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嫌弃他吻技差。
顾钦辞嘴角抽搐。
那日在朝暮阁,他曾无意间听到一句话。年过十六的男子如果说不懂男欢女爱那档子事,不是在装嫩耍流氓,就是在装纯骗姑娘。而他,已经二十及冠了。
身为成年男子的尊严遭到质疑,顾钦辞齿根磨得咔咔作响,眸色幽暗,想把人按进怀里,用尽蛮力吻到她喘不过气,说不出话,红着眼角承认他最好为止。
目光触及她毫无防备的矜娇睡颜,安静柔和,心底暴虐冲动才稍稍得以压制。
顾钦辞深吸一口气,想到她刚才前半句话说的前两次“殿下,总会梦到臣吗”
却听榻上女子呼吸平稳,良久无人应答。
顾钦辞锲而不舍“殿下梦见臣什么”
依旧没睁眼的女子好像想起了不开心的事,秀眉缓缓往额心中间挤动,最终皱出浅浅仄痕。
“梦见”她含糊呓语。
“你想杀死我,一次想掐死我,一次、两次想痛死我,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数不清了”
顾钦辞蓦地心头一哽。
他让她痛苦难受的次数,不胜枚举。
“既然他对你那么不好,殿下为何还要冒着忤逆君上的风险帮他”
“这哪有为什么,当然因为我想这样做啊。”宁扶疏大概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潜意识帮她做出回答,“还因为,他是顾钦辞啊。”
猝不及防被点名的人怔怔愣在原地。
因为他是顾钦辞。
琢磨着这句话似乎蕴藏着无限情意,连日来昼夜不歇地赶路,仿佛在这一瞬间有了意义。掌心被箭矢割破的伤口火辣辣刺痛淡去,想捧住她的脸颊,温柔亲吻。
“什么人胆敢擅闯长公主寝殿”
琅云端着汤药,甫推开门就看见珠帘后有团人影,一步步靠近自家殿下的床榻,吓得忙不迭呐喊“来人呐,抓刺客”
顾钦辞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烦躁回头。
“驸马爷怎么是你”
琅云瞧清她口中刺客的脸,眼底盈满错愕,她是知道殿下秘密谋划送熙平侯离京的。
两声响亮惊呼足以闹醒半睡半醒的人,眼前画面变得清晰,宁扶疏的震惊比琅云更甚,朱唇翕动“你”
她闻见浓稠药味儿苦涩入鼻。
嗅觉是真的。
所以,视觉也应当是真的。
不是做梦
惺忪迷殢惊坐起,困意瞬间荡然无存。
她没羞没躁拉着亲的,是顾钦辞本人
宁扶疏抿了抿自己的唇,有点酥麻。又若有似无瞥了瞥顾钦辞的唇,湿润犹存,颜色微深。
好比臆想见不得光的勾当却被本人抓了个正着,丢脸丢大发了。
宁扶疏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便是假装无事发生,而后顺其自然地岔开话题挽尊。
她慢条斯理坐起身,四下张望,再三确认门窗紧闭,稍稍舒出一口气。她该相信以顾钦辞的身手,能够出入戒备森严长公主府如无人之境,自然也可以隐秘踪迹避开皇帝耳目。
她咳嗽一声清润喉咙“你怎么回来了”
已是面色沉静,嗓音沉着,不同于方才身陷睡梦中柔声娇语,埋怨嘟囔,仿佛真实模样流露的宁扶疏转瞬间披上朝歌长公主华裳艳丽,亦如乌龟翻出坚硬外壳,让人难以窥伺真容。
顾钦辞就站在床帘一侧,垂下眼睫,轻声道“我想你了”
果然不是什么正当理由,宁扶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想我就能擅自回来吗”
“嗯。”顾钦辞应得很快,望着她的眼神格外炽热,细腻仿佛有实质,“臣想您了,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想看看您。”
宁扶疏又要反唇相讥,无意瞧见端着药碗的琅云耳根浸染绯红,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衣领里。半张开的唇不由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言辞孟浪。
“你刚刚,说什么”
顾钦辞目色愈深,重复“臣想”
“够了,不用说了。”她连忙打断,早听清了。一时间,说不上来何种什么心情。
觉得不可置信,顾钦辞怎么可能想她,又怎么可能放弃重回北境的大好机会。更觉得如此意气用事实在莽撞,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把人送出金陵,结果顾钦辞丝毫不知珍惜,轻飘飘就毁了。
后者的情绪占据上风,宁扶疏难免有些动火。
再加上乍见顾钦辞的震惊褪去,午后睡梦被扰,那股子没发泄出来的起床气反而慢半拍膨胀“简直胡闹。”
“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知不知道,离开比留下要困难百倍千倍”
“还是说,你想让本宫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谎欺君,帮你这个”她顿了顿,想叫顾钦辞认清事情的严重性,狠狠心说了重话,“外人。”
宁扶疏以为自己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顾钦辞就算没有当下立马追悔莫及,也该蹙一蹙眉,抿一抿唇。
可现实往往与设想背道而驰,或者说,她压根就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猜测顾钦辞。
眼前男人非但没感到紧张,反而意味不明地低笑了声“殿下还真是喜新厌旧呐。”
“有了骆思衡和齐渡这两个新欢,就忘了臣才是您的正房,是长公主殿下的内人。”
而非外人。
宁扶疏眼皮子抽跳了几下。
她倒不知原来内人这词还可以这样用。
震惊于他的语出惊人“侯爷莫不是在北上途中遭遇劫匪,被人劫走了脑子”
顾钦辞听出她在内涵自己,面不改色,甚至愈发理直气壮“有没有脑子,要紧吗”
“就连齐渡那种当面拔刀刺杀和骆思衡那种实名投毒的蠢货,不照样得了殿下青睐”
现在臣学学他们,表现得蠢一些,能讨殿下欢心吗。
后面的话他没说全,但见青年精致硬朗的眉眼掀出一点违和哀怨,宁扶疏莫名脑补出顾钦辞弦外之音的质问。
句句离不开齐骆两人,离不开她的宠爱。
宁扶疏想不通原本正正经经的话题怎么就偏成了这样,她还没申斥顾钦辞无缘无故跑回金陵呢。这人倒好,倒打一耙的本领恁强,反先指责起她喜新厌旧来了。
落在不明真相的旁人耳中,还以为她是什么负心女,骗了眼前这位高大威猛良家妇男的情,又欺了他的身子。
现如今出门远行的郎君逢事折返,回到家中却发觉妻子背着他偷偷娇养美少年,捉奸在床。
好巧不巧,宁扶疏此时正躺在床榻上。
而顾钦辞衣袍沾着扑扑灰尘,透出奔波跋涉的疲惫,目色戚戚站在榻前。
这画面,还真挺像
宁扶疏被这离谱到九霄云外的设想吓了一跳。
像什么像,她又没真的偷人,更做对不起顾钦辞的勾当。
等等,好像还是不太对。
她为什么要因为没有对不起顾钦辞而庆幸且不说她跟齐渡和骆思衡之间实乃清清白白的君子之交,就算当真有鱼水之欢又如何,她好像没有非得对顾钦辞负责的义务吧
适才还嘲讽顾钦辞没脑子,而今才发觉,好似每每在这人面前,她的脑子也总会犯些糊涂。
宁扶疏徐徐冷静下来,身体向后一躺倚靠床头,摆出送客姿态“侯爷如果没有能够解释你擅返金陵的合适理由,也说不出好听的话哄人开怀,便退下吧,回偏院好好待着去。”
她将人从头打量到脚“省得被哪路眼线瞧见,闹出不必要的麻烦。”
说完便不再看顾钦辞,把杵在那儿的人当作空气不存在,眼神示意琅云该干嘛干嘛。
小姑娘伺候她久了,主仆二人颇有默契,旋即心领神会端着银朱红色漆盘蹲至榻前“殿下,先将药喝了罢。一会儿凉了,药效便该差了。”
宁扶疏淡淡应声,摊开掌心。
琅云立马拿起随汤药一同送来的鎏金小罐,打开形似珍珠蚌壳的盖子,里头半边装满切成均匀正方形的饴糖,另半边则是金黄剔透的刺梨果脯。她执帕子先捻起一块饴糖,放进长公主殿下手中。
这第一块糖,目的在于尝个甜味儿。
滋滋铺在舌面,免得一会儿药汁苦涩刺激太过。
紧接着琅云又递上第二块糖,这颗却是不嚼的,只用来含在舌尖。当温热胜过体温的汤药将它淹没,便自然而然地融化,苦与甜瞬间交融混合,顺着喉咙吞咽而下,滋润肺腑。
宁扶疏每口只喝一小点,嘴里的饴糖没了就再加。
顾钦辞被她轰了依旧脸皮极厚地不肯走,在旁静静看着。他从不知道养尊处优的贵人喝药,竟这般繁复讲究。
但向来最厌繁琐的他并不觉得矫情,反而凝视着宁扶疏纤长脖颈一次次细小幅度的吞咽,品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赏心悦目。好像尊贵长公主服药,就该这般模板。
继而想起其实自己也曾喂她喝药过,却是动作粗鲁直接。
“殿下,让臣喂您吧。”他暂时没办法解释返回金陵的原因,只能说好听的话哄人。
“不必。”宁扶疏头也不抬,拒绝地干脆。
“殿下怕苦,不如把药方给臣。”顾钦辞又道,“恰巧授臣课业的先生略晓医术,臣曾经跟他学过些皮毛。虽比不得御医术精岐黄,但制作药丸的基础活计,还是能做的,能帮殿下省去服药之苦。”
“不必。”宁扶疏还处在气头上,不是很想看见他,面无表情将话强调第二遍,“本宫身边手脚伶俐会做事的奴才一抓一大把,不缺你一个。”
顾钦辞最接受不了的,便是她的拒绝,冷俊颜面浮现出淡淡隐忍痛苦之色“殿下至少把患了什么病症告诉臣”
“本宫没病。”宁扶疏打断他,又吃了一块饴糖,“这药也不过是寻常调养身子的药而已,不劳你操心。”
她这样说的本意,是想让顾钦辞赶紧回去,别再站自己面前既挡光又碍眼。孰料,脑回路素来与常人有所出入的顾侯爷,没将话的开头听入耳,也没把话的结尾放心上,偏偏琢磨起了中间调养身子四个字。
既然不曾生病,为何要调养身体。
在边关大老爷们儿的观念里,伤病缠身才需要喝药,而天天泡在罐子里的都是风一吹就会摔倒的瘦弱病秧子。否则,是药三分毒,谁没事给自己找毒吃。
除非有一种情况例外。
顾钦辞望着宁扶疏的目光微滞,他想起自己翻墙潜入府邸时,恰巧撞见琅云向府医询问长公主的玉体情况。
君子坦荡、光明磊落,不该行偷听墙角之卑鄙事,于是他大喇喇挪移两步走到下风口。
任由秋风送声来,光明正大地听。
府医说嗜睡实乃正常现象。
“殿下喝的是”顾钦辞顿了顿,后头三个字说的格外艰难,“安胎药”
琅云将将捻起的饴糖“啪嗒”掉回糖罐里。
“被臣猜中了”顾钦辞在领会错意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步步紧逼地追问,“孩子是谁的”
“宋谪业骆思衡还是齐渡”
话题转瞬间歪得找不着北,宁扶疏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不”
却是刚开口就被陡然打断。
“都不是”他道,“那就是朝暮阁内某个叫不上名儿的小倌儿”
顾钦辞霎时想起自己离开那日,七八个貌若好女的少年郎君围着宁扶疏转。若非自己不合时宜地闯进去坏了好事儿,只怕再有半刻钟,便该褪掉衣衫闹到床榻上去了。
他一走便是十四日,谁能保证这期间宁扶疏没有将那晚未尽之兴找补回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度燃起一团火。
火苗越蹿越高,灼得理智烧成灰烬,灼得眼眶荡出血丝,再也遏制不住心底蛰伏已久的野性露出尖牙利爪,握住了宁扶疏捧着药碗的如霜皓腕“还是说”
他空出来的手隔着厚厚被褥精准点在女子平坦小腹,描摹着肚脐的弧度打了个旋儿,而后缓缓向下移“殿下这里吃得太饱了,连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男人留在您肚子里的东西作了孽”
宁扶疏僵硬至极,足有半指厚的棉絮似也挡不住那双手按住她身体的清晰触感,滚烫而蛮狠。
她感到难堪,堂堂长公主竟被臣下压制着,躲不开。又觉那言语难听,索性不想解释了,高傲仰起头颅“本宫的子嗣,只需流着本宫的血脉便是,何必在意其父何人。”
“侯爷说对吗”
顾钦辞竟认真思索起这话来,小半晌后,阴翳眉眼勾出盈盈笑意,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对。”
“殿下是他唯一的母亲,而殿下的子嗣,无论是谁带给您的,都得尊臣为父亲。”
“所以,这是臣和您的孩子。”他莞尔,用力压住宁扶疏的手突然变得温柔,轻轻抚摸着她肚皮,“殿下,您感受到了吗,他刚才踢臣了。”
宁扶疏“”
她的肚皮不太可能有动静,但自己确实很想一脚把人踢出去。
而幻想着感受到了胎动的顾钦辞愈发兴致勃勃,使了个巧劲儿将宁扶疏端着的药碗过到自己手里,勾唇低低一笑“让他的父亲陪着他的母亲喝药。”
说的是“陪”,可宁扶疏眼睁睁看着面前人把剩下的半碗药一口灌进喉咙,再将空碗敲在桌案,磕碰出闷响。
下一瞬,顾钦辞眉间森冷笑意缓缓褪去。
变成三分呆滞,三分惊骇,四分无所适从,最后全部揉成一团窘迫。
通晓药理的医者往往嗅觉灵敏,仅靠闻气味儿便能分辨出药方。而哪怕技艺稍微次些的,也可凭借味蕾将配药剂量尝出个七七八八,虽偶有细节出入,但总体不会相差太多。
顾钦辞属于后者。
以往在军营中没有接触安胎药的机会,可滋阴补阳的驱寒药实属常见。
他从长公主手里夺过的这碗
宁扶疏好整以暇地歪了歪脑袋,忽而发觉顾钦辞似乎总有本事用三两句话便将她惹火激怒,却也能因一个抿唇一个抬眸一个讪然神态就使她哭笑不得,把她逗乐,再懒得计较那些口无遮拦的混账话。
甚至想再听听这人还能编出什么离奇之言,杏眸悠悠流眄出兴致,揶揄笑问“本宫的安胎药好喝吗”
一时间,无论顾钦辞怎么回答都不太对劲。
而琅云已经开始埋头偷笑,双肩颤个不停。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爹失败的熙平侯为了维持颜面,端出一副见惯大风大浪的镇定“殿下,臣刚才的意思是”
“想给您生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宁扶疏说清楚谁生
感谢在2022061716:00:0020220618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408692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要忘记密码2瓶;习清哥哥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