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郁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腿开始麻了,才缓过神来,僵硬地站起来。
“祁子统,你刚才怎么没有”
话还没有说完,时郁蓦地一顿,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头。
脑海里空荡荡的,没有了那标志性的机械电子音。
要是以前,在荆谓云一开始问出那些问题时,系统就该出现了,可刚才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系统去哪了
难道文世界有宿主暴露,系统就消失的设定也不对,倘若任务失败,系统至少会带她回去。
不可能一声不吭的消失。
方才荆谓云说高雅脱离了生命危险。
高雅,系统
时郁想到了什么,心里顿时一沉。
她知晓系统有点呆呆的,且从来不要求她一定要做什么,反而处处为她着想。
现在怎么办
荆谓云察觉到了异常,系统忽然消失,时郁此时仿佛站在海浪中心的礁石上,四周空无一人,孤立无援,随时有可能被涨潮的海水吞没。
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能想到的可能性。
时郁想着想着,越发专注,毫无察觉地走过去把荆谓云抽完的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同时开了窗户通风。
这个季节的风不冷,反而带着股热气,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暖洋洋的。
荆谓云的房间是客房,但该有的东西都有,只是私人物品很少,他也没用心装饰,房间显得特别空,只有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卷子和书。
桌角处放了一张很小的照片,也就巴掌大小。
时郁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居然是她在夜市时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女没有看镜头,而是微微垂眸看着一条小黑鱼,只是侧脸都难掩绝色。她坐在长椅上,背后似加了模糊滤镜,显得很是虚幻,有种独在阴影中的颓丧感。
时郁都快忘了这件事了,荆谓云是从哪里弄来的照片
她很少关注网络,每天不是躺平,就是打游戏,完全不知道当初那个主播拍完自己的照片后,在网上火了很久。
不过对于荆谓云把自己照片洗出来这件事,时郁也没太过在意。
她一向不介意这些小事。
有些事,想不出来就不想了,否则只会脑细胞死一堆也没有解决的方法。
时郁放弃了。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等系统主动来找自己。
这一刻起,大小姐摆烂了。
过了一会儿,荆谓云从里面走出来,头发半干不干,脑袋上还顶着一条毛巾单手擦拭着。
少年上身什么都没有穿,肌肉线条干净流畅,有水珠顺着那些纹路缓缓往下滑落,最后落入腰间的浴巾里消失不见。
手臂上的伤口拆了绷带,又被水泡过,此时泛着不太自然的白。
时郁眨了眨眼,挺淡定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荆谓云愣了两三秒吧,低声骂了一句,“艹”
他以为大小姐已经走了的。
“砰”
关门声有点大,荆谓云又钻进了浴室,随后里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才走出来。
再出来时,他身上随便套了件家居白t,裤子则是比较宽松的那种睡裤。
“有事”荆谓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走过去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头发。
时郁看着他胳膊上的伤,眉头微蹙“你的伤不能碰水。”
荆谓云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一秒,然后轻轻一嗤,分不清是在嘲讽还是自嘲“大小姐觉得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
时郁感觉脚下的礁石好像塌了,不然她怎么有种坠下去的无力感
荆谓云扫了眼干净的烟灰缸,低声道“大小姐如果现在还想赶我走,可以直接说。”
说着他顿了顿,补充道。
“像你以前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时郁觉得自己根本演不下去了,她在荆谓云面前无处遁形。
这个人太可怕了。
他深知她的弱点是什么,也知道说什么最能触动她。
这场你来我往的战争,只会让两个人越陷越深,分不出来胜负,他们皆是赢家,也同是输家。
那一刹那,名为委屈的情感涌上心头,整个胸腔都是酸涩发痛的。
时郁站在原地站了好久,大脑一片空白。
荆谓云眼神微动,视线下移,看到了大小姐紧攥成拳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和他以前养的那只黑猫一样,有够没良心的。
养了那么久,说跑就跑了,根本养不熟。
就会吊着他。
少年眼睑低垂,不再去看时郁,“刚才洗澡脑子进水了,大小姐别和我计较行吗”
“哈”时郁一呆,没反应过来。
“刚才那些话,忘了吧”荆谓云抬起眼,定睛看向时郁。
他眼睛是颜色很深的那种黑,眼下不带着之前那些凶戾,反而有种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还能怎么办
若逼得太狠了,大小姐绝对会转头就跑。
“你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原”
“谅”字还没说出口,荆谓云就低着嗓音哄她“上次说好的,再说错话,随你处置。”
时郁“”
不知道为何,她第一反应不是那天醉酒怎么逼荆谓云给自己认错,而是手机里查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知识。
随你处置惩罚我吧
是这意思吧
是吧
时郁想起搜索出来的回答,上面说,这种情况和童年的经历有很大关系,如果不是非常严重的那种,可以试着接受对方。
倘若实在无法忍受,那就尽早离开。
想到这,时郁看荆谓云的眼神愈发复杂。
荆谓云读心术没失灵,能听到大小姐心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眉心突突直跳。
其实,他以前也有怀疑过时郁是否有特殊的爱好。
毕竟,大小姐总是表面上一直欺负他,可心里又期待着他生气发火。直到最近,大小姐心里不再想那些了,他才松了口气。
结果这祖宗又开始想他。
还想的非常认真,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艹”荆谓云没忍住骂出了声。
时郁“”
他为什么骂我
荆谓云“”
然后,就听大小姐斟酌着词汇,语重心长道“没事,你可能是压力太大了,我能理解。”
荆谓云“”
你能理解才有鬼了
他和她想事情这方面,好像跨了天河一样的距离,不过,其他方面倒是有了改善。
至少时郁现在说话方式更偏向于心中所想的了,不会像以前那样故意说些过分的话。心里又纠结自责,乱成一团浆糊。
这是好的迹象,大小姐更加真实了。
比起以前,现在的时郁性格越发鲜活了,而且会主动做一些事了。
虽然她做的某些事,让荆谓云都惊诧不已,但事情算是朝好方向走的。
荆谓云很有耐心,他喜欢引导暗示大小姐敞开心扉的过程,这种成就感,是旁人无法体会到的。
时郁发现荆谓云又沉默了,有点摸不准自己刚才说的话是否正确,无声叹了口气,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她指了指荆谓云的胳膊问“有药吗”
荆谓云的伤被水泡过有点肿,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思索了两秒,俯身从床头柜里拎出来个盒子,里面堆满了各种伤药,还有纱布酒精等。
时郁没说话,在盒子里翻翻找找,把酒精倒在瓶盖里,然后用棉签蘸了蘸,轻轻往荆谓云伤口碰了一下。
整个过程很是熟练,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看起来仿佛经常处理伤一样。
荆谓云目光沉沉地盯着时郁看,一言不发。
上次,在医务室时,时郁给他包扎就很熟练。
一个骄纵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这些就算真的会,按“时郁”那嫌弃别人脏的性格,会愿意碰这种一看就渗人的伤口
时郁日常表现的漏洞多到荆谓云数不过来。
剥丝抽茧般,一点点接近真相,然后拼凑出一个全新的时郁,只差戳破最后的一层薄纸。
荆谓云懂,时郁也懂,只是谁都不愿意说,非要坚守着底线。
“不疼吗”时郁忽然问,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皮肤上隐隐可见缝合的痕迹,有点像那种可吸收的线,并不明显,好好养伤的话,之后疤痕可能也会淡些。
偏偏荆谓云总是作死。
她看见的时候都这样,那以前没看到的时候,又得是什么样
就没有一个人管荆谓云吗
时郁正思忖着,半天没有听到荆谓云说话,于是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少年黑眸渐深,嗓音沙哑。
“如果我说疼,你会怎样”
上一次喊疼荆谓云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了,好像是自己还小的时候,和其他孩子一样,被欺负了,疼了,就会哭诉。
但渐渐的,哭诉没用,越是喊疼,被欺负的就越惨,他就不说了。
因为没人在乎。
时郁抿着嘴看荆谓云,没什么精神,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清澈的眼瞳直直凝视着那道伤。
“不欺负你了,大小姐疼你。”
她做不到像以前那样故作镇定的完成任务了,对荆谓云这个人,时郁觉得自己败的彻彻底底。
与其装模作样的演戏互相折磨,不如直接摊牌罢演。
就这样吧。
人设崩塌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希望系统知道以后,不会气得跳脚吧。
荆谓云怔了怔,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大小姐那空洞的眼眸中,多了些从前不存在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人欣喜若狂。
荆谓云很庆幸,他是第一个踏足这片领地的人。
伤口被裹了一层防止感染的纱布,上面还打了个蝴蝶结。
“高雅在重症监护室,季队她们派人看着了,暂时不能见。”荆谓云突然道。
“那就好。”时郁很平静,一点也不意外。
很奇怪,两人心照不宣的不提对方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却又都确定对方一定明白。
一种说不上来无法用文字描述的默契。
“你”
荆谓云正要说话,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时宴擎眼眸冰冷,步子迈得大而快,在时郁和荆谓云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径直走到了时郁身边,拽着她胳膊就往外走。
“你瞒着我去了北园”
说话间,时宴擎压抑着怒火,尽量让自己不要冲着孩子发脾气。
“时郁,我平时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时宴擎明显气得不轻,直接叫了时郁的全名,那架势和震怒的狮子没什么两样。
门外的苏婉不由得皱了皱眉,显然也有些不赞同。
他们是刚得到的消息,高雅出事了,得知荆谓云和时郁都参与进来了,时宴擎简直要气疯了。
这俩小孩一个比一个能瞒事。
当父母的,只希望自家孩子能好好的,北园那是时郁该去的地方吗
她倒好,蔫不悄的去了。
时郁有些不太适应,怒火发脾气甚至挨打,她都经历过。
可时宴擎的表现,和她以前的“父亲”不太一样。
这让时郁很是慌乱,有点手足无措,试探着喊他“父亲。”
谁料,这一喊,时宴擎更气了,停下来怒吼“父亲个,我早就想问了,你从哪学的这些,爸都不叫了,父亲父亲父亲的,你喊领导呢”
“我”
时郁被这劈头盖俩的一顿骂,骂懵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安静地仰起头看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没有系统给她台词,她更是不会和父母相处了,感觉每说一句话都是如履薄冰,只能用以前和“父母”相处的方式来处理。
可时宴擎生气了。
为什么
不过以前的“父亲”也时常毫无缘由的发火,顺着来总是没错的。
时郁抿了抿嘴,小声道“爸,我知道错了。”
认错的很快,态度却不怎么端正,语气平板,像是念台词一样。
时宴擎听了差点气笑了,“那你说说你哪错了”
时郁眨眨眼,耸拉着脑袋“哪都错了。”
“”时宴擎承认,他被噎到了。
从前时郁也犯过错,犟得像头驴,别说低头认错了,话都不带软一下,反正一副她做什么都对的样子。
这让时宴擎准备好的火,一下子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
宝贝女儿认错了诶
这还要什么自行车
可是火已经发到这了,总不能就收了吧
时宴擎一抬眼就看到了追出来的荆谓云,指着他厉声质问“是不是你带她去北园的”
关于怒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这事,荆谓云没吭声,默认了,决定替大小姐背下这口黑锅。
一旁的苏婉无奈扶额,她最了解爱人什么脾气。
时宴擎还想说什么,就见时郁猛地冲到荆谓云身前挡住。
“是我自己要去的。”
闻言,时宴擎眼睛一瞪,不敢置信道“你还护着他”
“你不许打他”
时郁面无表情地把荆谓云护在身后,眼神却格外坚定。她身形瘦弱,根本挡不住后面的荆谓云,背影都在微微颤抖,却挺直了后背,不肯退让。
荆谓云心神一晃,四周的一切似乎全变得模糊,只有眼前那一道身影格外清晰。
他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勾勒少女的身形,想要把这一幕印在脑海里,刻进骨子里。
从来没有人想过,荆谓云也需要保护。
可时郁说。
“大小姐疼你。”
作者有话说
统子没事,在想怎么让他闪亮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