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动身了, 家里你多照看。”祝缨对赵苏交代。
赵苏躬身道“是。山外顾家他们要是再来询问,我该给他们什么样的答复是应付着,还是给他们个饵”
“看阿炼他们的结果。”
“是, 我明白了。”
祝缨道“多问候路果家,他与喜金年纪相仿, 又病了。”
她说得含蓄,赵苏理解得明白“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 就让苏晟带兵过去维持秩序。”
“客气一点,没事最好。”
赵苏道“凡这个时候,总会有些小口角, 都是见惯了的,有经验, 您放心。”
“我走之后你要受累了,知会名单上的人, 让他们收拾好行装,准备好收完宿麦就动身西迁, 不要耽误到了西州春耕。分批次, 家里少了壮丁的,要帮他们按照完成。他们留下来的屋子, 该折价收回的折价, 要公平公道。”
“是。牲口、脚力也会准备好的, 项乐还是能干的。”
“行,那就这样吧。”
各族过年的日子与山下的正旦并不重合, 祝县的年味儿重一点,也没有玩大半个月的,祝缨离开,从祝县起, 都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此行,祝青君、苏喆等都随行,祝缨把苏晟、金羽给留了下来。
同行的兵马也不多,行军速度颇快,打仗打了三年,一行人在不甚理想的道路上疾行,预期不到十天就能到达西州。
苏喆行军之余还有力气说“要是路再好些,还能更快。”
祝青君道“整个安南也没地方能够与梧州的路比。这几年为了运送军资,已平整过了,以前更糟。营完新城,慢慢修葺就是。”
巫仁慢吞吞地说“就要徙民西迁了,这样的路可是个麻烦。”
苏喆问道“前两年也迁了些人,很难么”
“路上没有不难的,”巫仁中肯地说,“拖家带口。西边的东迁还罢了,本就什么都没有,东边西迁的,都有点家什。路一坏,万一下雨,太惨了。”
祝缨听着他们讨论,一直没有插言,他们说的,也是她的计划的一部分修驿路。
安南节度新设,之前大部分地方都很“蛮荒”是比梧州还要“獠”的存在,要做的事太多了。但不能急,民力已竭,需要修养生息,不能再大肆征发了,得一样一样的来。
祝缨在心里盘算着,先干费力的两件大事营建新城、修境内的驿路。
这两件办完了,就是关卡、水利。
干这些当然也是要有个规划的,她又看了一眼巫仁,巫仁一无所觉,还在与苏喆说修路要用多少工之类。
他们中途遇到“县衙”之类也会停下来进去,这些“县衙”也都是新设,里面的官员越西越新,籍簿、账目之类也是越往西越稀薄、做得越艰难。即使是蒋婉等做得顺手的熟练工,手下的县衙也比不上祝县,甚至不如阿苏县。本县的衙门是原头人的大屋改的,头人不识字,原本没书房,更没有存文档的地方,识字的人也扫不出半簸箕来。
祝缨站在她那存放档案的房里一看,拢共放了一间屋子零两个书架。
蒋婉有些羞赧“还有三个寨子没有造册完毕,是下官无能。”
祝缨道“你在甘县做得好好的,我又将你远调,新到此地又无根基,自然是难的。”
蒋婉道“下官定不辱命”
祝缨又问本地学生如何“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敌人,咱们人又少,被敌人包围,不但危险,还容易发疯。”
蒋婉忙笑道“这个事儿下官并不敢忘。”说着,看了丈夫一眼。一直很安静的“蒋婉家的”此时才开口说了学校的事“寨子里都是不识字的,晚生便想,也不必拘着一十四十的名额,都是从头学,愿意来上课的,我都教。末了要定名额的时候让他们考试选出来再深造就是。”
祝缨看着这个奇人,觉得他人不错,道“很好。我印书、立碑,原就是想要更多的人不做睁眼瞎。”
这个年轻安静的男子显然高兴了,嘴抿了一下,颊边显出个浅浅的酒窝来。
“一个人能干的事有限,没有事事都能如意的。她忙,家里你多担待。”祝缨说。
男子点了点头“是,晚生”说着,他的表情亮了一下,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妻子。
蒋婉会意,对祝缨道“大人,能否为小儿赐名”
祝缨看了看祝青叶,祝青叶点了点头,悄悄地咬耳朵“已经告诉她啦。”
祝缨道“好呀。”
蒋婉让保姆抱出孩子来,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儿,一直睡着,蒋婉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祝缨是不在乎小婴儿理不理她的,她更希望小孩儿别吱声,因此也不抱孩子,就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延年”,蒋延年。
这名字取得中规中矩,新手父母也挺高兴“好好长大就好。”
祝缨状似随意地问蒋婉“你家乡父母,打算如何”
蒋婉的笑容僵了一下,道“我是不能回去了的,他们也是不愿意过来的。何苦再为难彼此呢”
“要捎信回去就找青雪。”
“是。”蒋婉虽然答应了,但看表情似乎没有去找祝青雪的打算。祝缨一向不爱多管闲事,见状也不再多问。
要启程时独不见苏喆,祝青雪出去寻找时,看到蒋婉正在与苏喆说话,正说到“新迁来的人分地,要既看人、也看户,一户人多、一户人少,要是分得一样多,那人多的不敷用、人少的种不来就抛荒了,又或转租,便生出贫富来。人多者不忿,怨恨、争斗也就来了。也不能只看现在的人口,次来他再繁衍许多”
祝青雪咳嗽了一声,蒋婉才停了口,苏喆意犹未尽地道“我下回再来请教你。”
一行人再往西,又是王九接待,王九这儿比蒋婉也好不到哪里,户籍的进度也不如蒋婉那里。因此不得不动用了一些当地的“能干”之人,相帮着维持秩序。这些有平民、有奴隶、有商人,有一个比较共同的特点记性比较好,知道得比较多。
在户籍统计没有完成的情况下,各寨的情况、征发,都得靠他们的信息。
祝缨在其中又看到了两个被薅到她的大营中“进修”过的人,出言询问“回来功课有没有落下”
两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祝缨有自知之明,一般不亲自上课,但也免不了去探望一下,略“提点”一些。这就是几乎所有学生的噩梦了她对你的鄙视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完成的“那我再讲一遍。”那个口气,就让人很怕。
这俩人的功课起初是祝青雪教的一点,此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祝青雪。两个大人露出这样表情,显得有点滑稽。
祝缨顿了一顿,道“即使做事,也不要忘了学习。”
“是是。”两人说,憋出了一点不标准的官话。
从王九处离开,没走多远,前队就回来报告“姥前面在修路”
祝缨吃了一惊“修什么路”我没安排啊
苏喆自告奋勇“我去看看。”
祝青君勒马上前,护在祝缨身侧,胡师姐也摸上了刀柄。祝缨摆了摆手,道“不急,胡娘子,咱们看看去”
胡师姐不赞同地道“这里回转不开,您再等等。”
苏喆又恳求要去看,祝缨道“去吧,好好与人说话。”
“是。”
又过了一阵儿,苏喆回来了,道“是”
这个地方是新设的州县,州名黛州,归祝缨统领安南缺乏胜任的官员,祝缨再想栽培年轻人,也不会让他们一上来就干这么高的位子。而除她之外,又没有其他有这个能力一气管三州,这个统领三州,是指她要直面三州的所有县令,因为三州的刺史府,暂时也是没有的。只有几个属官,但是由于没有刺史府,他们暂时还是寄在西州的节度使幕府。
军国草创,便是如此。
如果是简单的分果子,你一个寨子我一个矿,拿去随便取利,倒是好分。想治理好,就不能这么干。
因此祝缨也就格外的上心。
本地的县令又是一个祝缨起了名字的人祝重华。
祝缨在心里划拉了一下祝重华的过往经历,没有什么瑕疵,再回忆一下与她相处的短暂时光,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征兆。所有安排下来的任务也都完成了,并没有“好大喜功”这一条。但是此时修路,也确实有点急了,祝缨是有点担心她干不好。
诚然,头人们在的时候,奴隶没有一天能休息的,但祝缨觉得自己跟头人还是有点区别的。
正想着,苏喆回来了,还带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过来,道“是此地县令下令修的路,我看过了,工地上的人,也不算很狼狈。”
年轻人上前行了一礼“姥。”
叫得这么自然,一听就是祝县出来的。果不其然,就是之前的县学生。
祝缨问道“怎么回事”
“县令说,路总是要修的,趁现在没活干,轮流出人,把路再整一整,以后人员往来也方便。通往西州的那一段路,已经修好了。正在伐木,只放干,就能运到西州建房子用”
苏喆等人都吃了一惊“疯了才闲下来。”
年轻人道“县令确实有些安排,也不算太艰难。”
祝缨道“详细说说。”
原来,祝重华自战事毕,就开始着手整顿县内。她自己半文盲,一边自己学,一边让祝缨派来给她的副手、学生等干活。她对本地熟,哪里有什么寨子,一支一个准,可以调度的人手也就更足一点。
安排得都比较合理。营建西州需要建材,这个她也想到了,又组织人进山伐木。
“姥减赋的令下来,县令就说,事情成了,可以开始办了。”
祝缨道“走,看看她去。”
“呃,兵马或许地要收束一个,我到前面去疏通,暂时只能让出半条路。”
“去吧。”
很快,他们就通过了修路的路段,过了这一段,前面的路修得竟有些像祝县了。年轻人骄傲地结巴“是、是晚生说,咱们祝县就是这样的。”
祝缨点点头,年轻人的脸红了。
祝重华在半路上接到了祝缨,祝缨看她比上次略白了一点,也更精神了。双方问候过了,祝缨道“过年也不闲着”
祝重华道“年已经过完几个月啦听说有宿麦种,但我们没来得及学会,这几个月正没事做。”她们过的年,与祝缨的年不一样,人家差不多是收获之后,也算是个丰收节。
祝缨道“原来如此。不过才经过战事,不需要休息吗”
祝重华道“正因才经过战事,您减了租赋,日子就好过了,正在兴头上呢。我问过他们小孩儿了,说,以后收租都这么少。可咱们以前收得重呀现在多干一点,是不觉得苦的。等到惯了少干活,再让大伙儿多干,可就要费劲了。慢慢给大伙儿减,不成么”
问到最后,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意外之喜
祝缨拍了拍她的肩膀“各州县,原就允许有地方上的征发,这倒不算错。要把握好,不要太累了,一年不能超过若干日更不要误了农时,就要春耕了。”
“是”
祝缨一路西行,沿途也有做得好的,也有做得一般的。似祝重华这般的凤毛麟角,祝缨也不着急。
西州的地,只零星种了一点宿麦。这里是最后结束战争的地方,宿麦没种好倒也不奇怪。
林风迎了上来有些局促地问“您怎么现在过来了还没出正月。”
祝缨道“来同你们一起过年呀。怎么样”说着,眺望远处,新城的城墙已经砌出了一大截。
林风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没干好。”
“才接手,已经不错了。”
“没、没有住处,还是住帐篷。”
这个就很难堪了,新、旧两城他兼顾不过来。要说,旧城好好的,扒拉出个住处来不难。问题是祝缨的计划是,新城这边有墙之后就拆旧城,他又不好再在旧城里安家。新城呢墙都没好,一个大工地,怎么住因此他都住帐篷,反而是旧有的西州百姓,不讲究住处,简单搭点窝棚又或者就住原留下来的兵营,更有甚者回旧城寻个窝,都比他自在。
眉毛胡子都攥一块儿了,整天焦头烂额。
林风心中悔得不行,早年在祝缨身边的时候,只道岁月静好,哪怕有事儿也从来没有怕的。即使是上战场,也从来没有担心过任何事情。这就么胡乱地混着日子,当年多么好的机会,能够跟着学多少东西呀
都荒废了
林风道“要是赵大哥,或者阿炼,一定能做得比我好。”
祝缨道“知道自己差啦”
“是。”
“那还不过来,赶紧多干点儿发什么愣啊有事交代给你”
“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