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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入v三更
    令牌是卫惩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陆夕眠茫然地看着谢兰姝,一时间缓不过神来。

    宣王殿下把令牌给她时,明明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来的,而且他那时在陆府门前,他说的也是“本王的令牌”啊。

    这怎么可能呢

    “你会不会,会不会”陆夕眠艰难开口,“你会不会记错了”

    谢兰姝从怀里拿出一张画纸,铺在桌上。

    “我那日也是匆匆一瞥,回去就将令牌上的图案记了下来,你且瞧瞧,有几分像”

    陆夕眠在原地愣了会,才慢慢走过去。

    远远的就瞧见那张纸,轻飘飘的躺在桌上,可陆夕眠却觉得它很重。

    “若我所记不错,那上头除了字,还刻着蟒纹吧”

    在景朝,蟒纹可不是一般官员能用的。它象征了某种身份与地位。

    起码在当朝,能用这种图案的,就只有御司台举足轻重的官员。

    陆夕眠看到了那张画,听着谢兰姝的话,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她盯着画纸沉默了半晌,突然转身走向内室,爬上了床榻,将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下头的令牌捧了出来。

    她小跑着回来,将令牌轻轻放在纸旁,与画进行比对。

    画很简略粗糙,但该有的特征都有,相似度极高。

    谢兰姝第二次见到那块牌子,这回是清清楚楚地看清了上头那个“卫”字。

    “你和卫大人关系很好吗这是象征身份的东西,很重要,他把这个给你”

    陆夕眠咬紧着下唇,抿唇不语。

    谢兰姝不知道这牌子是宣王给她的,她那会遮遮掩掩的没说,现在倒是被人给误会了。

    谢兰姝不知她怎么,但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有些后悔贸然来跟她讲这些。叹了口气,抬手按在她的肩上,低声道

    “卫字,就是卫大人的姓啊。你不知道这是他的吗”

    陆夕眠忍了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嗯。”

    她真是傻,怎么会以为那是护卫的意思呢

    可是为什么宣王要将下属的令牌给她,还说那是他自己的

    是嫌弃她缠得紧,又不得不顾虑着皇后的嘱托,所以无奈随意敷衍了一下

    又或是觉得她不配得到他的东西,所以才随手把别人的东西送给她

    陆夕眠最终还是伸手将那块令牌仔细地收进了怀里。

    不管如何,这都是宣王给她的,是他的承诺,是有用的东西。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陆夕眠想,那不重要。

    “哎,别哭啊。”谢兰姝慌了手脚,拿着帕子就要给她擦。

    陆夕眠咬着唇,忍耐着,“这没什么。”

    确实是没什么的啊,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没忍住就冒出来了。

    宣王那般地位的人,莫名其妙被她纠缠,如此这般已经很好,真的足够了。

    起码他注意到了她,愿意同她说话。起码她还是手握着信物,不管是他的还是卫惩的,她的的确确靠这块牌子进去过御司台。

    那就说明,她并不是完全失败了。

    原先的打算本来就是让宣王注意到她,她已经大获成功了。

    她都明白的。

    只是

    只是。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你确定过了,这是卫大人的令牌吗”陆夕眠仍有些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谢兰姝很后悔,她不知道陆夕眠会这么难过。顾虑着,有些不想说。

    “我没事,你总要同我讲实情吧,还是说你也要骗我”

    少女强忍着委屈,憋得眼眶红红的,因为气息不稳,连她头上的发簪都在微微颤抖。

    你也要骗我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谢兰姝哪里敢接。

    谢兰姝叹道“我跟我哥确定过了,他你知道的,他时常跟御司台的人打交道,跟卫大人算熟悉,不会认错。”

    陆夕眠耷拉了脑袋,吸着鼻涕,声音闷闷的,“嗯,我知道,谢哥哥不会骗人。”

    谢兰姝“”

    她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重点。

    “是谁骗你说这是他的东西是宣王吗”

    “嗯。”

    “所以你其实是在难过宣王骗了你吗”

    陆夕眠愣了下,“是吧。”

    她此刻只觉得比没有得到过这块令牌还要难受。

    为何呢

    只因为宣王欺骗了她

    因为她被他骗了,在那么信任他的情况下。

    “我知道这令牌的主人是谁时,还以为你跟卫大人关系非同寻常。”谢兰姝道。

    可她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对劲,想不通。

    记得那日陆夕眠只提到了宣王,从未提到过卫惩,而且陆夕眠和宣王互相打听对方的事也让她十分在意。

    当时脑子里免不得就想岔了,以为陆夕眠夹在那一对主仆之间

    夕眠虽是大将军的女儿,但也无法同皇族对抗。若是到时候宣王和卫惩因为她而反目,对她不利,该怎么办

    不说宣王,就说卫惩。

    卫惩虽然是宣王的下属,但他单拎出来,在京城中也是了不得的人物,能远离就远离。他能在宣王手里做那么多年,又岂是简单的人物

    陆夕眠不该和那么复杂的人搅合在一起。

    “你到底和他们”

    谢兰姝终究没再继续问下去。

    大夫来给陆夕眠的耳朵换药时,她又掉了几滴眼泪,吓得大夫以为自己手太重,忙不迭道歉。因为陆夕眠一直很坚强,这回竟哭了,大夫不敢怠慢,再下手时轻之又轻。

    到了午休时间,陆夕眠回了内寝休息。谢兰姝担心她,没敢走,就在外间看起了书。

    陆夕眠躺在榻上,毫无睡意。

    她脑子里反复地过着和宣王相处时的那一幕幕。

    回忆在金宁宫时,他的字字句句,每个抬眸,每个浅笑。

    递给她令牌时,宣王说什么来着

    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递给她,然后便将她打发走了。

    她那会沉浸在喜悦里,心里想着的是陆家或许就要迎来光明的未来了,竟是全然没注意人家到底是出于礼貌还是真心。

    真心

    陆夕眠弯了下唇。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呢,真是糊涂了,竟妄图想从一个初见的人身上要真心。

    而且,凭什么呀。

    宣王有能力有手腕,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就非得和她这样的小人物牵扯在一起呢。

    可他还是和她说话了呀

    那几面,那么融洽,都是假的吗

    在陆府门外,月光下,她冒冒失失地跟他讲了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奇怪极了。不知道他当时又是怎么想的呢是否后悔把令牌给她了。

    哦,应该是后悔了的,不然为何转日再到陆府时,宣王想将那令牌要回去呢定然是察觉不妥,想反悔了。

    那会她还厚着脸皮,揣着不属于她的东西跑了。

    陆明鸢说她笨说得没错,她就是笨。若是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宣王只是客气呢

    陆夕眠鼻子涌上来一股酸涩。

    她给别人添麻烦了。

    她肯定叫人为难了。

    宣王殿下一向仁慈温柔,在金宁宫时见她受伤,怜惜她,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直接驳了她的请求,毕竟他人那么好。

    面对着她不管不顾莫名其妙的讨要,不好拒绝,所以就随意给了她一个物件。

    他若是给她自己的随身物品才奇怪吧。

    后来宣王又想办法要回,不曾直言,也没有强迫她,也是怕她难过吧

    换到他的位置去思考,才发现宣王做得已经够好了。

    他也没做错什么,面子给她了,忙帮过了,还要怎样呢

    “陆夕眠,你要太贪心了,人家又不欠你的。”

    整个午休的时光,陆夕眠开解了自己许久,翻来覆去地想。

    最终还是想通了。

    翻了个身,还是没忍住。

    “呜呜呜呜”

    为什么要骗她啊。

    再从榻上起身时,时辰已经快到申时。

    除了眼睛有些红,看上去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谢兰姝放下书走过来,微微弯腰,盯着她的眼睛看。

    小姑娘眼里还含着雾气,像是哭过后蕴了层烟雾,有未干的泪滴沾湿了睫毛,软软地贴在眼睑,瞧着无辜又可怜。

    眼尾不知是哭得,还是睡后带起的薄红,清妩娇柔,任谁看了都要心软。

    谢兰姝心里对宣王的印象又差了几分,她抬手摸了摸陆夕眠的头,“还好吗”

    少女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精神。

    “没事。”

    “那就好。”谢兰姝也松了口气。

    陆夕眠一向有什么便说什么,她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此刻看起来确实好多了。

    这边才平静了些许,外头突然又热闹了起来。

    陆夕眠耳朵听不清楚,只感觉又吵哄哄的。

    谢兰姝倒是听得挺真,她无意窥探人家的家事,但外头吵嚷的声音实在太大,叫她不想听都不行。

    是两个男子的声音,说话声被夏风送进了大敞的房门。

    “她受伤是不是你害得”

    “放狗屁,那东西是李序应卖的,与我何干谁叫她过去睡觉的,运气不好,怪旁人”

    “你若不牵线搭桥,她怎会受伤你们就是蛇鼠一窝”

    “嗤,我可什么都没干,不然为何御司台将我放回来李序应还关着呢,有本事等他出来你去找他啊。”

    “她也是你的姐姐,你真是蛇蝎心肠”

    陆明灏气笑了,“我若有那未卜先知的能力,就干脆把她炸死,又岂是一只耳朵这么简单”

    穆铭似是被他吓到,哆嗦着声音“都是一家人,你怎么、怎么”

    “一家人哈哈哈。穆公子,我叫你一声表哥,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你为她出头,可人家看不上你这穷酸书生。别忘了,你若是考上功名,那娶得也是我姐姐,考不上,就滚回燕州。”

    谢兰姝慢慢蹙起眉头。

    李序应的名字她早听过,虽是侍郎之子,生母却是出身商贾。他身上的商人气息太重,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有钱赚,什么都敢做。

    李序应在京城中名声不好,就连她哥哥谢司免都对其鄙夷不屑。

    听说李序应是御司台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被宣王殿下请去喝茶。

    此人十分擅长钻律法的空子,不过涉及到家族兴亡的大事时,他倒是挺有原则,一概不碰,也因此,他犯的那些事里,都是关上个几天就能被放了出来的。

    怎么这回陆夕眠的事也和他有关吗

    再说那个陆明灏,也不知他为何对夕眠如此恨之入骨。

    陆家的家事谢兰姝不感兴趣,但她母亲和陆夕眠早逝的生母是闺中密友,她又视陆夕眠为亲妹妹,有些生死攸关的大事,她做不到冷眼旁观。

    陆夕眠性格软,长得乖,太容易被人欺负了去。

    那个陆明灏,还要拜托哥哥好好打探打探。

    外头的吵闹陆夕眠一个字都没听到,她只觉得头晕恶心,右耳的嗡鸣声吵得脑子要炸掉了。

    “太吵,想吐。”她脸色发白,手拉了拉谢兰姝的袖角。

    谢兰姝回神,扶她起身,“我陪你进去待会。”

    “那奴婢去把门关严点,让他们去远点的地方闹。”

    “好。”

    陆明灏心里憋闷,本想着去酒楼喝个痛快,却没想到一出门又被穆铭堵个正着,好巧不巧,说话的地方离陆夕眠的院子很近。

    有老夫人撑腰,他一向不惧二房什么,说话时也没遮掩,反正陆夕眠聋了也听不到。把穆铭怼成了哑巴,见春桃带了几个婢女走来,他便走了。

    孙氏在他出门前才嘱托了一番,说近来要低调,他已勉强应下,此时便不会上赶着找不痛快。

    陆明灏识相走了,院子又重归平静。

    春桃就守在门口,跟还踌躇在院外的穆铭四目相对。

    她不开口,穆铭也不好意思说话。就这么看着看着,一会功夫过去了。

    等穆铭终于鼓起勇气,要跟春桃说话,想问一句陆夕眠的情况时,身后又传来了女子的呼喊。

    “表哥”

    穆铭听到这声音,脊背下意识挺直。

    “大姑娘。”穆铭转身,朝来人揖手。

    “表哥,你来这作甚”陆明鸢斜了一眼春桃,不满道,“不是说肚子不舒服,要在房中休息怎么还到处乱跑”

    春桃在一旁听着,突然觉得这话十分耳熟,仔细回忆才想起来,这话不就是上回她家姑娘从御司台回来,在门口碰上苏家四公子时,那人说的话吗。

    就连质问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穆铭抿唇沉默。

    肚子的确是疼,被陆明灏那一脚踢得,但他自从听到小厮无意间议论的事,便再也坐不住。

    穆铭低着头,“是、是,但我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二姑娘右耳的伤与二公子有关”

    陆明鸢冷笑了声,“说到底,你还是惦记着陆夕眠啊。”

    “我没有。”穆铭的声音愈发没底气。

    陆明鸢冷哼道“表哥,人家是大将军的嫡女,身份高贵着呢,哪里是我跟明灏惹得起的大将军就要回来了,若是知道我们欺负他的宝贝女儿,还不撕烂了我们姐弟的皮我们可不敢。”

    “大将军明事理,不会”

    “你才来陆府几年就知道了我可跟你说,大将军最是护犊,等他回来你可别往前瞎凑,人家金枝玉贵,往后要配王公贵族的,可瞧不上你一介白衣,到时候再把你腿打断,看你上哪哭去。”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陆明鸢捂着嘴笑,“以前身体健全,能许配给高门做妻,可现在啊”

    陆明鸢还打算继续说,一抬眼,突然看到从陆夕眠的房里走出来一人。

    她认出了谢兰姝,也知道她跟陆夕眠关系好。见对方板着脸,冷冰冰地看着她,陆明鸢撇撇嘴,不欲再逞口舌之快。

    谢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但谢家大公子往后会娶盛宁侯陈家的女儿。那陈家宫里有陈妃,陈筝又是陆夕眠的好友。

    陆明鸢默默住了嘴,心里却是百般不愿。

    背后有人脉就是了不起,等回头她也结交些个公主郡主的,到时便什么都不怕了。

    穆铭闻言愣住,“腿打断”

    他来陆家时日尚短,对一些陈年旧怨不太清楚。

    “哼哼,不信算了。”陆明鸢拉起穆铭的胳膊就要往外走,还没转身,便听身后一道懒洋洋的男声响起。

    “这不是陆大姑娘这么闲啊。”

    陆明鸢浑身一僵,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男人微哑的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由远及近,“多日不见,看来是肋骨的伤都好全了”

    听他这么一说,肋骨断裂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又席卷全身,陆明鸢恐惧地咬住了下唇,身子不自觉颤抖。

    穆铭抬头去看,见是一身穿红衣的俊俏青年摇着折扇,潇洒走来。

    看着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极高,腿长,迈得步子便大,走起路来烈烈生风,气势汹汹。

    他一双狭长的凤眼带了几分凌厉,眼尾张扬上挑,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

    皮肤很白,极致艳丽的红色锦袍衬得他周身那股狂妄愈发浓烈,他目空一切的架势带了种极强的压迫感,叫人瑟瑟噤声。

    “韩、韩舅舅。”穆铭嗫嚅道。

    韩恣行扯了扯唇,好笑道“当不起这一声舅舅,还是叫韩公子吧。”

    他站定在二人面前,垂眸,偏低沉的音色缓缓溢出“叫小韩爷也成。”

    陆明鸢往穆铭身后缩了缩,像是怕极了。她的手还抓着穆铭,指尖收紧,不自觉用了力,疼得穆铭微微蹙眉,偏头看她一眼。

    韩恣行的嘴向来不饶人,“大姑娘方才说,要把谁的腿打断”

    他抬手,陆明鸢还以为他要动手,终于松开了穆铭,尖叫着往旁边躲。

    韩恣行不耐地啧了声,手在空中转了个方向,再度对上陆明鸢。

    他只是抬了抬手,点着陆明鸢,慢条斯理地道“别什么事都往大将军身上推,行吗陆明灏的腿是我打断的,冤有头债有主,这么多年大姑娘都记不住谁是仇家,这记性真是差劲啊。”

    “这都多少年了,大姑娘还抓着陈年旧事不放,看来心里是没有旁的能说了”

    “简单啊,”青年摇着扇子,恣意风流,“我再把他手折断一回,下回便有新的谈资,如何是不是个好主意”

    这、这真是个混不吝的阎王

    陆明鸢闭了闭眼,想起了什么,身子抖得更厉害。

    穆铭瞠目结舌,震惊道“你、你”

    “小公子,我劝你呢还是别说话了,”韩恣行转头,弯着唇看着穆铭,“未经他人苦事,就不该随意指责别人什么,你怎知不是他们欺我在先呢对吗”

    青年手背在身后,前倾了身子,把脸凑过去,仔细端详,“嗯,是长得一般,小不点确实看不上。”

    趁着韩恣行的注意力在穆铭身上,陆明鸢终于逮到机会,脚底抹油一溜烟地逃了。

    “哎”穆铭望着陆明鸢落荒而逃,捏紧了手。

    韩恣行笑眯眯地直起身子,对着穆铭弯了弯唇。

    穆铭低声说了句抱歉,算是替陆明鸢方才的无礼赔罪。他揖了揖手,追着陆明鸢离开了。

    韩恣行不置一词,展了展袖袍,迈步进院。

    春桃殷勤地跟在韩恣行的后头,叽叽喳喳“小韩爷你方才真是太男人了也就是你,能这么硬气地给我们姑娘出气”

    韩恣行不屑地嗤了声,瞥了眼一院子的废物,“跟我姐一个样,都是群软包子。”

    春桃马屁拍得响,也不忘为韩氏辩解“夫人是顾虑周全,眼下大将军未归京,夫人也不好做啊。”

    春桃是陆家的家仆,有些话她说得含糊不清,可韩恣行的脾气向来大,他不受陆家人的气,也没人能管得住他。

    韩恣行冷笑道“老夫人一日不死,能有一天的好日子过依我看就该”

    春桃惊呼出声,还未来得及制止对方的口不择言,韩恣行自己便住了嘴。

    他驻足了脚步,微眯了眸,目光往前。

    春桃顺着看过去,笑了,“谢姑娘您怎么出来了呀姑娘起了”

    韩恣行只停了片刻,又迈开步子,朝门口走。

    谢兰姝方才已看了许久,自男人出现,她心口的跳动便愈发欢快。

    “哟,这不是我们小兰花吗。”

    懒洋洋的,慵懒恣意的,磨人心口的声音。

    谢兰姝垂下眸,向来清冷、不苟言笑的面容上露出些许赧然。

    她福了福身子,对着他时,声音都小了几分,“小韩舅舅,我叫兰姝。”

    韩恣行耸耸肩,轻声笑了,“有区别”

    谢兰姝的耳根慢慢红了。

    每次见面他都不会好好叫她的名字。

    韩恣行越过她就要敲门,屈着指节抬到半空,又听谢兰姝在身后小声叫他。

    “你真的把陆明灏的腿打断了”

    韩恣行挑了下眉,“我有骗人的必要吗”

    “那陆明鸢的肋骨”

    韩恣行抬手,“哎,那可与我无关,别想安在我头上。”

    谢兰姝点点头。

    “不过她是先眼睁睁看着我打断了她弟弟的腿,又看着我朝她走过去,以为轮到她了,吓得转身就跑,结果自己摔了一跤。”韩恣行摊了摊手,“她自己摔伤,与我无关,我从来都不打女人。”

    “那你还吓唬她。”谢兰姝嘟囔道。

    “泼皮怕无赖,懂吗”韩恣行嗤笑道,“算了,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大家闺秀,别再跟我学坏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小不点睡了”

    谢兰姝抿唇笑了下,也放轻了声音,“没,她醒着的,在看话本。”

    看得有滋有味,应该也没听到外头的动静。

    韩恣行哦了声,眼睛看着谢兰姝,对着门偏了下头,“你进去告诉她我来了。”

    “女孩子长大了,我这个做舅舅的,不好直接进。”

    谢兰姝笑道“那您待会也别再叫她小不点,她长大了,不爱听。”

    说着先他一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韩恣行不以为然,背着手慢悠悠跟上,“我管她爱不爱听,有本事打我。”

    谢兰姝“噗。”

    韩恣行进了屋,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到就被陆夕眠给轰出去了。

    他挨了通数落也不恼,将银子揣好,春风得意地出了门。

    谢兰姝担忧地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

    她为难地搓了搓手,“夕眠,我是不是不该让他进来啊”

    她也不知道韩恣行此来是要钱的,还以为他是来关心侄女儿的。

    陆夕眠叹了口气,“你不放他也会在外头守着我,直到拿到钱。”

    “啊那、那怎么办那钱”

    “没事,那钱本就是他的,怕他乱花,才帮他存着的。”

    谢兰姝眨了眨眼,“你帮他存钱啊”

    “是啊,他自己要求的,说自己花钱没个数,主动放到我这儿来,说需要了再问我拿。”

    陆夕眠皱了下眉,“前日才来要过一回,怎么这么快就花光了下回不给了。”

    “他拿钱去作甚啊”说道一半,谢兰姝声音小了下去,咬了下唇。

    她又不是陆家的谁,问那么清楚也是惹人烦。

    陆夕眠没想那么多,如实道“花天酒地,吃喝玩乐,不就这些”

    谢兰姝心里突然空了一块。

    她当然知道官宦家里的纨绔子弟平日都玩些什么。

    她郁郁垂下眸。

    “得跟阿娘说一声,多派两个人看着他,别又跟人打起来。”

    “天天不是挑事打架就是跟人拌嘴,这个火爆的臭脾气也不知道收一收。”

    陆夕眠被这个舅舅坑得心里积怨已久,眼下话匣子开了,不免多说了两句。

    她掰着手指数,“你说说,出一趟门,打一次架,然后被阿娘抓回去关上三天。放出来以后继续去出门、打架、关禁闭他这一生也太好总结了。”

    “大祸不闯,小事不断,哎。”

    “还好他不沾赌,不沾女色。不然若是摊上天价赌债,或是跟人争风吃醋,惹上不能惹的人,我跟阿娘怎么保得住他啊。”

    谢兰姝蓦地抬头,“你说他、他不沾女”

    陆夕眠歪了歪头,“嗯怎么了”

    谢兰姝沉默了会,弯唇笑了。

    “没事。”

    当晚,谢兰姝留在陆家,陪着陆夕眠住了一晚。

    转天早上,陆夕眠心情好了很多。

    “你真要去”谢兰姝不放心道。

    陆夕眠换好衣裳,戴上幕篱,隔着白纱,目光坚定。

    “去,我还是得亲自去问问,不然心里不踏实。”

    宣王殿下的想法她捉摸不清,不能贸然挑破,毕竟

    毕竟他的的确确亲口说过,给过她承诺。

    现在承诺还作不作数,她说不准,得去试探一下。

    陆夕眠站在御司台门口,这一步始终没迈出去。

    她样子太显眼,很快吸引了守卫兵差的注意。

    “哎,这是不是上回来找卫大人的姑娘”一人凑到同伴耳边低声道。

    “我瞧着身量挺像,”另一人也压低声音,“她身边的婢女是上回那个,马车也一样。”

    确定了来人,两人热情地迎了上去。

    等陆夕眠反应过来,她已经稀里糊涂地跟着人进去了。

    “”

    没多久,卫惩被下属拉来,和陆夕眠面面相觑。

    双方都沉默了。

    陆夕眠想起以前自己办过的事,脚趾又开始抓地。

    她好像拿着卫惩的令牌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还跟他说,这是你家殿下送的。

    她拿着卫惩的令牌,当着他的面,理所当然大摇大摆地进过这个门。

    哦

    怪不得先前在陆府时,卫惩脸色奇怪,还问了她奇奇怪怪的问题

    “姑娘是问送令牌的人面子大不大,还是问令牌的主人面子大不大”

    “不一样吗”

    “应该还是不同的。”

    “哦,随便吧,哪个面子大就用哪个。”

    “”

    啊啊啊

    头皮发麻了

    对着卫惩,陆夕眠此刻就是死也憋不出一句话。

    卫惩瞧着她别别扭扭的样子,也不知她怎么,为难道“陆姑娘,您今日来是”

    陆夕眠不自在地咳了声,“来、来看看你。”

    卫惩“”

    陆夕眠看着对方手足无措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得险些把舌头咬掉。

    她飞快摆手,红着脸,“卫大人你别误会啊,我是来看看、来看看你和殿下我有事找你们”

    “嗯,嗯”卫惩抿了下唇,垂在身侧的手尴尬得扣了扣。

    “”

    啊。

    这点好尴尬啊

    “你们怎么了”

    一道温和的男声突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

    陆夕眠循声望出去。

    男人手里拿着一沓卷宗,像是路过,身子还保持着向前,而头却偏了过来,看向屋子门口对峙的二人。

    陆夕眠以为自己早就疏解好了心结,可再一次看到男人的笑眼时,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委屈又不讲道理地冒了出来。

    她垂下眼睛,深吸了口气,福了福身,“殿下金安。”

    薛执眼底的笑意凝了一瞬,“陆姑娘来找本王的吗”

    陆夕眠下意识点了一下头,心口蓦地一酸。

    大约一时冲动,又突然赌气。

    她摇了摇头,改口道“我来找卫大人。”

    令牌是谁的她就是来找谁的。

    宣王完美的笑容里不见一丝破绽,他看了一眼卫惩,笑着颔首,“如此,那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走了。

    卫惩心里一慌,忙追出去,“哎殿下”

    “卫大人”

    卫惩身子一僵,定在原地,嘴角一点笑意都挤不出来,“怎么。”

    “大人坐,我有事想问你。”

    卫惩“”

    他转头向外望了望,已经看不到宣王的身影。

    “好吧。”

    有下人端了杯茶来,陆夕眠却没心情喝。

    她看着漂浮的茶叶,感觉自己就是和它们一样。

    命运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随着水波沉浮,自己全然作不了主。

    若想要父兄平安,家人安宁,靠她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宣王。

    宣王是她唯一能触碰到的救星。

    除了求他,还能如何呢

    陆夕眠,你怎么连这点挫折都经受不住啊。她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

    她把宣王赶走干什么啊

    方才头脑发热,现在只能承担后果。

    “卫大人,我想问问,有人求过你家殿下办事吗”

    卫惩愣了一下,“没有。”

    “怎会”

    陆夕眠本想以这个问题做开头,好引出接下来关于如何请宣王帮忙的问题。可这

    卫惩直接把话堵死了啊。

    卫惩听到对方还是打听殿下的事,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松快了不少。

    “殿下从不徇私,该如何便如何,最初还有人找上门,或给钱财,或许人情,皆被殿下严词拒绝。久而久之,便再没人开口了。”

    按理说,宣王所处的这个位置是最容易得罪人的,两边不讨好。

    可他似乎天生就会讨人喜欢,为人处世方面叫人挑不出错处,不仅案子办得准确、迅速、漂亮,而且到最后,总能令任何一方都满意。

    卫惩说这些时,语气骄傲,听得陆夕眠一时恍惚。

    对啊,在她眼中,前世的宣王也是这样一个处处都好的人,他那么好,她会不会冤枉他了。

    “你家殿下,送过别人东西吗”

    卫惩想了想,“做何用”

    若是寻常的应酬交际、祝寿贺喜之类的,那送出去的东西就太多了。

    “私人的馈赠,有特殊意义的,”陆夕眠道,“带承诺的。”

    “承诺了不少。”卫惩道,“但私人馈赠,没有过。”

    没有过啊。

    所以她是那不少的承诺中的一个。

    陆夕眠松了口气,眼眶微红。

    所以确如她所想的那样,宣王不会把私用的东西送人,对谁都是一样的。

    而她已经进到了他的视线里,同芸芸众生相比,好歹也有些不同了。

    “陆姑娘,你怎么了”卫惩惊慌地站了起来。

    他也见过女子哭,但陆夕眠,于他而言还是不一样的。

    陆夕眠摇摇头,她有些开心,这算是喜极而泣。

    咚咚

    两人朝门口望去。

    宣王神情淡淡,脸上少见的没有笑意。

    漆黑的乌瞳黯淡,略显锋利意味。总是带笑的狐狸眼中小心藏着几分戾气,唇轻抿着,周身带了冷意。

    他立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

    嗓音冷淡“卫惩,跟本王来。”

    他心情不好。

    卫惩颓丧地垂下脑袋,心里直发苦。他朝外走,陆夕眠也跟起身。

    “殿下”

    女孩怯生生道。

    她鼻音很重,薛执听出来了。

    他现在心情莫名不好,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此刻烦躁的状态让他没法在外人面前谈笑,他只想离开。

    “殿下”

    见他不理,陆夕眠鼓起勇气,几步小跑迎了上去。

    薛执这才转身,喉结轻滚,慢慢吐息,只眨眼间,他便压下所有情绪。

    轻轻牵起唇角,嗓音温和“姑娘有事”

    “宣王殿下,我能耽误您一会吗就一小会。”

    小姑娘抬头仰望着他,眼眶通红,一如初见那日,她撞过来时的样子。

    薛执下意识低头看,她的手垂放在自己的身前,两只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这回倒是没有去牵他的衣裳了。

    薛执轻轻扯了下唇。

    那时他没有对她说不,此刻好像

    也说不出口。

    男人周身的戾气散了大半,他无奈叹道“走吧。”

    说是耽误一会,然而薛执把人领进屋子,坐下,看着她。

    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小姑娘依旧没有开口。

    “陆姑娘,待会本王还要进宫。”

    陆夕眠揉揉眼睛,突然走上前。她站在书案前,从袖中掏出了那块令牌,递了过去。

    “嗯”男人只垂眸看了一眼,并不接,他挑唇轻笑,“想清楚跟本王提什么要求了”

    陆夕眠摇摇头,水灵的眸子直勾勾地瞧他,“殿下那会为何要纵容我胡来呢我找您要承诺,那分明是无理取闹的。”

    薛执有些意外她突然这样说。

    她既也知自己的行为十分奇怪,却依旧找上了他,这是薛执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他才任由她靠近,想着靠得近些,好解了他心中之惑。

    眼下听她又在掏心掏肺地跟他讲心里话,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快被突如其来的兴致盖了过去。

    这是要摊牌了吗

    倒是没人比她更坦率了。

    薛执的目光从她脸侧而过,落在门口的卫惩上,他只看了他一眼,卫惩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收回目光,落回少女身上。

    他盯着女孩那双天真的眼眸,轻声问“那陆姑娘觉得本王是如何想的”

    他能洞察许多人的心思,再复杂的人他也能看穿他们想要什么,他可以说那些人爱听的,做那些人爱看的。

    唯独陆夕眠,他看不懂。

    可她明明是他认识的人中,最简单的一个。

    “我不知道,”陆夕眠直言道,“您是很好的人,所以我猜,可能是可怜我吧。”

    可怜也好,热心也好,她需要他的帮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能拉近关系,抱上大腿,她都该开心。

    所以就算他骗她令牌是自己的,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说话算话就好。

    陆夕眠在心里默默重复着,企图去压下那根横亘在心口的刺。

    薛执沉默地望了她一会,眉眼渐渐柔和。

    他目光温柔,落在她的伤耳上。

    语气很轻,看似格外真诚“本王害你伤口裂开,流血了,这便是本王应该负责的。”

    他活了二十二年,早没有了那么多的怜悯心。可在这件事上,不得不承认,他那少得可怜的良心里,到底存了分毫的愧疚。

    就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便足以他对她的请求开口说好,权当是做善事吧。

    当然,薛执从不否认,对她更多的是好奇。

    “姑娘带着本王的令牌来,是想好了”

    他随口一问,陆夕眠却慢慢睁大了眼睛。

    本王的令牌

    她就说她并未记错啊。

    宣王一直都说这是他的东西。

    陆夕眠收回手,呆呆盯着那个卫字,喃喃道“您的令牌这么重要,这么管用吗”

    男人勾起唇角,嗓音徐缓温和“自然,本王亲手给出去的东西,自然是十分重要。”

    他指了指令牌,“此乃贴身之物,意义非凡,姑娘不是靠着这牌子得了不少便利该知晓它的分量。”

    他还不知自己已经露馅了,也因此,骗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不是她已经知道了真相,光凭男人这双漂亮诚恳的眼睛,她一定又要傻乎乎地上当。

    陆夕眠手微微颤抖着,指尖用力按着令牌上的蟒纹图案,凹凸的纹路硌得手指生疼。

    理智和情感在撕扯。

    理智告诉她,宣王骗你就骗你,只要他肯帮你就好。

    可是情感又在令她难过愤怒。

    她最讨厌人骗她

    尤其是前世经过了苏翊昙的骗以后,她就更讨厌了。

    “殿下,这令牌我想还给您。”

    她再口时,多了几分鼻音。

    薛执笑意凝滞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嗯”

    “我只是想要您的一个承诺,如果您答应,那我也不需要这块牌子了。”

    况且这是别人的东西,她也不想要。

    宣王挑了下眉,“这回不怕本王言而无信了”

    陆夕眠没说话。

    薛执懒懒地笑,“留着吧,等想好了再来找本王。”

    “我想好了,以后有需要的时候,烦劳您帮我一次,一次就好。”

    “小姑娘贪心啊,本王只是叫你受伤一次,就想让本王为你做牛做马”

    陆夕眠摇头,小声道“不会的。”

    她哪里会提那么过分的要求呢,她只是想等两年后大乱的时候,他能稍微护一下陆家。

    “杀人放火,本王是不干的。”

    陆夕眠又摇头,这回眼睛更红了。

    “令牌拿走,到时候再说。”宣王难得强势了一回,他身子向后靠,双手抱着肩,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小姑娘不知是不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耐,讷讷半晌,嗯了声,重新揣起令牌,垂头丧气地走了。

    “啧。”

    房间归于寂静,薛执敛了笑,坐在书案后沉默良久。

    卫惩进了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他方才看到了,陆夕眠出门时,眼睛比来时还要红。

    “你和她之前说什么了”宣王殿下随手拿过一册案卷,一边提笔落字,一边状似无意问道。

    卫惩摇头,“她问了问您的事,旁的没说什么。”

    薛执笔一顿,冷淡抬眸,“你把她弄哭了”

    卫惩慌张摇头,“属下不敢。”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那句“你把她弄哭了”还是一直回荡在卫惩的脑海里,把他折磨得浑身难受。

    不会真是他的问题吧他长这么大也没把哪个女孩子弄伤心过啊,怎么办怎么办。

    “殿下,我要不要去看看”

    薛执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卫惩噤声。

    好,不去。

    屋中又重归于平静。

    主从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到了该入宫的时辰。

    “殿下,该走了。”卫惩硬着头皮,轻声提醒。

    薛执放下笔。

    墨迹还未干,他手指捏在纸的两边。

    呲

    他将这小半个时辰写好的满满一篇纸撕成两半,团成了团,随手扔在地上。

    卫惩将头压得更低。

    男人从他身边从容走过,留下一句冷淡且不容置喙的话

    “若她要将令牌还给你,不准接。”

    卫惩“”

    卫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