朝廷命官的模样,与几年前督战西陲、拜相京师相仿的打扮。番使见她这般便先犹豫了。
此时,林风又喝令他拜见“使君”。
这人听不懂林风的官话,祝缨却和蔼地用番语说“你听不懂官话,不怪你,信我看过了。有什么话要传的,我许你先说。”
番使道“我愿为两家开解”
“嘘你只是使者,领兵的是你的少主,不是你。说你家主人的主意,说完,你就走吧。”
番使一噎。
“说吧,我听着。”
番使拂袖道“你这样说,我还能说什么”
“那就礼送出营吧。青君,接着围城,接着打。告诉城里的人,杀掉普生头人的,可以得到他一半的牛羊。每杀掉一个大屋里的人,就能得到一头牛,杀掉一个西番的骑兵,马归他、再得一头牛”
番使脸上现出一点气愤又慌张的样子,忙说“等一下”
外面又响起号角声,番使吓了一跳,祝缨道“莫急,是他们开始轮流吃午饭了,吃完了,轮流攻城。放心,我会让你回到城里再动手的。”
番使只得加紧说出自己要传达的话“这里原来不是你们官府的地方,普生头人又是认我王为主的。我们少主人愿意为两家说和,你也退回去,他也不报复,怎么样”
不怎么样祝青君等人心中都有气,如果他们不过来,要不了几天,这城就破了现在好了,之前死的人白死了,一切从头再来
祝缨问道“昆达赤,还好吗”
“王当然很好”
祝缨含笑地问道“你家主人效忠他了吗”
“当然”
祝缨笑容更深“那做主的人应该是昆达赤,不是你家少主。你的话带到了,你也带几句话给你家少主没有一个王,不想像我们的皇帝那样威严,没有一个王愿意接受手下的部族各自为政。他是你的王,也是你的敌人。只要手中的兵马还听你,就算不得真正的能令王放心。我可以选择你们之中的一方帮一把。”
番使的脸色难看得要死,营中又吹了第一遍号角。祝青君道“姥,轮到我营用饭了,我去看看。”
“去吧。”
番使捧着祝缨的回信,信上用番文写着,只要西番骑兵原样撤出,也不要求西番人帮她杀掉普生头人,只要西番兵走就她可以当无事发生毕竟朝廷与西番议和了,她,祝缨,是朝廷命官,前丞相,现在的梧州刺史,这笔账她还是认的。她要土地、要功绩。但是,同样的,普生家原本与西番的贸易,还可以继续,细节可以详谈。以及,梧州有盐、茶等西番需要的物资,她都可以。西番能够得到的,比从普生头人那里得到的更多。
最后,祝缨特别注明了一点,她可以只与这一部做贸易,即给了对方贸易垄断之权,全西番的大宗交易,一人都可以瞒着彼此的主君给办了。
番使带着信回到了城中,将信交给了少主。这是一个一十来岁的年轻人,蓄一部络腮胡子,看起来比同龄的京城纨绔大上十岁。看完信,皱眉思忖,在普生头人的目光中,将信又揣了回去。
就在看信的时候,外面的撞车还在不停地撞着城门。
普生头人问道“怎么说她要了很多东西吗”
“她没同意,不过没关系,明天一早,我亲自与她讲明利害。”
普生头人道“只怕她不会答应了。”
“那也要再试一次,我这次没有告诉我王,带来的兵不多,讲和为上。”
“好。”
普生头人总觉得心中难安,他细想了想,妻、妹已经送出,想要出卖他的头人已鸩杀,再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却不知,次日,他的援军在祝缨的大营里答应了祝缨的条件“可以。但我要城里的子女金帛。”
祝缨摇头“金帛你自取,我要人。咱们分账要公平。”
“如果是我主亲自呢”
“他不会。有羔羊肉吃,谁会去啃老牛骨头我和他上次交手的地方,可不是这儿。他要在乎这里,就不会让你自作主张,你也不愿意他插手这儿。”祝缨轻声说。
如果有了万一,她也只好先引兵东归,控制好矿场,生聚教训,再图以后。
两人很快谈妥了条件,宰了一头青牛,歃血为盟。
普生头人还在城中踱步等消息,不知不觉间被卖了个彻底。他的盟友佯怒着回来,面对他关切的表情,说“她没答应,明天,我要亲自给她一个教训”
普生头人道“眼下的兵马,够么”
“怕她怎的我阿爸的兵马就在后面”
普生头人放下心来,招呼设宴为盟友壮行,盟友却说“我要先看看孩儿们准备得如何了。”
就在城中聚集了自己的兵马,突然发难,将普生头人的财富洗劫一空,顺手在城里放了一把火,开了城门,扬长而去
城外。
祝青君紧张地关注着城门,她率领一队骑兵,身后依次是长矛、盾牌、刀斧兵,虽然双方有约定,祝缨仍然不放心,派出兵马防备。城门打开,一片喊杀声传来,祝青君提起的心反而放下了终于来了,这一仗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然而西番骑兵看都没看梧州大营,毫不留恋地转身西去了祝青君又等片刻,看到骑兵后满载而归的驮马、大车,顿时明白了情况。
祝新乐也看明白了,请命道“将军,我去拦”
“放他们走贼不走空,不要因小失大,他们走完,咱们就冲进去照说好的来,不许劫掠不许扰民直奔嗯”
“将军”
祝青君眯起眼睛,城门口又冲出些零散的百姓这时她们才看到城里冒出的烟,蹿腾的火
坏了祝青君想“快,去收拢百姓准备救火你们几个,各领一队,盯着几个城门,以防普生头人趁乱出城其他人,跟我来”
然而混乱的局面又岂是几句话就能稳住的城门被从里往外逃命的人堵了个严严实实祝青君一面派人汇报,一面按捺住杀人的愤怒,多分人手收留逃难出来的狼狈人群。
直到祝缨派出了林风、路丹青,祝青君的压力才稍稍减轻。林风道“姥说,暂缓攻城,就地安置。”
火还在烧,人仍然往外逃哪里安置得过来又须防止难民哄闹炸营。祝缨反应极快,将先前虚张声势扎的营地腾出来,贫民奴隶住左边,“贵人”“客商”住右边,命苏喆监视。难民很快安静下来,没了哭嚎,只有啜泣。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次日,三人重整人马,祝新乐也找到了两个熟人带路,谨慎地进城。
他们小心地搜索,顾不得面对残破城池的愤怒,额上的汗越来越多。三人聚在已经烧得只剩石头断墙的头人家大屋前互相问候。
“你看到普生头人了吗”
“你也没有抓到他”
“那他能去哪儿”
“我在往西的大路和各个城门都放了岗哨,没有。”
“安置营在登记造册,也没发现。”
“那他能去哪儿”
三人的汗流得更多了。普生头人是祝缨叮嘱要特别留意的人,他们仨居然让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祝新乐阴着脸,大踏步走了过来“将军,大屋的好东西都没了粮仓也烧了两座,只剩那边一座还在,我安排人看守去了。”
祝青君道“这里你熟,搜索你的仇人吧”
“头人跑了”祝新乐惊叫出声,“不可能,咱们一直拦着”
“别耽误功夫了,去找”
“是”
然而直到祝缨出现在城门口,普生头人还是毫无踪迹。
祝缨也不焦躁“按照最坏的打算他逃了,逃去西番了。赶紧修复城墙收拾出些房舍出来,苏喆,你与青君西进,守住隘口拿下的这片地,一定要稳稳入袋”
从大城往西还有不小的一片地方,需经过几个小寨,才是与西番直接接触的关隘,守住关隘,才能真正拥有这一片领土。
两人领命而去留下祝缨亲自善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