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皆是快马加鞭地行进,眼下平州城已经近在咫尺。若是加紧一点,半日的时间便能赶到,云稚却不再着急,甚至决定在村里暂歇两日,等先前安排在城里的人手过来汇合,待听取他们近段时日查到的线索,并确认城内形势后再行动身。
如此,便难得有了两日空闲。
不管前夜睡得多早无事要做的时候,云稚惯例是会晚起的。若是以往,百无聊赖的陈禁还会故意过来唤他起床。
但当下因着李缄的存在,陈禁轻易不会再迈进云稚卧房一步,倒是让云稚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李缄依旧早早就醒了,却没有起身,只是伸手替枕边人掖了掖被子,从床榻边随手拿了本书,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起来。
这是一路过来逐渐养成的习惯。
不管每日何时出发,他总是会比云稚早醒一会,却也不急着起来,有时像现在这样看一会书,有时却只是侧过身,伴随着清浅的呼吸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安睡的人。
直到云稚也睁开眼,凑过去在前额落下一个吻,等云稚彻底清醒过来之后再一起起床。
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并不算太长,却在这样朝夕不离的相处中,逐渐将对方纳入自己的生活习惯里。
自然而又妥帖。
待天光完全亮起来,院子里隐隐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不用仔细分辨就知道是陈禁在带着几个随侍练武。
寻常人是没办法跟得上陈禁的活力,幸而这几个随侍在军中的时候就是陈禁的手下,一路颠簸劳顿还能跟着陈禁日复一日这样的折腾。
不知为何,说话声愈发大了起来,李缄侧耳听了听,合上手里的书,还没等完全坐起身,身边原本正安睡的云稚突然开了口“怎么了”
李缄偏过视线看了一眼,这人还没完全睁开眼,声音也是含糊的,饱含着浓重的睡意,就好像在梦中也能感知到身边人的动静。
“外面好像有人来了,我去看看”李缄轻轻地拍了拍云稚的手臂,还替他拉了拉被子,“你再睡一会。”
“睡饱了”云稚打了呵欠,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你先去看,我马上就来。”
大概是还没完全清醒的缘故,此刻的云稚多了几分平时没有的懵懂和茫然,让李缄忍不住觉得,此刻的云稚只要开口,不管是任何的要求,对着那双明亮的又泛着水光的眼睛,自己都一定会答应。
虽然平日里也很难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因为顾及着院里的人,李缄来不及梳洗,匆忙穿上外袍,迈出房门的第一刻,迎面先瞧见的是陈禁正纠结的脸。
李缄回手关上房门,有些奇怪地看了陈禁一眼“怎么这副表情”
“你还好意思问”陈禁压低了声音,“有人来找你,我又不知道你们起没起。”
“幼怀也起了,不用这么小心”李缄说完,转身朝院中央走去,面上露出浅淡笑意,“春杏,你找我”
“小缄哥,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春杏向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篮子递上前,“我爹怕你们带的东西不够,让我送些吃食过来。”
“谢谢张叔惦记”李缄道了谢,也没有推拒,“也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春杏立刻摇头“不麻烦的,不光是小缄哥你救过我,那位云公子先前更是救了整个村,我爹说人要知恩图报,和救命之恩相比,这些吃食算不得什么的。”
两个人在院子中央说话的工夫,方才被李缄关上的房门从里面打开。
云稚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出了门。
陈禁正站在房门口,瞧见他出来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心情很好”
“好好睡了一觉,没被你打扰”云稚反问,“为什么心情不好”
“唔,你没看见”陈禁朝着李缄的方向指了指,压低了声音道,“我没记错的话,他们以前是邻居吧,虽然差了几岁,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李缄要是没去都城,现在亲事都该定下了吧”
“所以呢”云稚轻轻挑眉,语带不解,“宣之不是去了都城吗”
“啧我当然知道李缄和这小姑娘不会有什么”陈禁抬了抬下颌,“但好歹也是个一起长大又清秀漂亮的小姑娘,大清早地过来送吃的,又站那说了那么长时间话,你都不会吃醋的吗”
云稚眯着眼看了陈禁一会,轻轻点了点头,了然道“所以其实是你想看我吃醋吧”
陈禁一时语噎,最后老实地点了点头“是有点想看,主要还想看看你因着李缄还能做多少不可思议的事儿。”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云稚歪了歪头,“不过要说起青梅竹马,咱们两个更算是吧,按照你的逻辑,宣之更该吃你的醋,不然一会试试”
“其实也没有必要”陈禁道,“其实这一路过来,我偶尔能感觉得到。”
“是吗”云稚忍不住笑,目光偏转,瞧见院中央那道清瘦身影,“其实他也不是吃醋,只是有点遗憾没能认识得更早一些,我有时候也会有这种感受,这两天尤其。”
他的声音不高,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陈禁看了他一会,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样挺好的”
云稚扭过头看他“怎么突生感慨了”
“也不是突然。”陈禁抓了抓头。
他和云稚太熟了,平日里除了谈论正事,极少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话,更极少聊当下他要说的内容,以至于还没说出口,便有些不自在。
云稚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既不催促,也不讥讽,只是笑着看他“嗯”
“其实自世子出事以来,我就一直在担心,哪怕你很快就振作起来,恢复了清醒和理智,也总还是不放心,怕你这辈子都要被困在仇恨里”
陈禁缓缓道,“但到都城以来,我担心的事儿都没发生,你记得报仇,却也没忘了活着,所以挺好的。”
说完这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根本不等云稚的回答,直接拍了拍他肩膀“我我去那边看看,你自己在这儿吧。”
而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云稚站在原地,看着他可以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陈禁之前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云稚能像现在这样,并不仅仅是因为李缄。
没人比云稚更清楚,死去的人便不会再回来,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的道理。
而能支撑他继续的人除了李缄,更有远在幽州的父母家人,还有一路生死相随却连句真心话都说得别扭的陈禁。
云稚想着,弯了弯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李缄和春杏说完了话,回过身瞧见的只有陈禁的背影,和独自站在房门口的云稚,不由诧异“他怎么了,一大清早的奇奇怪怪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云稚道,“试图挑拨你我关系,没成功,所以跑了。”
李缄睁大了眼睛“什么”
云稚笑了起来“他就是见你在那儿和春杏说话,想看我吃醋而已。”
李缄立刻问道“那你吃醋了吗”
云稚回问“那你觉得我吃醋了吗”
李缄有一瞬的沉默,思考了一会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他走到云稚身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你清楚我和春杏之间不会有什么,按说是不会吃醋的。但是就像我知道你和陈禁之间也没什么,却难免会”
云稚挨着坐在他身边,接过他的话“宣之,我也会觉得遗憾。”
李缄转过头,一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其实刚才我也忍不住顺着陈禁的话想了想,要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是你不用去都城,这村子就这么大,年纪相仿的孩子本就不多,青梅竹马地长大,你和春杏说不定真的已经定亲了”云稚说着,皱了皱鼻子,“然后我就忍不住想,那要是你也是在侯府长大的呢,我们早早地就遇见,然后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入军中,或者你若是不喜欢习武,也可以做别的你想做的事。但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说不定现在也定了亲。”
说完他轻轻摇了摇头,半靠在李缄肩上,“你看我明明和你说过没什么可遗憾的,反正我们有以后,却自己也会犯这种傻,也难怪陈禁会想看我吃醋。”
“过去的事儿确实是弥补不了”李缄将人环住,微偏头让两个人贴在一起,“等这些事端都了结之后,带我回幽州吧。”
云稚抬眼看他“你愿意离开都城”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从小到大走得每一步,其实都只是想活下去,到都城去,也只是不想一辈子一无所知地困在这个小村子里。
但其实我是没什么非达成不可的抱负的,但现在我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但到你帐中当个参军应该还可以”李缄挺直了脊背,认真地看着身边人,“我想试着和你一起守护这些最普通的百姓。”
云稚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满是动容,而后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