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从都城往平州而来,云稚做了许多的计划和安排。尤其是清楚想在李徊的地界里查出他当日设计刺杀云稷的证据势必要耗费不少的心神,便做了要在平州长久逗留的准备,却没想到李徊会突然而亡。
虽然李徊的死始料未及,但抓了李良从他口中证实了当日云稷之死确实是李徊一手安排的,平州之行最初的目的也算达到了。至于幕后黑手到底是都城哪个了不起的存在,也只能慢慢去查。
事情进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云稚倒是愈发能耐下心来。
当日离开幽州南下往都城而去时,除了知道大哥的死另有隐情,再没有分毫的线索,前路漫漫不知有多少凶险和隐患,却还是一步一步查到了现在,最后真相大白的那日也不会太远了。
如此而来,倒也不急着返程。
都城毕竟波云诡谲,多番势力各怀鬼胎,云稚虽然看似进了宿卫府,却总归是个「质子」的身份,就算有侯府的「钉子」在,想要行动总会有诸多制肘。
并且那幕后黑手能如此迅速地灭口李徊,就说明云稚在都城的行动未必是万无一失的,说不定所有的计划和安排早就在对方的掌控之中,如此,在有新的计划前,更不能急着回去。
所以云稚索性带着李缄、陈禁和几个随侍在村口那间空屋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只等先前派去调查的人有了回信再做打算。
于是便又有了难得的空闲,就仿佛回到了当日在山上观里的时候,把诸多的烦扰都抛在脑后,每日日出而起,日落而休,或是和李缄在院里看书下棋,或是在村口田间散步,心血来潮的时候还会试图到田里帮忙,有时候也会和陈禁他们一起到山林间转转,打上些野味,再和李缄回来分给村里人。
云稚也还一直记着自己先前的话,专门选了个天高气爽的日子,按照当地的习俗准备了许多祭品,和李缄一起去山里祭拜李缄的娘亲。
秋意愈发浓重,山林间多了许多枯黄的树叶,落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踩在上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寂静的林子里增添了几分生气。
秋景难免会让人觉得衰颓,让本就孤零零的坟更显得有几分寂寥。尤其是那简陋的碑上寥寥几个字,更显得萧索。
李缄蹲跪在坟前,先把坟堆和墓碑上枯黄的树叶清理到一旁,而后掏出带来的祭品一样一样的在坟前摆好,侧过身还没等开口,身旁的云稚已经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香烛。
“其实我是不怎么信这些的,上次我去祭拜大哥的时候也是空着手,总觉得人死了便是死了,这些其实都是活着的人的自我纾解和安慰”对上李缄的视线,云稚浅浅笑了一下,“但我现在觉得,要是这样就能安慰到活着的人又有什么不好的,我也没死过,怎么就敢笃定死了的人收不到呢。”
李缄也跟着笑了一下,而后转回视线看着面前的墓碑“其实我也想过人死了到底是留在下面还是忘却了前尘往事又转世投胎开始新的一生,后来想想对我娘来说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她守着我爹的灵位在李徊府里痛苦地过了那么多年,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她跟我爹活着的时候不能相守,到了下面总该可以了。”
“我没见过你娘,但想着对她来说在李徊府里的那些年未必只有痛苦”云稚轻声道,“国破家亡,颠沛流离之后又遭人折辱,这样的经历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可是她却偏偏能在李府忍辱负重过了多年,因为她有了你啊。”
眼看着李缄慢慢睁大了眼睛,云稚声音愈发温和“你那时候年纪小,关于娘亲的记忆都是模糊的,她作为一个成人,却能清楚地记住和你相依为命的每一日。
过往是有许多苦楚,李府的日子也着实不好过,却因为有你的存在而觉得也不是真的没法忍受。”
李缄觉得眼底隐隐发酸。
明明自己从来都不是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又或者软弱不堪的人,在云稚面前却好像变得特别容易感怀。
可能是因为这人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了,只用只言片语就能化解开多年的心结。
“我知道了”李缄点了点头,唇边漾出笑意,拉过云稚的手看向面前的墓碑,“现在您放心了吧,我现在确实过得不错。”
他们在坟前待了有一会,并没说太多话,直到香烛燃得差不多了,到了离开的时候,云稚勾了勾李缄的手“我们一起给娘磕个头吧。”
李缄转过头看他,交握的手紧了紧“好”
两个人跪在坟前,对着湛蓝的天空、苍茫的大地和算得上简陋的孤坟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我已经托了村长,等咱们走之后让他们抽空来坟前帮忙收拾一下,逢年过节再奉些祭品”晨风微凉,云稚伸手替李缄拢了拢披风,“昨日我也给我爹去了信,等平州地界安顿下来,派些牢靠的人手过来接你娘亲的尸骨到幽州去和你爹合葬。”
“我”李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些都是为人子该做的事,云稚却已经先一步替他想到了。
“你可别说谢啊”云稚抢先开了口,“刚我也给娘磕了头,便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爹对乌将军颇为敬重,也会很愿意成全他们的身后事。”
“不说谢”李缄拉过他的手,“只是觉得,要是前半生吃得苦是为了遇见你的话,那我心甘情愿。”
“你才多大,哪来的前半生”云稚顺势把自己的手伸进李缄袖子里,“而且这才几天,就算是装也装的了吧,你怎么也得活到七老八十了看看我是不是还对你好然后再说这种话吧”
李缄在袖子里轻轻地摩挲云稚的手指,眼带笑意“好,那就等七老八十的时候再说。”
因着骑了马,一路沿着山间的小路回到村里也不过用了半个多时辰,时候还早,离晌午还有一阵,村里的青壮劳力都在地间,其他人大都汇聚在村口的晒谷场,一面打谷晒粮,一面闲聊。
因着这段时日分到挨家挨户的野味,云稚和李缄在村里愈发受欢迎,远远地走过来便有人打招呼,还有人拉着李缄的胳膊要他去家里拿早上才捡的鸡蛋。
李缄抬眼朝云稚看去,明明没有开口,云稚却看出了一点求助的意味
他先前一贯待人疏离,现下虽然要比以前平和的多,却也还不是很愿意应付这样的热情。
云稚笑了笑,开口却并不是帮李缄解围“盛情难却嘛,不然你和李婶回去拿一下”
李缄眨了眨眼,眼底带着不解“那你”
云稚从他手里接过缰绳,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屋“我看见陈禁的马了,他说不定带消息回来了,我回去看看。”
李缄轻轻挑眉“说不定”
“是啊,说不定”云稚笑着推了推他,“李婶等着呢,你快去吧。”
李缄顺着抓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这才转过身跟李婶往村子另一端走去。
云稚瞧着他明显不情愿的背影笑了一会,才跟村民们告了别,牵了两匹马回了空屋。
陈禁倒是确实回来了,正在院里和一个随侍说话,瞧见云稚优哉游哉地牵了两匹马进来,顺着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李缄呢”
“刚在晒谷场上见到李婶了,说要给拿些鸡蛋”云稚一边拴马一边回道,“跟着去了。”
“李婶”陈禁忍不住道,“你居然放心他自己和李婶回去,难道忘了上次去送鹿肉李婶抓着他非要帮他说媒的事儿了”
“没忘,反正宣之也会拒绝,有什么关系”云稚拴好了马,打了些水洗了洗手,“而且那次我们就商量好了,若是李婶再提此事,就说我们两个都定亲了,你还没有,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可以替你相看一下。”
陈禁“你们两个说定过亲也就算了,怎么还要带上我”
“因为你本来就没有嘛”云稚道,“别看李婶生活在这个小村子里,但是在附近的村镇都是有名的媒婆,哪怕平州城里也有人找她帮着相看亲事呢。”
“我倒不是看不起李婶,只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陈禁抓了抓头,想了一会,“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云稚忍不住啧啧称奇“这要是让当年教你的先生知道你还记得这句,怕是会忍不住跑到我爹面前夸你。”
“那倒也不至于”陈禁瞪了旁边忍不住笑的随侍一眼,冲云稚抬了抬下巴,“李缄去李婶那儿也好,一时半会地不会回来,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云稚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抬眼看着陈禁“什么东西”
“去查世子随行的人有消息回来”陈禁从怀里摸出封信,递给云稚,“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