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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薛执也只能如她所愿,他总不能再拒绝说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虽才相识,但薛执丝毫不怀疑自己现在若是转头就走,一定会被她缠到死。

    心里暗叹了声,真不该一时兴起随意逗人玩。被人轻易抓住了把柄,委实是他的过失。

    这是头一回没克制住心里的恶劣捉弄心思,没有第二次了,他想。

    一个信物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薛执从袖中掏出一个铜制令牌,随意递到她面前。

    陆夕眠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喜不自胜地打量着上头的字。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从金靠山这儿要来的,可不能弄丢了弄坏了。

    瞧瞧这材质,瞧瞧这做工,看着就跟一般人的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令牌上写的“卫”字是何意。护卫吗或许吧。

    陆夕眠欣赏够了,美滋滋地揣进了怀里。初战告捷,她心里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满足感充斥着全身,连耳朵的疼痛都忘了。

    薛执不敢再轻易做出什么承诺,将令牌塞过去敷衍了事后,便唤来卫惩,叫他快把人送回陆府去。

    少女又感激地朝他投来目光,以为他是多么守信靠谱的好人。可实际上,难缠的小姑娘前脚刚走,薛执转头就把她忘到了脑后。

    他疲惫地抬手按了按头,负手站在院中,又望了一眼那片废墟。

    潋滟乌瞳散去了惑人的笑意,剩下的,尽是让人望而却步的深邃与冰冷。

    华春宫。

    苏翊昙得知陆夕眠和宣王遇上,再坐不住了。在屋中踱步,面上焦色难掩,“长姐,你说宣王会不会为难她”

    苏皇后摇头,肯定道“宣王不是那样的人。”

    她看着弟弟关心则乱的样子,心道到底是年轻,所思所念都挂在脸上。

    苏、陆两家相邻,虽然长辈之间因为政见不同,向来没什么来往,但小孩子却是偶尔玩在一起。

    尤其是陆夕眠大伯家里的那一双儿女,从小就喜欢拉着苏翊昙玩。弟弟没少往陆家跑,只怕他心里早就对陆夕眠动了心。

    现在看着小姑娘受了苦,他心里只怕更难受吧。想着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苏皇后宽慰道

    “宣王待人最是温厚宽和。”

    虽然不愿意承认宣王的优秀,但苏翊昙也不得不认同这句话,哪怕他没有同那位殿下打过交道。

    宣王的名声实在太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宫婢奴仆,无一不赞叹他温柔宽厚、风姿卓然。

    哪怕是对待有罪的人,宣王亦是和颜悦色、一视同仁,更何况陆夕眠受了牵连与伤害,宣王没有理由苛待她。

    苏翊昙意识到自己的忧虑委实多余,稍稍冷静了下,便想通了。可担忧压下去,心里又生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

    或许宣王会对她格外怜惜也说不定毕竟陆夕眠本身就是个性子绵软、乖巧讨喜的姑娘。

    说不清为何会有这般怪异的心思,他本能地排斥他们见面这件事。

    “长姐,不然我还是去宫门口守着吧,等她出宫。”

    苏翊昙魂不守舍的,一想到自己方才恍惚间看到的那个充满仇怨的眼神,他只想快点同陆夕眠见上一面,好安自己的心。

    苏皇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宫女便来通传说宣王到了。

    苏皇后看了一眼弟弟。

    “请他进来吧。”

    很快,由宫女引领着,年轻的男子迈步进了殿中。

    青年一身得体优雅的清雅白袍,姿容矜贵,即便锦袍的尾端沾了不少脏污泥土,也不见丝毫狼狈与失礼。

    瘦削的身骨颀长笔直,透着股如松般的清冷与坚毅。他面上挂着温柔和煦的笑容,看得人下意识便放松了警惕和戒备,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踏进来的每一步都像用尺丈量过一般规矩整齐,比起那幅优越出众的皮囊,更叫人倾慕的,是举世无双、得体恭谨的风姿。

    薛执走到近前,礼节周全又标准地行礼。

    抬起头,那双蛊人的狐狸笑眼像被清泉洗濯过,干净清亮。精致的眉眼弯弯,精妙地掩去极致的漂亮,看上去一副温良无害的样子,欺诈性极强。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又礼数周全的人呢苏皇后见到薛执的这一刻便忘了方才的担忧,她让薛执坐下,慢慢聊。

    薛执却笑着摇头,“多谢皇嫂,我站着就好。公务缠身,问两句就走。”

    苏皇后理解地点头,“方才殿下差人传的话本宫已知晓,陆姑娘由殿下的人护送,本宫很放心。”

    薛执抿唇笑笑,只道为皇兄皇嫂分忧乃分内之事。

    他三言两语交代了下大致情况。

    苏皇后听到三皇子身边的小太监曾出现在金宁宫附近时,心头猛地一跳。三皇子今年五岁,虽是丽妃所出,但后宫之人若犯了错,她这个皇后亦难辞其咎。

    “和三皇子有关吗”苏翊昙没忍住插话道。

    按理说,宣王同皇后讲话,本没有苏翊昙说话的份。

    薛执的话被打断,也不见恼怒,他依旧温和地笑着,目光转向苏翊昙,温声道“只是有人见到了三皇子的人,并不是说此事与他有关。”

    皇后明白宣王说这话时何意,他只是提前打个招呼,之后会从这里入手探查,此时来知会一下皇后,是叫她有些心理准备,不至于一无所知。

    现在他在查后宫的事,在皇后的管辖范围里,理应告知对方事情进展。

    苏翊昙觉得此人风评极好不是毫无缘由的,他极会做人,就好比此时,他将自己所知告诉皇后,在调查还未开始的时候,主动给了皇后一个面子。

    后宫的事要由皇后自己来查,倘若皇后的所为令他失望,他才会站出来揭开这一切。

    果然,在宣王毫无保留地交代完询问结果后,苏翊昙看到姐姐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事情已说完,宣王准备告辞,临走时,像是无意闲聊了句

    “说来也巧,本王询问完宫人,便见陆姑娘朝偏殿去了,见她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本王也安心了。”

    苏翊昙与皇后对视一眼,皆沉默了。

    看来宣王还不知陆夕眠右耳听不到的事,想来他们也未曾多做交流吧,不然以宣王的聪慧,只需说上几句话便能看出她听力受损。

    “殿下见她是过去做什么的”苏翊昙没忍住问道,他自找不到陆夕眠那时起,便十分在意她去了哪里,为何离开。

    宣王茫然摇头,“本王不知,瞧她的样子,像是在找东西吧。”

    说着说着,又无奈地笑了,“本想问陆姑娘些内情,可惜她只埋头找,问她什么也只是摇头,并不言语,似乎并不想理我,便算了。一片狼藉,就算真的丢了什么,怕是也找不到。”

    “原来如此”苏翊昙松了口气。

    宣王所言倒是符合陆夕眠的性子,她在陌生人面前一贯是有些害羞腼腆的。

    先前元宵灯会上,有个年轻的公子哥想同她搭话,人家也没唐突,只是打了个招呼,陆夕眠便像只受惊吓的小兔子,拉着婢女的袖子慌慌张张地往前跑,任那公子如何呼唤都不回头不理人。

    苏翊昙抬眼看了看长相出众的宣王,心里的嫉妒稍减几分。原来长得这般好看,也不能叫她多看一眼。

    想到宣王刚刚说的她不理他,又思及她往常对自己和颜悦色甚至展露笑容,苏翊昙唇畔不自觉也带了点笑意,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得意与满足。

    薛执见状眼中笑意渐浓,轻声道“苏公子很担忧陆姑娘”

    苏翊昙抬眸,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那双狐狸眼里笑意浅浅,似是揉了细碎的春光在里头。

    会有女孩能抗拒这双眼睛的蛊惑吗

    苏翊昙也笑了,“是,我同她青梅竹马,自然很要好。”

    他一字一顿,说得不快,像是生怕人听不清楚,听不明白。

    宣王垂下眸,低笑了声,不再多说什么,同皇后说了一声便离开了。

    他走后,房中有片刻的寂静。

    苏家姐弟的笑容慢慢都淡了下去。

    宣王的确有安抚人的躁动不安的本事。他在时,苏皇后短暂地觉得很踏实,可他一走,那股忧虑的后劲更加凶猛地涌了上来。

    “看来事情果真要闹大了。”苏皇后眉间的忧色更浓,她叫来身边的大宫女,“去把丽妃叫来。”

    不论如何,她这个后宫之主得先做点什么。

    “是,娘娘。”

    苏翊昙不明白姐姐为何如此焦虑,“宣王知道分寸的,此事与长姐无关,与苏家无关,长姐不必担心。三皇子若是与此事有关,那不是更好吗于长姐而言,于辞儿而言,都不是坏事。”

    薛元辞是当今陛下的大皇子,乃是苏皇后所出。景朝自开国起,便没有前朝那些必须立嫡长子为太子的严格规定,所以顺帝的那些孩子们都有机会成为下一任君王。

    顺帝偏爱皇后是事实,可又谁能说得清帝王的宠爱究竟能持续多久呢

    育有皇子的后妃又岂止苏皇后一人,后宫那几位生有皇子的嫔妃,出身显赫的也不是没有。

    哪怕顺帝的生母出身苏家,哪怕皇后现在依旧深受宠爱,但只要薛元辞一日不立为太子,苏家便一日不能安心。

    若真是三皇子身边的人办了错事,那不是正好能搓一搓丽妃的锐气吗丽妃可是同皇后一样,都生了两个皇子啊。

    苏皇后嗔了他一眼,“你不了解陛下,他不会乐见后宫出乱子的。”

    她之所以能稳坐后位,伉俪情深,除却家世和父亲的缘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最懂分寸,能为薛崎守好后宫。

    丽妃倒霉,于她而言不一定是好事。就算争斗,也绝不能用陆家的女儿做牺牲品。

    “事情既已发生,陆家那边只能尽力弥补。至于丽妃若真和含灵宫有关,本宫也不能在此事上做文章。”

    换成别的女子受伤,皇后或许还可以借此事敲打丽妃,可偏偏是手握军权、战功赫赫的镇南大将军的女儿。

    苏皇后由宫人搀扶着,慢慢起身,叹了声,“后宫安宁,陛下才能放心,可不能像先帝时那样”

    看到弟弟不解的眼神,苏皇后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猛地顿住。

    苏翊昙犹豫道“先帝怎么了”

    皇后摇摇头,“不要问了。”

    苏翊昙眉心拧起,见姐姐讳莫如深,只得闭口,然而却在心里存了个疑问。

    “本宫不担心宣王查,本宫只担心陆家那边不好交代。后宫前朝的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本宫不想陛下难做。”

    “说到底,今日事也只是一场意外,”苏翊昙宽慰道,“陆姑娘走了不要紧,一会我去陆府瞧瞧,定不会叫她觉得太委屈。”

    皇家的恩赐于任何人而言都是莫大的荣幸,他代表皇后多去探望她几次,想来陆家人也不会揪着不放。

    苏皇后点点头,从自己的宝匣中挑挑选选,取出几件名贵的首饰交到苏翊昙的手中,又命人去库房里挑了不少宝贝,甚至还有她的嫁妆。

    “好好哄她,要用心。父亲那边,叫他最近莫要再针对那些武将,以免大家面子上过不去。”

    “我知道了,长姐。”苏翊昙想起少女那双讨人喜欢的小鹿瞳,唇边带了点笑,他目光坚定,恳切道,“我会好好待她的,她逢此劫难,我也很心疼。”

    薛执回到王府时,有人已经等在那了。

    一位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正端坐在桌前,双手捧着茶杯,怔愣着出神。俊秀的脸上难得出现了迷茫的神色,整个人透着股和气、文静。

    直到薛执在他身旁落座,他才恍然回神。

    那公子似是被吓了一大跳,放下茶杯,抚着胸口,面色痛苦道“您真是,走路就不能出点声要吓死谁。”

    “是你心里有鬼。”薛执毫不留情地嘲讽道。

    “我这不是想事情入了神”林长翌叹了口气,将心里纷杂的思绪甩开。他站起身,将药箱提起放在桌上,打开,从中取出医具。

    薛执伸手勾住衣带,一层一层褪下衣裳,他外面穿的白袍,可里面却裹了好几件黑色的衣裳。现在那几件衣裳好像沾了水,沉甸甸的,被人仍在地上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大片带有纵横交错旧伤的肌肤露出,男人他不言不语,将身子背了过去。

    没了衣裳的遮掩束缚,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弥漫整个房间。

    林长翌看清他后背的伤,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提前两日便收到了卫惩的飞鸽传书,叫我第一时间来给您看病,”林长翌看着地上扔着的两件被血浸透的衣裳,气笑了,“殿下真是好忍耐。”

    “方才我在金宁宫可是一点都没瞧出来异样呢。”

    “您怎么还没把自己给作死啊。”

    每个字都咬得极重,像是很艰难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带着极重的怨气和怒火。

    薛执极有耐心地等了会,没再听到下一句,这才轻轻笑了一声。

    他被骂也不生气,更不计较林长翌没大没小、礼数尽失。他仍笑意吟吟,好脾气道“骂够了的话,就请林太医为本王诊治吧。”

    “殿下如此能耐,怎么不自己来”林长翌被他这幅无所谓的样子气得抓狂,“您伤成这样还进宫是不是又喝酒了”

    薛执嗯了声,“本王保证下回不会了,别担心。”

    保证林长翌冷笑了声。

    男人轻描淡写,温声宽慰,若是旁人定会被他徐缓真诚的语气欺骗。

    然而林长翌却不会再上当,这种屁话从他十四岁入太医院学习时开始就常听薛执说。

    六年过去,他被骗了许多次,早就长了记性。

    宣王嘴里的话真真假假,假的居多,敷衍的谎话张嘴就来,谁信谁是傻子。

    下回不会了

    他明明下次还敢

    林长翌捂着额头缓了缓,将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

    听着面前身形瘦削的男子正虚弱地轻轻地咳,林长翌满腔愤怒化为无奈。

    终是拗不过。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从药箱里翻找伤药。

    翻翻找找,很快手里多了几瓶药粉,他没有立刻打开使用,而是依次递到薛执面前。

    男人理所当然地伸手接过,单手灵巧地剥开瓶塞,将瓶口凑到鼻下轻轻嗅了一下。只一下,便又将塞子扣了回去,递回给林长翌。

    林长翌面色如常接过药瓶,为宣王的伤背上药。一套动作他做得熟练,显然是数年的默契使然。

    屋内无人说话,一时间气氛沉寂得有些可怕。

    突然,林长翌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觉得全天下再没有比我更大度的人了。”

    作为一个医者,一个自诩有些能耐的太医,每一次都被伤患当面质疑用药和医术,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薛执脸上没了笑意,嗓音也沉了下去,他难得讲了一句实话

    “本王不是在针对你。”

    林长翌喉间一哽,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轻叹了声“我知道的。”

    药里的成分有什么,谁说薛执都不会信,唯有他自己确认才行。

    他不是针对谁,只是不信任任何人罢了。

    气氛过于沉重,林长翌有些受不了,他又开始没话找话

    “您这伤是怎么弄的江南的案子这么棘手吗”

    “嗯卫惩砍的。”

    林长翌“”

    故意的是不是

    “您不能好好说话吗”

    “你不能带上脑子同本王说话吗”

    林长翌“”

    案子若是不棘手,又怎会烦劳宣王亲自去一趟至于伤,自然是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遭到了报复。

    “本王以为几月不见你能有些长进。”薛执叹了口气,“也是,太医院里的人只要医术好就够了,用不上脑子。”

    林长翌决定和他断绝一个时辰的亲缘关系。

    然而才坚持了一小会,天生话多又爱唠叨的林太医便坐不住了,他仔细打量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眉头拧起。

    “您这伤口长得好好的,好似是突然撕裂,但又不太像”

    中间似乎被一股极重的力道砸压过一般,是被锤了不对,薛执人缘不差,应当也不会有仇家特意跑进宫里去锤他一顿吧。

    而且这个位置,这个高度好奇怪。

    林太医本着探求真相的认真态度,虚心求教“我没看出来,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弄的吗”

    薛执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娇小的身影。

    斑驳的衣裙,破碎的袖口,满是鲜血的耳朵。

    还有那双明明很羞怯,却又过分坚决执拗的眼睛。

    自然是被某个小姑娘坚硬的小脑袋给砸的。

    那个莫名其妙,不顾一切,非要留下他的人。

    薛执轻轻笑了一声,却道“不小心撞在门框上了。”

    告诉林长翌实话自然没什么问题,只不过

    他不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出现了薛小狗说的陈述句共计13句

    其中好好说话不嘲讽、并且说的是实话,共计1句

    真想在他脸上扣一个大大的假戳,他迟早会为他满嘴跑火车的行为负责的握拳

    六一快乐发红包吖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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