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篱不是不好了。
而是,不行了。
人类寿命有限。
在各方面都不如现代的战国时代,她的衰老不可减缓,又加之最近思虑过重、心情郁结,自然而然,就走到生命尽头。
玉拉开里屋障子门,目不斜视路过神情各异的犬夜叉父女,身形款款来到散发着腐朽暮气的床榻边。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欣赏日暮篱的脸,就被一只干枯皱皮的手牢牢扯住手腕。
那位苍老的巫女,呼吸浊重短促,浑浊的眼珠死死盯向眼前年轻靓丽的女少女,神情晦涩,嫉妒羡慕等复杂情绪交织,隐隐还带着几分怨恨“是你吧是你做出了那么可怕的事”
玉垂眸低头。
异于常人的桔梗色瞳仁顺着日暮篱抓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朝上挪移,最后,稳稳来到她那张命不久矣的脸。
玉定定看了一会儿,少焉,粲然一笑。
“没错,就是我呢。”
玉转动手腕,轻易挣脱日暮篱的钳锢。
她抬手将垂至胸前的垂发别回耳后,露出白皙莹润的精致侧脸,居高临下,意味深长的目光乜斜而来,笑眯眯承认了。
“虽然我告诉大家,是那群狼妖相信了我的话,才会饶我一命,撤退离开,可实际上,杂毛畜生就是杂毛畜生,不管我是否无辜,他们都准备为你出气,杀了我。”
“没办法咯,我只好先下手为强。”
“那位钢牙君,是我杀的;他消失的族人,也是我害的;啊,对了,就连那个刻意被你抹除的名字,也是我故意让大家重新回想起来的”
玉直白的话语,让跟在她身后,准备给她打下手铃瞠目结舌。
她完全没想到,她们之间的恩怨,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犬夜叉神色一僵,心虚别开眼。
那时候,他没有去找她。
虽然有村民排斥他靠近的原因在里面,但他确实放任了钢牙带走她的行为
诸叶脸色微变,怒意喷薄而出“少含血喷人了妖狼族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分明是你招惹他们如果不是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整个村子的人都恐怕会被你连累”
“哦”
“原来,你是这样跟他们解释的啊倒也不是不行。”
玉俯视着只能躺在榻上发出风箱般沉重喘息的日暮篱,冲她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你的身份、地位、朋友,甚至是村民对你的信任,全部都是我故意夺走的。”
“你会怎么样做呢”
“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一切,却还要宽容大度地原谅我”
“还是”
“生气、怨恨、想立刻杀了我,想要让我不得好死,付出应有的代价呢”
“玉”
铃大声制止。
“果然是你”
诸叶想起母亲曾跟自己说过的话,顿时目眦尽裂,猛地拔刀而出,恨得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肯定也是你诅咒了我母亲吧在你来了之后,我母亲她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渐渐不好了”
玉浑不在意,轻笑出声“算是吧。”
任何生灵需要立足之地,来维持自身存在的正当性。
是以,不管是自诩神灵眷属的人类,还是山野间不开化的野兽,都有占地为王的本能。
而在所有的立足之地中,故乡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
在你出生时,故乡的风雾雨露,就化作滚烫的血液,融入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而从你挣扎着发出人生第一声啼哭后,你的灵魂拥有了故乡的生机和气息。
自此之后,你对故乡之物的熟稔、亲切、眷恋由此而生。
无论生离死别,无论贫贱富贵,故乡都是植根于你内心深处的“锚”,也是你灵魂最安心的栖息之所。
任何人都会可以抛弃你、放弃你、伤害你,但故乡不会。
故乡会永远庇护你、保护你、怜惜你。
当初,日暮篱靠着“桔梗转世”的身份,才能在村子里活下来,只可惜,她并没有对桔梗抱有哪怕一点的怜惜和感激,甚至,还毫不客气以“我还活着”为借口,毫不客气继续掠夺属于桔梗的一切,乃至于她的故乡
呵。
夺走别人所有重要之物这种事,既然日暮篱能做,她玉自然也能做。
毕竟,她就是“镜子”,能映照出靠近者最真实的样子。
“怪物”
愤怒到了顶点,诸叶反而冷静下来。
她死死盯着那个背对着自己,没有丝毫愧疚的少女,难以言说的恨意一点点啃噬她的心灵,让她毫不犹豫下定决心,“我母亲说得没错,你这样的怪物,根本不应该存在去死吧”
“诸叶,不要向她出手”
陡然想起什么的犬夜叉骇然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出离了愤怒诸叶,完全听进他的劝告,她握着锋利的刀子,径直冲玉毫无防备的后背砍去
顷刻间
利刃撕裂撕裂血肉,破开骨头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啊”
“篱姐姐”
“阿篱”
闪灼着逼人寒芒的俱利伽罗丸,带着要将心怀鬼胎的玉斩于刀下的觉悟,在空中挥出凌厉的满圆
然而,锋利的刀刃并没有如此诸叶预料的那般,落在玉身上,反而莫名其妙劈在了她母亲身上。
日暮篱原本就垂垂老矣,如今遭遇此等狠辣重创,惨叫着尖叫一声,便顿时昏死过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让众人惊骇瞪大眼,呆愣原地。
诸叶更是难以置信望着自己造成的一切。
她慌忙丢开染血的刀子,难以承受眼前这个惨烈事实,踉跄后退,趔趄着摔在地上“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母亲好像已经死了。
利刃几乎将她枯瘦的身躯无情撕成两半,唇角不停溢出鲜血,殷红的血液也顺着伤口汩汩涌出,洇湿衣裳,悄无声息在床榻蔓延开来。
如此惨烈的伤势,让诸叶惊恐地根本无法呼吸
没有人能回答她。
谁也没看清,原本是冲着玉而去的利刃,究竟是怎样落在日暮篱身上。
“果然,是不愿意原谅我呢。”
玉幽幽叹了口气。
她笑盈盈俯身,握住日暮篱的手,与四魂之玉如出一辙的力量,顺着她们交叠的掌心,缓缓渡入日暮篱身体,维持着她意识清晰,不至于立刻死去的程度,但也只到此为止了,“正好,我也不准备原谅你。”
日暮篱不停呕血,疼得牙齿都在发抖“你、你果然是四魂之玉”
玉“随你怎么想。”
“明明我已经许下唯一正确的愿望,让你永远消失了才对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会回来”
日暮篱死死盯着她,苍老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扣入她的肉里,“为什么还要对我的孩子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如果你要怨恨的话,就怨恨我好了,为什么要”
“干嘛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似的”
玉微微歪头,笑盈盈回视着她,一点点从她手里收回手,“日暮篱,这一切明明都是拜你所赐啊。”
“如果不是你挑拨别人怨恨我,鼓动他们对我施展恶行,他们如何会被自己的杀意钳制”
“日暮篱,是你害死了钢牙他们,也是你让自己的女儿背上弑母罪恶。如今的一切,都是你容不得人的报应”
“呵,你以为将一切过错都推给我,你就能继续做清清白白、干净无辜的受害者了别做梦了,我可不是那个桔梗,即使被别人怨恨诅咒,也可以一笑置之。”
“我啊,只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瞅着那双蒙着衰老阴翳的眼球渐渐失去焦距,开始涣散无光,玉脸上笑意更深。
“不过”
“你放心好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不会将你对我恨意照搬到你身上,我只会让那个被你夺走一起的巫女回来,重新享受属于她的人生。”
日暮篱瞳孔骤缩。
那个如梦魇一般,困扰了她全部人生的白衣绯袴的身影,再次清晰浮现眼前。
她哆嗦着唇瓣,死死抓住玉想要抽离的手指,想要再说什么。
然而,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抽出了手。
伴随维持生机的力量消散,这个穿越时空,只为了犬夜叉而生的女人,怀着不甘和惊惧,瞪着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没救了,埋了吧。”
玉掸掸衣袖,无情下了断言。
她没有再看神情各异的众人一眼,转身离开。
姿态那叫一个风轻云淡。
“为什么”
诸叶终于从刚刚的惨烈一幕中回过神,一把拉住玉的袴角,失去母亲的痛苦,让她泪流满面,高声质问,“你为什么要对我母亲做这么残忍的事甚至,就连她的离世,都要让她走得那么痛苦”
“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玉微微一笑“我见过很多你们绝对无法想象的事物。我见过有人为了从鬼神手里庇护人类,不惜燃烧自己的灵魂,我还见过纯洁的意志奋斗在最后一刻,在无尽星空中闪耀。而这所有这一切,都终将随时间消逝,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
诸叶“什、什么意思”
犬夜叉和铃也是一脸茫然。
“简单来说,就是”
玉垂眼望着她,笑眯眯挣开她拉扯自己的手,“你妈死了,关我屁事。”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玉施施然朝外走去,身后传来诸叶声嘶力竭的尖叫。
如果不是被犬夜叉拉扯着,她恨不得扑上来把玉生啃了。
“不准走你这个该死的怪物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啊啊我会杀了你,我迟早会杀了你”
玉脚步一顿。
扭头冲她笑了笑,好脾气回答“我是你爹,口口口口。”