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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章 口是心非
    七月十五一早, 陆夕眠换好了耳伤的药,叫冬竹春桃带上了几种花苗种子,出了门。

    马车最终停在了成远侯府门外。

    望着侯府的门匾, 陆夕眠脑海里响起那日去陈府时,陈筝的母亲姜氏说的话。

    “我虽爱养些花花草草的,但也就是养着玩儿, 都是一个季节过去, 那些花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可教不了你什么。”

    姜氏跟她一样, 也是养什么死什么,她原以为只能放弃这条路, 结果姜氏又给她指了条明路。

    “要说养花啊你得去找长公主,她也喜欢,”姜氏顿了顿, “她的花能养好几年都不死, 花开花落,来年继续开呢。”

    陆夕眠眼前一亮,“那我,我也不认识长公主, 贸然找上门不好吧?”

    “说这话见外了,我回头书信一封到侯府, 约好时间你直接上门就行。”

    “不过长公主六月的时候离京了, 约莫得再有几日才能回来,等她回来了我叫筝筝带话给你。”

    去陈府的那日是七月初八,七天过去,陈府终于来信了。

    陆夕眠吸了口气,忐忑地踏进了成远侯府的门。

    有姜氏提前打过招呼, 陆夕眠顺利地进了府门,婢女把陆夕眠请进花厅。

    不多时,一年近四十、衣着雍容的美貌妇人在婢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身量很高,比陆夕眠要高上一个头,身姿富态,笑目和蔼。

    她每一步走得极稳,宫里出来的女人都是自小便接受了严苛的仪态规矩,每一步的长度都始终如一。

    陆夕眠怔怔望着,心里感叹着长公主的仪态万千。

    看着长公主,她突然就想起来薛执了。那人也是每走一步都像用尺子量出来的,行动坐卧无一不标准。

    这就是皇家长大的人啊。

    不过同昭文长公主比起来,宣王殿下无疑太瘦了些。

    长公主才真是“国泰民安”的长相。

    陆夕眠不太了解长公主的性子,于是拘谨地福身行礼,正羞涩地抿唇,打算说点什么。

    长公主先惊呼了一声,“哎呀,这孩子也太瘦了!”

    陆夕眠:“……”

    嗯?

    她眨了眨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的手便被人握住。

    长公主的身量比陆夕眠见过的那些夫人姑娘们都要高要壮些,她的手也很大,轻而易举便将陆夕眠的两只小手合在了掌心。

    陆夕眠不知所措,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坐下。

    接下来她没什么机会再引导话题,长公主热情得吓人,一个问题连一个问题不停口,根本不给她寒暄的机会。

    “你就是姜姜说的想养花的那孩子吧?”长公主笑弯了眼睛,喜爱之情难掩,“真漂亮,乖乖巧巧的,我喜欢。”

    姜姜?

    是陈夫人,姜氏吧。

    陆夕眠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昭文长公主除了是当今陛下和宣王殿下的亲姐姐,她还是陈筝的表姑母。

    长公主的生母是陈太后,太后和已故的盛宁侯老侯爷是亲兄妹,长公主和如今的盛宁侯是表兄妹,姜氏是她的表嫂,她们之间关系自然亲近。

    长公主似是很爱说话,拉着她就开始聊了起来。

    “小姑娘是镇南大将军的女儿吧?”

    “回长公主殿下,正是。”

    “陆将军我曾见过,威武雄壮,英姿飒爽,”长公主捂着嘴笑道,“他那么大块头,还能有你这么乖巧娇小的女儿啊。”

    陆夕眠脸微红,“父亲是习武之人,自然要魁梧些。”

    “也是,这后天的锻炼必不可少。”长公主越看她越喜欢,“不过你还是太瘦了些,得多补补。”

    陆夕眠:“……”

    可是她觉得自己的身材挺合适的啊。

    低头看了看,该鼓的地方鼓,该纤细的地方盈盈一握,不是挺好的吗?

    “我有个弟弟,瘦得不成人样,凡是我在京中,定要每过几日就给他送些吃食过去,不过也没见胖,想来是没听话,都倒掉了。”长公主可惜地叹了声。

    陆夕眠没法接这话,不过大概猜到了这个弟弟是谁。

    “殿下虽然瘦弱,但只要健康就好吧?”女孩蹙眉回忆,嘟囔着,“我瞧着也挺好的。”

    长公主愣了下,眨眨眼,“你知道我在说谁啊?”

    陆夕眠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话了,耳根慢慢变红,支支吾吾:“是宣王殿下吗?您的弟弟也就那几个吧……”

    长公主挑了下眉,松开了握着陆夕眠的手,她站起身,站得远了些。

    嘴角噙着一抹奇怪的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的弟弟是不多,但是最难见的,就是那个了。

    听她的意思,他们挺熟。

    陆夕眠被看得发毛,老觉得长公主的眼神意味深长的。

    不过仔细看看,长公主虽然是宣王的姐姐,但是他们长得一点都不一样。

    宣王殿下那双勾人的眼睛好像和谁都不一样,大概是随了他的母亲吧。

    欣赏够了小姑娘的窘态,长公主笑了声,“好吧,不说那些,我带你去花圃转转。”

    陆夕眠一听终于进入正题,连忙高兴地站起来。

    两人一边往外走,长公主一边轻声地对她进行最基础的养花知识的传授。

    陆夕眠为了能养出一盆最漂亮的花,十分用心地将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

    她认真的样子叫长公主越说越好奇,“你是自己养吗?”

    陆夕眠顿了下,“啊,不是。”

    “送人?”

    她犹豫了下,点头,“……嗯。”

    “哦——送心上人啊?”长公主坏笑着问。

    陆夕眠从没见过这么爱开玩笑的长辈,一激动险些咬了舌头。

    她用力摆手,脸涨得通红,“不、不……您误会了,不是心上人!”

    阿弥陀佛,她可万万没有僭越的心思!老天爷你可听好了!打雷可千万别劈她!

    长公主噗嗤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走吧,带你去看看我养的花。”

    --

    林长翌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从太医院回来时,一进门就听到了他母亲爽朗的笑声。

    林长翌:“……”

    他叫来婢女,“今儿府上来人了?”

    不然她母亲不会这么高兴。

    “是,来了位姑娘请教殿下的养花之道。”

    林长翌松了口气。

    好,不管来干什么,只要来个人跟他母亲说话,能消耗她那旺盛的精力就好。

    他在太医院连翻了两天的医书,只为了寻找解蛊之法,现在状态没调整好,实在没心情去陪着。

    弄不好再露了马脚,就没法跟宣王交代了。

    林长翌叹着气,转身回房。

    “哎!儿子!”

    眼见着离自己的院子就两步了,长公主不知怎么,好像是闻着他的味儿了,从花圃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门口,冲他喊:“儿子快过来!帮个忙!”

    妇人原本华丽的宫裙尾端被她提了起来,大大咧咧绑在腰上,两只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上,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

    林长翌看着他母亲粗狂的做派,眼角抽了抽。

    早知就不该这么早回来。他怎么会以为有客来访,他母亲就收敛了呢?不可能。

    一个被深宫困了十几年的公主,好不容易出宫嫁人,再也不愿束缚自己自由的灵魂。

    这才是真正的她。

    “快来!还要我请你吗?!”

    林长翌烦躁地揉了揉脸,正打算过去,忽见他母亲身后走来一女子。

    嗯?

    林长翌错愕道:“陆姑娘?”

    陆夕眠也认出了他,“你……你是那个太医?”

    “是我。”林长翌唇角微弯,笑了声,朝她们走来,“好巧,陆姑娘。”

    自从那日给她看完伤,回去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会再想起她。

    不是惦记她这个人,而是每每想起,都要感慨一声这姑娘身上那股坚韧与乐观。

    像是发着光一样,吸引着堕落于泥沼之中的芸芸众生。

    也包括他。

    --

    “殿下……您是又难受了吗?”

    马车内,卫惩小心翼翼瞧着男人的脸色,轻声问道。

    “没有。”薛执懒洋洋地开口,嗓音中是藏不住的倦意。

    卫惩知道他家殿下说的话虽并不能全信,但也可以窥见他此刻的心情。

    就比如,他现在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不舒服,更不想让别人关心他。

    于是卫惩识趣地闭了嘴。

    马车很快停下。

    “殿下,到了。”车夫在外低声提醒。

    “嗯。”男人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睁开眼,低头看了眼手腕。

    卫惩悄悄也看过去。还好,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

    他只看了一眼,一抬眸,撞进男人似笑非笑的狐狸眸中。

    “抱歉,殿下。”

    “道什么歉啊,你们关心本王,何错之有。”

    话头既然已经开了,卫惩再也忍不住。

    “殿下,那日世子同我说,您是因为,因为……”卫惩绷着脸,耳根慢慢红了,咬着牙,不自在道,“因为动心?是、是陆……”

    “卫惩,闭嘴。”

    卫惩噤声,肩膀塌了下去,看上去有些沮丧。

    车内气氛凝滞,沉寂半晌。

    卫惩终究是不甘心。

    “殿下,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喜……有那么一个不同的,是好事。但那蛊虫——若是那件事于您身体有害,不如就这么断了也好。”

    “但若是有解决的法子,属下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您找来,您就不必这么难熬,不必克制什么。”

    这几日薛执有多投入在公务上,卫惩都看在眼里。

    他虽然没喜欢过什么姑娘,却也能感觉到,殿下在强行地压制着什么。

    若是从前是陆夕眠躲着薛执,那现在就是薛执在躲着她。

    可一味躲着,又有什么用呢?

    薛执正襟危坐,只是头微微低垂。

    他大概是这几日过得太累了,比从前这些年都累,所以难得愿意同人讲些真心话:

    “你知道本王最想做的是什么吗?”

    卫惩犹豫了下,“您希望国泰民安,百姓不会再流离失所。”

    “还有吗?”

    卫惩想了想,摇头。

    男人沉默了会,“你觉得如今的陛下,做到这两点了吗?”

    卫惩呼吸一滞,震惊地看着他。

    不知怎么,卫惩脑海里蓦地响起陆夕眠那句——

    “卫大人,您想过谋反吗?”

    “他做没做到,本王都不会如何,”男人道,”本王都会一直辅佐他。”

    直到薛崎死。

    等到那时,就是他的机会了。

    “本王想做的事还有很多,未达目的前,本王想活着。”

    “所以不想再那样了。”

    卫惩还被宣王殿下那个骇人的目标震得回不过神。

    从未察觉,原来他家殿下心里想的竟是……

    卫惩觉得心口怦怦的,连如何说话都忘了。

    “不能让其他人、其他事,干扰我……”薛执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喃喃道,“可惜,还欠她一句抱歉。”

    骗了她一次,还瞒了一件事。一句抱歉似乎还不太够。

    皮肤下隐约又有什么东西在窜动,男人唇角的笑意渐深。

    “应该也不重要了吧。”

    就这么了断,挺好的。

    蛊虫的涌动愈发剧烈,连卫惩都清晰地看出了它的躁动。

    它好像在……

    不满?抗争?

    有些决定,只需须臾间便可定下。

    “卫惩,以后她的事不必再告知本王,她若来,就说本王不在。总之,本王不再见她。”

    话音落,手臂上渐渐浮起清晰的红色线条。

    头开始疼,心脏也在绞痛。

    然而男人却面不改色,从容镇定,好像所有痛苦都不存在。

    卫惩看着他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心里不知为何,很难受。

    卫惩盯着薛执的手,轻声问:“它是不是也不愿意您做这样的决定?”

    薛执轻轻笑了声,没答。他先行起身,撩开轿帘下去了。

    侯府管家亲自迎了出来,“宣王殿下金安,您怎么来啦?”

    “听闻长公主归京,本王来看看她。”

    “哎呀,您来的不凑巧,今日府上有女客,长公主正在会客。”

    薛执面上露出可惜神色,“那真不巧。客人要在府上待到几时?若是很快离去,那本王就稍等一会。”

    管家为难道:“这……”

    “怎么?”

    “哎,老奴瞧着那姑娘应当一时半会走不了的。长公主十分喜欢她,约莫着会留那姑娘到晚膳。”

    管家说着说着,又挂上喜色,“我家世子也在陪着,老奴猜啊,那姑娘多半是世子的朋友。殿下您知道我家长公主的心病,就想让世子早些成家,今日看到个姑娘同世子相熟,想来她是动了些心思的。”

    “如此,那便不打扰了。”薛执微微颔首,转身往回走。

    卫惩突然好奇道:“是哪家姑娘?”

    管家哎呦了声,“好像是镇南大将军家的姑娘,出身好,长得也漂亮,老奴见了都喜欢。”

    薛执顿住脚步,蓦地又回头。

    他默了一瞬,笑了,嗓音莫名低哑:“世子也在作陪?”

    “是啊,相谈甚欢呢!”

    “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

    他低声重复了两遍。

    薛执看着自己垂在身侧的手,半晌,轻声笑道:“如此重要的客人,本王怎可错过。”

    说罢,越过众人,径自进了府。

    “哎,殿下您?”管家一头雾水,连忙追了上去。

    卫惩:“…………”

    愣了会,他紧走两步,走至男人身侧。

    卫惩压低声音:“属下失忆了,您方才在马车里说的话我都忘了。”

    薛执:“……”

    “一个字都忘了,真的,不然您再重复一遍?”

    “……”

    “本王也忘了。”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