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炼走了之后, 幕府渐渐冷清下来,郎睿跟着他走了,郎睿的弟弟阿扑少了哥哥, 也不如之前活泼了。赵霁也是与祝炼同行的,他的弟弟这几天也消停了不少赵苏还没离开, 他是个比较关心孩子的父亲, 管得多一些,儿子在他面前就老实一些, 也安静。
新婚夫妇则是打算过几天就回普安州, 普安州的官吏、百姓、将士都还没吃上喜酒呢。秋收之后,所有人都有一段休息的赶时间, 得趁这个时间把喜宴补上,再晚, 就要耽误冬季工程和练兵了。
祝青君和白翎收拾行装,向祝缨辞行。祝缨正无聊, 她在幕府里能无拘无束聊天的人几乎已经没有了,硬要说,便是侯五、杜大姐现加上一个蒋寡妇,侯五就剩一口气, 另两个许多时候不能理解她想说的。
拿起一支笔在指间旋转,祝缨看着香炉里的烟飘出各种形状来。
祝青君的到来让她精神了一点, 仔细看看这孩子,面色不错, 可见结婚这事儿对祝青君至少不算折磨。祝缨道“路上不必太急, 慢慢走,回去也先休息几天,事情不急在一时。”
祝青君道“是因为王、施二相么所以咱们如今不必太着急了”
祝缨道“有一点儿。”
祝青君又问“先前准备这一批兵马, 是为防着乱局,如今看来朝廷一切向好,虽然暂时没看到成效,不过势头确实不错。兵,还接着练吗费用不低。再者,练成之后如果有征战,他们也有用武之地。如果一派太平,这些训练有素的青壮又无所事事,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年的光阴与钱粮人闲着就容易出事,普通青壮寻衅滋事尚且要令人头疼,他们可都是训练有素的”
“屯田”是真的在屯,也真的有产出,士兵及其家属的口粮自己能够解决很大的一部分,各州不必现城私下调拨太多粮食。但是,士兵不是光吃饭就行了的,还有骑兵,买马、养马是很可怕的一项负担。战马用途比较特殊,与挽马等还不一样。
同时还有铠甲、兵器等,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安南的情况虽然是向好,家底也不能算是丰厚。养兵又是个持续性的消耗,如果不是很必要,确实需要重新考虑。
祝缨道“既然练了,就有用的地方。且不说施、王之策现在还没有看到成效,便是天下太平,西番也不会很老实的。有这批人在,应对西番时就不必再额外抽丁了。”
祝青君道“那还接着练”
祝缨道“练,如果我活着的时候用不到他们,你就握好他们。你的手里也一定要有一支兵马。西州刺史,永远不要放手给别人。”
“是。”
“去吧。”
祝青君长揖到底,慢慢退了出去。出去后没有马上回房动身,而是去找刘遨和刘衍,询问她们有没有信件、物品要捎给刘昆的。姑姪三人相依为命,带到安南的仆人乍一看不算少,三人分一分,也就只够日常搭把手,是很难频繁地派人送信送东西的。
刘遨与刘衍也正挂心刘昆。刘昆到了普安州一直忙,期间来过三次信,每次都写得很厚。她们也对刘昆信中所述心生向往,恨不得刘昆这次能够跟随祝青君一起到西州来述职。哪知刘昆没有能够过来秋收后,回家帮忙的学生闲下来都回学校了,现在正是一年中很合适上课的时候。
刘昆还兼顾着在祝青君离开之后襄助蒋婉的工作,压根抽不开身。
祝青君熟门熟路去了姑姪俩的地方,伸手在门上敲一敲,走了进去“打扰一下。”
既辞行,又问有无信函物品要捎带。刘遨与刘衍忙请她稍等“容我二人现在就写。也有些东西,请带给她。”她们本打算过两天自己派一个人去送的,现在正好省事。
又给刘昆准备冬衣,安南的冬天不算冷,但也要新的。姑姪三人还保有一些生活的旧习惯,哪季都会制些衣裳。现在更是自己挣着俸禄,花起来尤其顺手。除了冬衣,还有吃食。
祝青君道“她有的,普安州也发俸禄,她也在置办。”
刘遨笑道“这是乳酪从西番商人那里买来的,滋味浓厚,她好个新鲜。”
祝青君道“那好,我拨一辆车,单给你们用,够不够”
刘衍想了一下,是装不满一辆车的,她说“够了,那就有劳使君了,我们收拾好便寻使君去。”祝青君道“好,我就不打扰了。”
她一走,刘衍便提议“咱们不是有才编印好的书么把车装满吧,这样下次使君方便时,也能给咱们行个方便。”
刘遨道“这还用说她就是不捎带,我也要送给二十三娘一些书的。”
两人匆匆收拾好,开具了单子,连同信一并交给了祝青君,祝青君也含笑接了,装车之后便回普安州。
刘遨跟着祝缨送了一程,由挂念刘昆又想到了远隔千里的父母亲人,祝缨也让祝炼为她们捎家书了,此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心既惆怅,不自觉跟在了祝缨身后。刘衍默默地又跟了上去,三人一言不发到了书房,祝缨问道“想二十三娘了”
刘遨道“有点儿,不过她离得也不远,真想得狠了,也就去看她了。倒是家里人”
刘衍道“在家的时候,也恨他们为什么心狠,为什么离得远了,又容易想起昔日的好来了。”
刘遨道“便是原本的许多不好,细细一想,也多半不是因为不爱我们,只是他们不懂。天下没几个人能像阿翁那样看得明白、有魄力去做,有节帅这样的故人值得托付。”
祝缨道“嗯,能这么想也挺好。只要主意正,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点儿心事不是坏事。”
刘衍因姑姑的话触动心事“是啊,以太翁的见识也只能为我们找得到安南一处乐土。安南之外,岁月依旧。如今丞相有贤能之状,我竟不知道是该盼着它好还是不好了。有时候在想,我也知道,天下大乱士庶遭殃,可凭什么只有我们受苦呢要苦,大家一起苦好了反正太平盛世,十二娘也还是死了的。”
祝缨道“我年轻的时候,还没有安南。”
两人的眼睛睁大了一点,祝缨慢悠悠地说“找之外,还能做点别的不是”
刘遨道“我们比不得您。”
祝缨摇了摇头“我入仕的时候,什么也不懂,混口饭吃而已。”
刘衍道“人比人还是有差别的,要是没有自知之明,就什么事也做不成啦。我们愿附骥尾。”
祝缨失笑“你们正在最有志气的年纪呀,要是我死了呢你们附谁去”
“节帅”两人不乐意了,大家闺秀的惊讶生气样子也是很美的,声音里带一点娇嗔,听着让人舒服极了。
祝缨道“不要说附,要说选。嗯”
二人脸上还带一点粉红,点点头“是”刘遨补充道“到安南是阿翁的安排,留下来,是我们自己愿意。”
祝缨道“既然这样,是不是得再多干点儿事”
“啊”
如何“使用”刘松年这些宝贝,祝缨也是慢慢摸索来的。打从一开始,她身边就没有类似的人物,她自己也是以“实力”起家的,这方面经验是欠缺的。这两年,除了学校、编书、拟稿之类的活计,她渐渐发觉出她们的“效用”来了。
祝缨笑眯眯地说“要不,你们试着开宗讲学吧。现在干的,就是个普通博士能干的事儿。编了书不假,也没什么名气呀像花姐”
她顿了一顿,道“她有正经的弟子呢你们也要有。我不要你们变成孔孟,不过可以效仿嘛”
“我们现在,也在教学”刘遨有点慌乱地说。孔孟想什么呢而且现在也是老师啊怎么教不是教的呢
祝缨道“照本宣科与言之有物还是有差别的。一讲礼,一讲法,讲安南的规矩。人与人是不同的,拿着一样的书、上一样的课,最后一样的去干活是不行的。得有些天资更高的人,继续钻研、传下学说才好。”
刘衍也觉得自己学问还差着些“恐怕与大儒还差得远。”
“教学相长,你不开始就永远不如人。你们也不能只是清谈、空谈,过阵子,把刘昆调回来,你们仨轮流。三代之治与现在的这些礼法早变得影儿都没了,世易时移,不与时俱进的学问只有死路一条。安南现在的书合用,以后未必就合,到时候要修订,找谁拱手请来一群祖宗给后人当主子不行不行”
二人一阵动摇,终于自幼受的教导的影响还是占了上风,读书人,谁不想呢“天下文宗”家的,不能一直平庸。
刘遨道“我们愿意试试,不过现在我们也还没个章法,乞宽限数年,先将学校办起来。待学生们能授课讲学之后,我们必潜心钻研。”
“行。”
二人放松地笑了,再想起父母亲人,惆怅之感便淡了许多。又想不知他们怎样了,倒是我,似不辜负阿翁。
刘家人日子还是照过的,直到祝炼把刘遨的家书送到了刘府。
刘松年做的决定,子孙倒不是完全不敢反驳,人都走了,阳奉阴违一点也是可以的。但是他们一个比刘松年聪明的都没有,没玩过老头儿,老头早早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刘府后人也没有去追索跑掉的女孩子,只是在家中不令人再提起他们。
旁人尤可,亲生父母心里还是有事的。
收到家书,自有骂着“狠心的鬼”,暗夜在被窝里流泪的。当面对着祝炼,还是要客客气气地,又要询问三人在安南的生活,又试探地询问祝缨有什么安排。
祝炼微笑道“男女有别,令嫒的事我是不太清楚的,不过节帅也是女子,会照顾好她们的。”
做母亲的又想询问安南婚俗之类,很怕女儿吃亏,希望祝缨能免看在刘松年的面子上妥为安置。哪怕不给她们婚配,也别乱配。
祝炼也请他们写回信,言明自己可以捎带家书。家里女人想写,男人却断然拒绝,以为既然走了,就当不知道了。
祝炼见状,也不再纠缠,放下礼物就离开了。他此行跑了几处府邸,都是祝缨故人家,刘府只是其一,倒也不显眼。只是心里觉得刘松年这些子孙,确实不如刘松年本人。
回到住处,王叔亮又派下了帖子要他过去。祝炼是先到鸿胪寺报到,再与户部办了交割,接着四处派信,王叔亮处是第一个去的,然后是陈府、施府、郑府等处。王叔亮此时必是已经看完了信,有话要问的。
祝炼从容去了王叔亮府上,王叔亮拜相之后便又搬进了当年王云鹤的府邸里,府是旧府、人却换了一个。祝炼对这儿也算熟,一路进去,发现布局也没有大的变动。
王叔亮本以为祝缨会对“培养人才”有什么特别的交代让祝炼带话过来,岂料祝炼却说“老师说了,就这些。她要管得再多了,又要有人猜忌了。”
王叔亮唯有苦笑,话锋一转,问道“你近来在京城四处访友,有何感触”
祝炼认真道“米价比我们离开的时候贵了十文,看着像还要涨。”
王叔亮叹了口气,现在面对的不是“诸侯”而是“豪强”,要收“豪强”手里的兵,也不容易。他说“正在平抑米价。”
祝炼道“兼并的事,已经有点晚了吧”
王叔亮慨然道“总是要做的”
祝炼拜了一拜,没再做评述。王叔亮也在想,如果祝缨和她手下这些人还在朝中,事情是否会顺利些,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王叔亮最后提醒祝炼“在京中还是谨慎些好。陛下对你老师,有些成见。”
“是。”
王叔亮之外,陈府也是下帖子请的。
陈萌还没有按计划离京,他身体时好时坏的,之前要动身,不想病情加重,只得留下,现在还在休养。祝炼前几天登门,他病着不能见客,现在终于好些了。
长久不见,陈萌头发全白了,问了祝缨好之后,又问了花姐的情况。祝炼都说了,陈萌道“与太夫人葬在一处,可不绝祭祀,也算好了。”接着,欲言又止。
祝炼道“另一位,老师也会照顾好的。”
陈萌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老师,可曾评说过诸位皇子吗”
“您的意思是”
陈萌皱眉道“有些麻烦呀。”
“愿闻其详。”
“也好,你也该将些消息带给她。”
皇宫里的事情,外面的人很难窥见。但是丞相们自有消息渠道,其中一个就是他们的夫人。夫人们可以进出宫廷,能得到多少消息,就看各人的本事了。陈夫人显然是比较合格的,至少面上的事情都看出来了,也都带出来了。
穆皇后虽然年轻,反而有一点穆太后的风范,行动有章法,行事也颇周全。近来似乎有孕,但这让皇帝有了些许的困扰。
皇帝将他的几个成年的儿子封了王,这个很正常。皇子封王的时间不固定,绝大部分是在婚前,封了好开府娶妻,也有一些得宠的,很小的时候就有了王爵。但是皇帝似乎在打算给儿子实际的封地。
陈萌头都大了,这破皇帝又也想培养宗室势力了,跟他爹先帝似的真不够添乱的
陈萌觉得皇帝十分之扯淡他虽然休致了,但仍然觉得现在还是得赶紧再个太子,以安天下人心。皇子宗室,还是先算了吧如果祝缨有建议,他也想听一听,再与其他丞相串连,把人推上去,他也能安心回老家养老了。
祝炼心道,这是个什么事儿才好了一点儿,皇帝就又要给大家添麻烦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