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83章 第83章
    刚热好的南瓜粥散发着香香甜甜的味道,隐约能看到半空中飘着白色的热气。

    时郁就那么面无表情望着桌上金黄色的粥,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热度散尽,逐渐冷却。

    荆谓云坐在她旁边,没有哄她,没有劝她,只安静地注视着她。

    他从不怕黑暗,自出生起他就在黑暗中沉沦,失去自我。他可以在那里万劫不复,大小姐却不行。

    舍不得也要舍得。

    那滋味可真不太好受。

    南瓜粥凉了,荆谓云缄默不语拿起来去热,再凉,再热

    时郁不说话,坐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她嗜睡不假,但无论再嗜睡的人也有睡不着的时候,那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来自全身的不适,四肢酸痛僵硬,大脑意识浑浊,无法思考,无法言语。

    人类的身体就是如此的脆弱。

    只二十几个小时不吃饭不喝水,就好像要死了一样。

    真难受啊。

    死亡是痛苦的,时郁曾经也告诉过自己,痛苦不是人活在这个世界的理由,爱才是。

    可当人要亲手舍弃爱的时候,她还算是活着的吗

    没有爱的人,还可以活着吗

    从前不懂情感时,能像行尸走肉般麻木的活着,一旦懂了,就无法轻易割舍了。

    逃避是最无用的办法。

    所以,时郁只想静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她想死,但她不能死。

    如果她死了,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时郁紧抿着唇,眼睫轻颤了一下,之前有多粘荆谓云,现在就有多怕见到荆谓云。

    她好怕,自己会放弃所有的底线,舍弃自我,最后万劫不复。

    所有的决心,在看到荆谓云的一瞬间,就崩塌了。

    时郁定睛看着那碗粥,似妥协一般无声叹了口气。

    她现在全身发软,感觉抬一下胳膊都是说不出的难受,指节微微蜷缩,慢慢张开了嘴。

    荆谓云不说话,默默端起碗。

    伺候大小姐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这种喂饭还真是第一次。不过,他对于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用指腹贴着碗壁试了试温度,然后吹了吹才递到时郁嘴边。

    时郁机械一般张嘴,吞咽,唇瓣因太长时间没有喝水,在张开嘴巴的时候,能感觉到撕扯皮肉的痛感。

    她一向不会表达自己的疼,也惯会忍着疼痛。

    无所谓。

    半碗下去,时郁闭上了嘴。麻木的状态里,她依然能感觉到心口有苦涩在蔓延。

    止不住,快要将她淹没了。

    就连温热甜腻的粥经过嗓子眼的时候,都如同针扎一般的疼。

    荆谓云也不逼她非要吃完不可,默不作声坐在旁边,把时郁剩下的粥都喝完了。

    好奇怪,南瓜粥应该是甜的才对。

    怎么这么苦

    他抬手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下嘴,冷白的皮肤上霎时多出一道暗红色的血痕。

    由于动作太用力,唇上的伤口裂开,不断往外渗着血。

    荆谓云也不在意,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嘴。

    擦一下,白色的纸上就多一个红色的点,擦一下,就多一个,再多一个

    和大伤口还不一样,这种小伤,出血不多,但它就是在出,平时可能感觉不到疼,但只要稍微有点动作,它就会提醒你,它就在那。

    直到白色方形的纸上沾满了血,荆谓云漫不经心把纸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不说话,拧开一瓶水,递给时郁。

    时郁看了一眼,没接。

    荆谓云把水放回去了,两个人好像杠起来了一样。

    时郁吃多少饭,他就吃多少,时郁不喝水,他也不喝水。

    反正,男生的身体比女生更抗折腾。

    过了一会儿,时郁忽然弯下腰,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荆谓云伸手拿起一旁的垃圾桶,冷声道。

    “吐出来。”

    时郁吐了,然后全身都在发颤,两只手虚弱无力地搭在床边。

    刚吃下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荆谓云给她递了一瓶水,这回她接了。

    食物在肠胃里过了一遍,哪怕只有几分钟,再吐出来的时候都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味道。

    她漱了好几遍口,那股味道才散了一些。

    时郁突然想起,荆谓云那天问她可不可以抽烟。

    烟的味道其实并不好闻,不喜欢的人,闻了甚至能恶心到吐。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

    但同样的,也有人迷恋烟的味道。

    时郁说不上来喜不喜欢,她没抽过烟,但她知道,她不讨厌荆谓云抽烟。

    似乎所有的东西,只要刻上荆谓云三个字,就不会厌烦。

    即使是她曾经最怕的“哥”。

    时郁没有读心术,她只能算是心思敏感,用一种作为女人天生的第六感来判断。

    恍惚间,她脑袋里莫名冒出来荆谓云曾经和她说的话。

    “时郁,你叫我一声哥试试”

    “”

    “叫我哥。”

    如果,那个人是荆谓云的话。

    也不是不行。

    时郁又睡了。

    期间时宴擎和苏婉来过几次,都没能见到时郁醒来。

    许衡目睹了全部过程,把时郁喝粥,又吐出来的事告诉了两人。

    这是一种应激反应。

    可能是看到某个人,听到什么声音,亦或者回忆起了什么,这些都有可能。每个人的反应都各不相同,时郁的表现则是靠嗜睡来逃避。

    比较庆幸的是,她目前没有寻死的迹象,但这并不等于零,身边必须时刻有人盯着。

    许衡又询问了下,时郁曾经是否有目睹过人死亡,或者自身曾受到过濒死的威胁。

    回答是没有。

    可种种迹象又表明,时郁目前的状态,有点像创伤后应激障碍。

    不然她不可能突发性的变成现在这样,万事皆有因。

    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许衡建议不要让时郁一直住院,哪怕是个正常人,长久的面对医院,也会生出压抑的心理。

    不曾想,没等时郁出院,她的身体就先叫嚣着不适了。

    她发烧了。

    且烧得很厉害。

    荆谓云弄了条湿毛巾,想要帮她擦一下脸。

    谁料,毛巾刚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时郁就眉头紧皱,无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以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蜷缩在床上。

    她抱着肩膀的手都在发抖。

    荆谓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直未睡,让他的身体也说不出的疲惫乏力。

    病房里,从天花板到墙壁再到地上的瓷砖,都透着可怖的白,仿佛在那片白的后面藏着一只只狰狞的怪物,随时可能冲出来,裂开巨口,把人吞下去。

    荆谓云想。

    大小姐可真作啊。

    当初那句话真是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

    他和她都喜欢作践自己。

    自找苦吃。

    医生给开了退烧药,少女却始终不肯张嘴,牙关紧咬,稍微强硬一点的话,她就像受了惊的小兽,捂着脑袋往被子里钻。

    时宴擎和苏婉看了不忍心。

    没办法,最后是荆谓云按着人,强行掰开嘴灌进去的。

    “咳咳咳”

    时郁闭着眼咳嗽,两只手却无意识地抓住了始作俑者。

    “荆谓云”

    大小姐烧得迷糊,分不清现实梦境,似在梦呓,轻唤着人的名字,“荆谓云”

    荆谓云喉结滚了滚,声音发哑,“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颤栗不安的少女,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仿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感,铺天盖地压了下来,从四面八方温柔的包裹住她。

    她信任他,依赖他,离不开他

    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卸下所有防备与戒心。

    大小姐是个没良心的。

    在睡着时,才肯让荆小白菜走进她的世界。

    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好,抑郁症也罢,无论是什么荆谓云都能接受。

    时郁的病会反复发作,可能毫无缘由,也可能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脆弱易碎。

    荆谓云不是医生,不会看病,更不会治这种心理疾病,他自己都在生病。

    但很神奇,他和她靠近时,两个人好像都挺正常的。

    前提是,他们不能离开对方。

    时郁睡觉很老实,姿势基本上没怎么变过,侧身,蜷着身子,指尖微微痉挛拽紧了荆谓云的衣服。

    细软的黑发随意地铺洒在枕头上,皮肤白如霜雪。

    她很少见光,顶多在天气不算特别热的时候,会叫人搬个躺椅去别墅外的那颗银杏树下乘凉晒太阳。

    六七月份正热的时候,她就不出门了。

    那次年级旅行,时郁差点中暑,玩得虽然高兴,但她体质也是确确实实得弱,受不得一点伤害。

    仿佛在那冷白的皮肤下,藏了无数伤痕,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大小姐,应当被人宠着。

    荆谓云静静望着她的睡颜,不由自主俯身伸出手,想要用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头。

    却又在离她极近的地方停住了。

    到底是收了手,心间不免隐隐作痛。

    大小姐其实很粘人,做卷子时旁边必须有人陪着,每隔一会儿就要用眼睛偷偷瞄一下旁边,似在确认那个人没有走一样。

    睡着的时候,也会无意识地寻找依靠。

    她还喜欢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例如碰碰指尖,拽拽衣服,当被发现时,就用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你。

    尤其是被抱着时,时郁不知多少次主动投怀送抱。

    时郁这次发烧睡得更久了。

    一直守在旁边的荆谓云近四十个小时没有合眼,饶是铁打的人,都有些受不了。

    他就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

    时宴擎就是看他再不顺眼,看到这一幕,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小子是个疯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真的能确定,谁都有可能伤害时郁,这个少年都不会。

    苏婉也跟着折腾了一整天,身体吃不消,只好暂时回去休息了。

    病房里只剩下时宴擎和荆谓云,再加上一个还在昏睡的时郁。

    他难得心平气和的和荆谓云说了很多。

    他说,小时候的她很任性,想要什么就必须要得到,不给就闹。上初中以后,脾气更是臭得不得了,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却闹得没一个男孩子敢喜欢她。

    她太能作了,没人受得了。

    然后在荆家宴会上,时宴擎收留了无处可去的荆谓云,有三个原因,一是他确实可怜,二是荆远圣当时与自己有合作,三是女儿身边缺个玩伴。

    不曾想,引狗入寨。

    他的女儿,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

    荆谓云知道,此时郁非彼“时郁”,若她真在万千宠爱中长大,骄纵任性,无忧无虑,又怎会委屈成那个样子。

    可他不能说出来。

    这是他偷窥得来的秘密,只有他知道的大小姐。

    他不想分享出去。

    但荆谓云又忍不住想,如果大小姐是真的任性,该有多好。

    那样,她就不会因为为别人考虑,而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大概是退烧药药劲上来了,时郁眉头稍松,虽然仍旧迷迷糊糊的,整个人却乖的不行。

    荆谓云困意也上来了,一开始是靠在椅子上,后来是用手臂当枕趴在床边,半睡半醒。

    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意识昏昏沉沉,等他睁开眼时,感觉旁边贴过来了什么东西,热热的,似能把他融化掉。

    他困倦地掀了掀眼皮看过去,发现时郁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胳膊,睡得正香。

    荆谓云那一瞬间,心都跟着化了。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像是个做贼心虚的小偷,害怕她会在此时惊醒。

    “咳咳”门口突然传来轻咳声。

    荆谓云抬眼看过去,发现是许衡,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许衡很健谈,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会觉得尴尬。倘若是普通人和他说话,只会觉得很舒适。

    荆谓云却能分辨出,那些看似不经意地话语,全是试探和引导。

    所以,他全部置之不理。

    “你这样子多长时间了”许衡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荆谓云仍旧不说话。

    他仿佛把所有的话都留给了躺在床上的人。

    许衡没办法,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听说,是你最先发现她不对劲,把人带来医院的。”

    “”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在你。”

    “”

    “等她烧退了以后,别让她再在医院待着了,这地方,没病的人都能待出病来。我上次说的那个猫咖,你可以领她去玩一下,放轻松点”

    “”

    “你要想帮她,得先让自己走出来。”

    许衡说了很多有关心理的事,和荆谓云直接读取内心想法不同,他的方式是去理解,去感受,而不是直观的听到什么。

    说完以后,他就走了。

    可能职业病吧,病人见得多了,看到荆谓云这种就忍不住多说了点。

    荆谓云还是一句没理他,在人走后,摸出兜里的手机,按亮屏幕。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时郁的照片,锁屏是,桌面是,聊天背景也是。

    相册里还保存着在游艇上拍的照片,过生日时的照片,一张接着一张,留下不可泯灭的痕迹。

    在这个世界里,更在荆谓云的心里。

    他的手指滑动屏幕,把生日照片上的五个人,裁剪成两个人,只剩沙发上的她,和扶手上的他。

    仰视者与俯视者。

    老天爷好似拼了命的要把他们两个人往不同的方向拽。

    错过。

    荆谓云有些烦躁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啪嗒啪嗒”的点着火。

    烟盒就在兜里,但他却没什么心情抽烟。

    以前是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抽烟冷静一下,现在是清醒的状态下,还带着烦。

    就好像,明知道前方是悬崖,偏偏还得迎着风,灿烂的笑着,张开双臂往里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