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曾想,就这么一句话,直接让少女始终紧绷的某根弦彻底崩断。
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时郁自从被弃养以后再也没哭过,她已经不会哭了。
少女所有的情绪早就被磨平了,忘了如何哭,也忘了如何笑,无声无息,像个死人一样,似是失去了所有的感官与知觉。
她哭得很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温热的眼泪带着说不出的炽热,似能灼伤皮肤,所经之地,带来一阵细密如针扎般的痛感。
时郁抿着唇角,眼眶通红地看着荆谓云。
荆谓云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抬起手,掌心在她发顶揉了揉,轻声道“不是你故意气我的吗我以为你想听我拒绝的。”
那一瞬,时郁连呼吸都屏住了。
少年的身上带着冷气,想必是出来以后,就一直在等着时郁,后来才去了便利店买烟。
他手指也是凉的,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带着些许重量压下来,动作却轻得不行。
以前,荆谓云只想恶劣地欺负大小姐,最好能把人欺负哭,看她还敢不敢继续嚣张。
现在想想,他貌似做过不少混事。
明知道大小姐不喜欢什么,偏偏还要去触碰那脆弱的一根弦。
时郁对可能伤害到他人这件事,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可荆谓云当初却利用了这点。
荆谓云想,自己可真是个坏坯,而现在报应来了。
他根本看不得大小姐哭。
那挺拔的肩背,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弯下来了。
时郁哭得更凶了,仿佛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一股脑全宣泄出来了。
荆谓云烟抽了三分之一不到,身上有股很淡的烟味,在昏暗的路灯下垂着眉眼,看不清情绪。
从路人角度来看,像极了欺负小姑娘的大渣男。
“时郁”荆谓云声音发哑,像是从嗓子里拼命挤出来的一点声音。
时郁没理,还在哭,眼泪直往下掉。
她总是轻飘飘的对什么都不上心,无论是痛苦还是喜悦,皆藏在心里。这时,却像是有只野兽在横冲直撞,嘶吼着想要冲破那道防线。
好疼。
疼痛是不会习惯的,哪怕表面上再怎么故作坚强,当触碰到伤口时,依然会疼得全身颤栗。
少女一言不发,却如同在站在悬崖边,哭泣着求助。
她哭喊着,谁来救救我。
她哭得快要死掉了,却没有一个人理她。
荆谓云只觉得,每一秒都是身在地狱般的煎熬。那支用来保持冷静与克制的烟,被丢在了地上。
他的手伸向了时郁的后颈,带着不可抗拒地强势,把她整个人推到自己面前。
时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带的脚下不稳,直直栽了过去。
荆谓云对上大小姐带着些许茫然的浅色眼瞳,毫无征兆地开了口“时郁,你知道吗”
“”时郁的理智还未回归,直勾勾地仰头望着荆谓云。
“流浪的野猫一般都会被街上的恶犬欺负。”
说着,荆谓云忽然抬手扣住时郁的下颚,漆黑的眼中,是压抑不住正肆虐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时郁,眼里的疯意愈发浓郁,“我忍你够久的了。”
“什么”
下一秒,少年竟欺身压了上来,黑色的眼眸里,渴望与克制的情绪纠缠着。
时郁身形一僵,水光流转的眼中带着对情感的茫然与无措。
她不知道荆谓云要干什么。
好像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躲开,还是做什么反应。
所以时郁只是站在了那里,用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荆谓云。
少年的身体并不热,反而透着凉,夹杂着极淡的香烟味,最后变成了独属于他个人的气息。
隔着单薄的衣服布料,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荆谓云用手指按在时郁唇上,然后闭上了眼。
冰冷的吻落在少女唇角处靠近脸颊的位置,带着攻击性和侵占欲,却又隐忍压抑着,不去触碰那处美好。
时郁猛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深切地能感受到荆谓云的颤栗。
少年紧闭着眼,细密的眼睫轻颤着,似在害怕着什么。
大小姐的肌肤柔滑微冷,不躲不避,任由他肆意摆布着,简直不要太乖。
荆谓云睁开了眼,眸中情绪隐晦不明,轻吻去她脸上咸凉的泪水。
然后把脸埋进时郁的肩颈和长发间。
两人背对着光,在地面上形成一道纠缠不清的影子。
荆谓云僵着身体,声音沙哑“我错了,别讨厌我行吗”
时郁茫然了一会,想要去看荆谓云的脸,这个姿势却怎么也看不到。
怎么办
她擅于察言观色,但那是在能看到人的表情和眼神的情况下。
眼下荆谓云抱着她,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心底酸涩感翻搅得更厉害,眼眶又开始发热。
时郁哽咽着声音,“不要认错,是我不该骂你的,你别生气”
听完,荆谓云沉默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恢复到能看清少女脸的距离,轻叹了口气。
大小姐好像是只傻猫。
路边一家无名缘米粉小吃店内,荆谓云单手支在桌上,望着正低头吃米粉的时郁。
他眼中燃着暗火,似要将对面的人连同自己的理智一起湮没。
坐在另一边的时郁却毫无察觉,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筷子,把细白的米粉放进勺子里,再盛一点汤,安静地吃着。
她吃饭没有声音,哪怕是吃这种米粉一类的食物,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放肆的嗦粉。
看起来小心翼翼的,仿佛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回想起马路边的事,荆谓云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
那时大小姐哭得凶,心声乱七八糟的根本听不清楚,她其实只是情绪有点上头,在发泄着不满。
抱没用,摸头也安抚不了。
荆谓云更不可能道歉认错,那样只会加重时郁自责的心理。
她本来就是以为是自己的话伤到了他,倘若他再认错,只不过是把人往更深的黑暗里推罢了。
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至于那个算不得吻的吻,可能大小姐压根没放在心上。
亲脸的话
哥哥对妹妹也不是不行
荆谓云半眯着眼,视线落在时郁的脸侧,那里一点痕迹都没有。
“时郁,你叫我一声哥试试”
“”正专心吃米粉的时郁怔然地抬头望向荆谓云,差点被呛到。
荆谓云垂眼看她“叫我哥。”
“”
“我拒绝了你母亲收我为养子这件事,然后你就哭着跑出来找我,难道不是想我回去当你哥吗”
荆谓云的声音像是有着特殊的魔力,诱人心神,一点一点引人掉入陷阱。
同样的,他也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有点怕大小姐知道自己贪婪的心思,但更怕大小姐根本不懂,只把那种行为,当成兄妹间的亲昵。
所以,他想听听时郁怎么说。
时郁低下头,用筷子翻了翻碗里的米粉,轻咬了下嘴唇,“不行。”
闻言,荆谓云眼眸顿时一亮,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问“为什么”
时郁眼睛还有点红,可怜兮兮的扒拉着米粉,死活不松口,就是不说,而是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讨厌哥这个字。”
这还是时郁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表达自己讨厌的东西。
她讨厌的不是哥哥这个身份,而是哥这个字,甚至在说这个字的时候,都用力咬着牙。
荆谓云对上少女那琥珀色的眼眸,瞳孔蓦地一缩。
时郁看起来挺平静的,只是拿筷子都在抖的手出卖了她。
荆谓云随手拿起旁边买的水,拧开瓶盖推给时郁,转移了话题“喝点水,你嗓子都哑了。”
“嗯。”
眼睛泛着红的大小姐吸了吸鼻子,拿起水,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
荆谓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吃完了吗吃完领你去玩”
时郁对时家夫妻俩的排斥,他在旁边都能感觉的出来,恐怕一时半会大小姐是不乐意回去的。
时郁眨了眨眼睛,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荆谓云没说去哪,时郁也没问,或许对于她来说,去哪里都无所谓,做什么也都可以。
反正荆谓云会安排好。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四周是层层叠叠的高楼大厦,一眼望不到头。但即便是这种地方,也会有叛逆的那么几条街。
密集的摊位,形形色色的人,吵吵嚷嚷的环境,到处都是声音。
一眼看过去,全是人。
有手里拿着烤串边走边吃的,有抱着超大桶饮料喝着的,声音嘈杂,好像都在说话,但实际上根本听不清是谁在说话。
时郁不太适应这种地方。
太吵了,人也太多了。
她出于本能反应,下意识拽住了身旁少年的衣角。
仿佛,在这里她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他。
太阳早就落了,头顶漆黑一片,只有月亮特别亮的挂在上面。
少女指尖莹润白皙,轻拽着那块布料,像是溺水者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你不怕丢吗”
荆谓云侧目看着时郁,墨色的眸子像是染了化不开的黑。
“”时郁晃了晃手,示意自己有抓着他,不会丢。
就在这时,后方跑来一个人,许是没有看路,撞了荆谓云一下,“不好意思哥们,赶时间,不好意思啊”
那人边道歉边跑了。
荆谓云也不在意,被撞的冲击力有点大,他身形一晃,垂眼看去,果然,大小姐手里那点微不足道的衣服布料脱手了。
他没有犹豫,伸出手牵住她的手,紧紧地牵着,把人拉近自己。
“链子要攥紧,人才不会跑。”荆谓云俯低上身,声音暗哑低沉。
时郁没理。
这人今天好像有点病,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的。
“那个,要玩吗”荆谓云抬手指了指一个小摊子。
那个摊子周围的人不算多,只有几个人蹲在那里,地上摆了一个充气的超大号浅水鱼缸,里面有很多金鱼正悠闲地游着。
十块钱一个网,纸网捞鱼,有够幼稚的。
之所以玩的人少,大概是因为这个游戏非常考验人的耐心,一不小心纸网就会破,白白损失钱财。
时郁眼神微晃,看了那金鱼约几秒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在心底生根发芽,唤醒了缺失的情感。
“要。”
荆谓云失笑“走吧。”
大小姐真好哄啊。
南城夜市吃的玩的都有,各种小吃小摊一个挨着一个,还有表演行为艺术的人,身上涂着个性的颜料。
荆谓云拉着时郁走向最安静的捞金鱼店,付钱买了一个纸网递给时郁。
时郁也不客气,拿着网蹲在地上开始捞鱼,她对那些红色的鱼没有兴趣,反而盯着一条黑色的鱼紧追不舍。
她很有耐心,一点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地,性子沉稳。
完全不像是生病的女孩子。
很快,纸网破了。
时郁没说话,冲着荆谓云摇了摇手里的破网。
荆谓云去买了新的网。
纸网又破,然后又买新的。
时郁在这种事上出乎意料的固执,她不看别的鱼,就专盯着角落里的一条小黑鱼,无论网破了多少次,始终捞那一条。
直到老板都看不下去了,“小姑娘,这条鱼送你了,拿着吧。”
不料时郁却摇了摇头。
见状,荆谓云拿着一个网蹲在时郁旁边,把那支小小的纸网递了过去。
时郁面无表情地攥着纸网的细杆,正要下水去捞,却有一只手轻握住了她的手。
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和刚才牵手还不太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感。
老板在这开店也有一段时间了,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
别的小伙子要么领着女孩子去玩打枪,展露帅气的一面,要么温柔体贴会甜言蜜语,哄小姑娘开心。
这位就不一样了,往那一站什么也不干,就低头看着。
付钱倒是挺爽快的,可惜不咋会讨人欢心。
老板摇了摇头。
“纸网要一次性放进水里,不然很容易破。”
荆谓云微低的声线响在耳边,带着一丝热度,捞个金鱼,讲得也很细致,还顺便提了一句水的密度。
他问“水的密度公式”
别说时郁了,旁边的老板都无语了。
“水的密度水的质量水的体积。”时郁答得从容不迫,眼皮子也没眨一下,紧盯着鱼。
荆谓云“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把身子压低,手抓着时郁的手轻抬了一下。
“奖励。”
一条黑色的小金鱼平躺在纸网上,然后被放进了一个装了水的袋子里,被时郁拎在手中。
她站起来,小心地举起金鱼放在眼前看着,嘴角忽然微微扬起。
那抹笑容很轻,很淡,不仔细看的话甚至不会发现。她平时的表情太平了,所以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笑意,都能让她整个人鲜活立体起来。
这样的大小姐,才像是一个正常十六岁的女孩子。
她会生气,会哭,会笑,有讨厌的东西,也有想要的东西
那抹浅淡的笑容绽放时仿佛是一幅绝美的画作。
一开始先用铅笔勾勒出草稿雏形,等待着慢慢勾线,然后细致的上色,最终变成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而荆谓云就是那个执笔的人。
时郁不太想回家,她想,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我想吃那个。”
大小姐拽了拽旁边荆谓云的胳膊,指着一个排了好长的队伍说道。
那家店应该是个小网红店,人特别多,一眼看过去热闹的不行。
荆谓云朝时郁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估计她也走累了,于是把她领到一个长椅边,“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望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时郁漠然地垂下眼。
四周很吵,她却觉得很静。
她手里还拎着装了黑金鱼的袋子,在半空中小幅度的轻晃着。
少女精致的脸上没有情绪,满是空白的平静。
“祁子统,在路边,你让我推开荆谓云来着,是吗”
系统的代码闪了闪嗯就是那个你可能不太懂这方面的知识,也没人教你,我觉得吧
几句话让系统说的磕磕绊绊,还有点不太好意思。
幸好在最后的时候荆谓云改变了方向,不然他宿主的初吻岂不是不保
真是要了统命了,系统也不是说反对早恋这事,就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
不太想狗早早就把白菜啃了。
时郁那双清冷的眼眸,直勾勾看着前方,不断有人在面前经过,却没有一个人的身影能停留在其中。
她眼中一片虚无,用没有起伏的语气淡声道
“我是情感缺失,但我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